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冥住院,沈木星是一定要陪護的,雖然這小子看起來只是想偷個懶。
「姐,你摸摸我頭燒不燒?」
「我看看,」沈木星把嘴唇貼上他的額頭,沈冥把頭乖乖低著,沈木星放開他,說:「臭小子,根本就不燒。」
這樣近距離一看他,沈木星竟發現,他的臉瘦削了許多。
一定是因為卡卡的事,另外就是沈木星有幾天沒有理他。
其實她心裡真的過不去那道坎兒,她無法理解沈冥對嚴熙光下了毒手這個殘忍的真相,可是沈木星相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冥之所以做出那樣衝動的事,一定是因為發生了許多事情讓年少的他透不過氣來。
現在正是他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如果連她都不理他了,沈冥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可悲。
她坐下來,給沈冥剝桔子皮,一瓣一瓣的餵進他嘴裡,沈冥看起來依然很落寞的樣子,張著一對深不見底的黑眼珠望著她。
「姐,卡卡留給我的信呢?」他忽然問。
沈木星一怔:「在律師那兒,姐幫你給律師打電話?」
沈冥想了想:「好。」
沈木星先是把自己在醫院照顧沈冥的事告訴了嚴熙光,又給那個巫律師打了電話,巫律師很快便趕到了醫院。
沈冥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孩子,一見到律師還稍稍顯得有點拘謹。
巫律師人很風趣,態度也算隨和。
「沈先生,終於見到您本尊了。」
「我又不是佛。」沈冥面無表情的說。
巫律師笑了笑。
「她的信呢?」沈冥問。
巫律師不急不緩地說:「我是尚夏女士的遺囑執行人,我先說一下她的遺囑吧……」
「我只想看信。」
沈木星在一旁看著,不免為弟弟的直白感到抱歉:「沈冥,好好說話。」
看了姐姐一眼,沈冥收了收臉上的銳氣,對律師說:「請把她的信給我,謝謝您。」
律師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檔案袋,從檔案袋抽出一封破舊的信封來,那信封上面還有油漬,紙面褶皺泛黃,大概是有年頭了。
沈冥接過信,就看到封面上的那四個字:沈冥親啟。
那兩團被塗掉的,看不清楚。
病房裡有些吵,卻在撕開信的一剎那,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一張信紙被展開,上面是卡卡張牙舞爪的字,沈冥一見,便像是見到了舊日深愛著的愛人一眼,瞬間熱淚盈眶。
「字真他媽醜。」他喃喃自語,手裡卻像是捧著寶貝。
雙眼被模糊了焦距,他不敢看,怕看完了就再也沒有了。
他把信紙扣在腿上,抬頭看著那個律師。
「她是怎麼死的?」
巫律師答:「乳腺癌晚期。」
沈冥吞嚥一聲,看看姐姐,再看看那律師,說:「你們可以先出去一下嗎?給我幾分鐘的時間,我想自己呆一會。」
沈木星站起來,巫律師也站起來,兩個人共同走出了病房。
沈冥慢慢的拿起那封信,指腹輕輕的摩擦。
頁的第一行,寫著:給出獄後的沈冥。
***
給出獄後的沈冥:
我要去深圳了,今天就走。
聽說,你可能會判得很重,聽說,小裁縫的腿被你砍得骨頭都露出來了,可能以後就瘸了。出事的第二天我去過醫院看過他,你下手真狠吶,我看見他躺在病床上接你姐姐的電話,他一邊講話一邊哭。
真的很可憐,可是誰又不可憐呢?我們對不起他,對不起你姐。
我猜你當時一定是心疼你姐,才會發了瘋,畢竟你那麼愛她,全世界你最愛的就是她了,以前我還總是因為這個吃醋。
唉,可他是無辜的,你那幾刀應該砍在我身上的。
我知道,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可我有什麼辦法,我是個頭腦簡單的人,我總是幹傻事。
這世界太殘忍,太現實,只有金錢才能解救苦難。
所以我要去別的城市裡,我在深圳有個表姐,混得還不錯,我也要去試一試,我爸死了,現在我唯一活下去的動力,就是為了你。
沈冥,你別怕,好好的在監獄裡改造。
我會賺好多好多的錢,等你出獄了,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不用去看你母親的臉色,不用大半夜去打撈屍體,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如果我失敗了,我就找個無兒無女的老頭子嫁了,他一死,我就繼承他的財產,等到你出獄了,我一分不留都給你,我讓你一出來就有房子住,就有生意做,還有錢花,我要你過的舒坦,快樂。
嫁給老頭我開玩笑的,這城市總不會再讓我絕望了吧?
總之,我欠你的,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求你過得好,因為我愛你。
沈冥,你要好好的,在監獄裡好好改造,我也好好的,給你賺好多好多的錢,吃再多苦我都情願。
我總是做錯的事,但我從沒愛錯過人。
我要去深圳了,明天就走。
卡卡。
***
沈冥顫抖地攥著那信紙,淚水無聲的落下。
他說她混的不好就養她,她說他遠走他鄉賺錢給他花。
他們兩個人,多蠢,多傻。
卡卡,這座城市讓你絕望了嗎?你是否,真的嫁給了一個無兒無女的老頭?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想著的是不是我?
沈木星站在病房外面,看著屋內的沈冥趴在自己的腿上慟哭,心疼難耐。
她又想起了電影裡的那句話:這世間,把生者和死者隔開的是什麼,把兩個相愛的人隔開的,又是什麼。
巫律師在她身旁站著,平靜的開口:「沈小姐,只要沈先生提供身份證明,在遺囑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繼承尚女士的財產了,我已經在這件事上耽誤了太多時間,您看,今天我們可不可以將這件事情落實?」
沈木星點點頭,抱著手臂在自己的身體上搓了搓:
「我想他會同意的。」
將愛分開的,是現實吧,現實是一把刀,愛情不過是一塊甜美的蛋糕。
你想給的和對方想要的不一樣時,現實便悄然孕育。
我們給予我們愛人的,是否是他想要的?
我們不想接受愛人的,是否又是必須承受的?
現實不是生於外物,而是生於自己。
***
病房外的走廊裡,沈木星看見巫律師走進了病房,同沈冥交談,沈冥沉默著,一直低著頭。
她轉身離開,走進了長長的走廊。
嚴熙光的電話打來,他似乎在走路,像是正在尋找著什麼。
「木星,我到醫院了,沈冥在幾樓?」
「在三樓,我就在三樓的電梯這裡。」
她抬頭看看電梯上面的數字,電梯顯示在一樓。
沈木星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叮」的聲音。
嚴熙光說:「我也在一樓的電梯,馬上就上去了。」
他的電話驟然掛斷了。
沈木星握著手機愣在了原地。
記憶像是一本被翻開的書,腦海中的片段一頁頁翻過。
那是她子宮外孕流產住院的第三天,午夜。
為了躲避母親的監視,沈木星偷偷出了病房,跑到電梯