看見嚴熙光聽話的坐在鄰桌,沈木星突然有些愧疚。
其實拋開兩個人理不清的那一段感情,拋去心中對他的怨,嚴熙光這個人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
當年她出事之後,母親縱使再反對她和他在一起,也愣是沒有挑出嚴熙光的身上有什麼毛病。
他不完美,也不張揚,醇厚得像家鄉的黃酒。
對,黃酒。
小鄭開車到了飯店,從21層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車鑰匙,微笑著朝她這裡走來。
他總是習慣於將他那輛奔騰的車鑰匙在食指上轉啊轉,瀟灑之態溢於言表。
小鄭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以沈木星的視角,恰好能夠看見小鄭的正面,也能透過鏤空隔斷看到嚴熙光的背影。
「寶貝兒。」小鄭習慣性的叫了一聲。
嚴熙光方纔還靠在座椅上的身形動了動。
沈木星吐吐舌頭,怪她了,搞了一個這麼詭異的飯局。
「你遲到了。」沈木星輕鬆地笑笑。
「今天醫院裡有事,耽擱了。服務員,點餐。」小鄭打了個響指,服務員就過來了。
「他家鵝肝做的不錯,」沈木星柔聲道:「你可以點一個。」
「鵝肝太膩了吧?要不先開一瓶紅酒吧。」小鄭說。
「紅酒?」沈木星連忙擺手:「我不喝紅酒的。」
小鄭卻堅持說:「今天一定要點的。」
沈木星沒再說話。
他今天有點奇怪,嘴上是笑著的,卻沒有了往昔的柔情蜜意。
小鄭自顧自的和服務員點著菜,沈木星就坐在那裡看著他出神。
他年輕時尚的打扮,更像是一杯鮮艷的紅酒。
是的,紅酒。
服務員拿著菜牌離開了,小鄭把雙手交叉放在桌面,說:「出差回來累不累?」
「累啊,怎麼不累。」
「沒事,吃頓好吃的就恢復體力了,這頓我請。」小鄭笑笑。
沈木星時刻記得不遠處還坐著一個嚴熙光,立刻切入主題:「我問你個問題哈……」
「你說。」
「你……」
小鄭突然打斷她:「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這幾天沒聯繫你?」
「啊?」
「木星,我先來問你一個問題啊。」小鄭的嘴角始終掛著微笑,像一張面具。
「你……有沒有過……流產史?」
***
沈木星的整個身子都被小張的一句話給冰凍住了。
她像是一尊冰雕,直愣愣的坐在那裡。
小張見她傻傻的張嘴說不出話來,突然細細的抽了一口氣,將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去了,看向窗外。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僵住了。
半晌,沈木星那張被冰封的臉高傲的微微揚起,那眼神顯然是一種自我保護,劇烈的吞嚥一聲,故作平靜的問:「你怎麼知道?」
小張不看她,只看著桌子,微微搖頭解釋著,卻沒有正面回答:「抱歉,我上個女友是因為不能生育而被我媽媽勒令我們分開的,我們很相愛,但後來我才知道,她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因為她曾為三個男人墮過胎。」
「我幫你解卡的時候,查了一下你的病史。」
沈木星的耳根刷的一下紅了,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著。
他查她的病史。
前一陣沈木星因為痛經而在人民醫院看過婦科,為配合治療,她跟醫生自述過自己曾經有過宮外孕流產的經歷,那麼想必醫院的系統裡就被記錄過她的既往病史。
醫保卡被鎖,沈木星讓小鄭去解鎖的時候,萬萬沒想到這個男人會去查自己。
他該是有多「細心」?
小張的表情很抱歉,隨即又感到釋然,她的一句話,讓沈木星多多少少清楚了他的動機。
小鄭說:「這頓飯我請,木星,查你是我不對,你別生氣。」
「木星,我們都該感到慶幸,在彼此的感情沒有加深的時候互相坦白,你不知道,我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的時候,我有多痛苦。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沈木星瞇著眼睛看著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是蛇?
今日的狀況,是她始料未及的。
「木星,希望你理解我。」
「分手,有什麼理解不理解的。」沈木星忽然冷笑一聲,像是被人用尖刀抵住了自己的底線,她渾身的刺都戒備了起來,語氣生硬沙啞:「大家以後各走各的,誰用理解誰?你說是吧?」
小鄭咬了咬牙,表情也很暗淡,似乎有些不甘心。
「可我真的很喜歡你。」
「行行行,千萬別說這種話了。」
沈木星現在一想到他叫自己寶貝,就會覺得胃裡有一股酸水湧上喉嚨。
小鄭被她強硬的態度弄得沒轍了,舔舔唇,看向一旁,臉色也不怎麼好。
兩個人開始鬧得不愉快了。
半天,他又不甘心的主動開口:「錯的是你,為什麼你能這麼理直氣壯?」
沈木星突然把叉子往他的方向狠狠一推!那叉子「叮鈴」一聲就被扔到了地上,小鄭嚇了一跳,驚訝得看著她。
沈木星似乎是到憤怒的極點,聲音卻輕的彷彿只剩一層空殼:「喂,沒病吧?我錯也沒錯你身上?」
小鄭料到了她會翻臉的可能,卻沒想到這個女人翻臉這樣快,她不吵不鬧,聲音異常冷清,卻讓人壓抑得很。
小鄭咬咬牙,突然笑了。
「我有病?但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吧?外表看起來倒是蠻清純,跟我處了一個月了連手都不讓我碰!要不是我留了個心眼,你和別的男人的過去是不是就要瞞我一輩子?然後讓我在死過人的房子裡度過餘生?」
那是她第一次領教,一個人,如何用沒有一個髒字的話語將你千刀萬剮。
沈木星閉了閉眼,只覺得大腦缺氧,面門一陣發麻。
她氣得發顫,她臊得發狂。
不是為這個人,而是因為嚴熙光就坐在那裡。
她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和自尊全部被這個男人吸乾了。
「先生小姐,你們的紅酒。」服務員沒有察覺兩個人之間微妙的對峙,走了過來。
紅酒在酒杯裡掀起一灣浪,猶豫這霓虹閃爍的深圳灣。
「滾。」沈木星今天被對方逼得罵了兩次人。
小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從錢包裡抽出幾張紅票扔在了桌子上,迅速的抓起外套離去了。
「車鑰匙。」沈木星提醒他。
他又折返回來,把他的鑰匙抓走了。
只是拿鑰匙的時候,小鄭無意間瞟了一眼沈木星的臉,她的嘴唇是絳紫色的,微微顫抖著,臉上毫無血色,看起來是真的氣壞了。
小鄭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用極小的聲音低聲說:
「都不容易,對不起。」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木星望向窗外的夜色。
落地窗下,是霓虹閃爍的深圳灣。
這座城市裡的人,每個人都被標籤化,優質男、優質女、綠茶婊、爛女人、公子哥、富二代……
她被貼上一張標籤,一張病例單就足以說明一切。
沒有人有時間去體味你,沒有人願意花心思去捉摸愛與恨。
是啊,都不容易。
***
沈木星此刻的心情,不是失戀不是難過。
她很平靜的坐在那裡,兩隻手交叉著,堵在嘴上,目光無神的散落在桌面上,雙眼失去了焦距。
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從鄰桌走過來,他拽過一張椅子,坐在了她的對面。
沈木星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但她沒有看他,只不過拿出一隻手在桌上的塑料杯墊上畫著道道,一臉苦笑還不忘自黑。
她說:「求沈木星此刻的心理陰影面積……呵呵……」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深邃的目光中的心疼太濃,讓沈木星趕緊又把目光收了回去,不敢看。
一雙寬厚溫暖的手掌伸過來,覆蓋住了她亂塗亂畫的手,攥住,攥緊。
「木星,我們重新在一起好麼?給我個機會。」
沈木星沒有抽回手,低下頭,眼裡瞬間蓄滿了淚水。
她的嘴唇褶皺顫抖,像是一個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桌面上,聲音清晰可聞。
她無聲的抱緊所有情緒,不讓它們肆意。
真倒霉,最衰的時候總能被他碰見。
嚴熙光的喉嚨吞嚥了一聲,溫暖的手掌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是我不好。」
她搖了搖頭,眼淚越來越多。
空氣裡很安靜,只有她細小的啜泣聲漸漸稀疏。
嚴熙光始終攥著她的那隻手,不放開,沈木星感覺到他的手心有些出汗了。
他說……
重新在一起……
他的請求似乎並不算是一個請求,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在等她答覆。
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語氣是那麼自然,他們會在一起,就像是日昇月會落,春去秋會來。
「您好。」嚴熙光叫了一聲服務員,卻還攥著她的那隻手。
服務員走過來:「先生有什麼吩咐?」
「我女朋友餓了,點餐。」
沈木星訝異地抬頭看著他。
服務員把餐牌拿過來,嚴熙光餐牌遞到她眼下去,聲音溫柔得讓人感到溫暖。
「看看,想吃什麼?吵了一架是不是餓了?」
沈木星還是說不出話,喉嚨被眼淚堵住了,看著菜單。
「不是想吃鵝肝?鵝肝想吃麼?」他問。
沈木星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我們要一份法式鵝肝。」
「好的先生,還要別的嗎?」
「還想吃什麼?嗯?」他又問。
沈木星用另一隻手的食指在菜譜的一道菜上輕輕的摸了摸……
「她還要俄式……燜……燜罐牛肉。」
「好的先生。」
沈木星鼻音濃重的問:「那你呢……你吃啥?」
嚴熙光看看菜單,抬頭對服務員說:「她點的都給我來一份。」
「好的先生,還有別的嗎?」
「紅酒給我撤了。」
「不好意思先生,紅酒已經開了是不可以退的。」
「幫我倒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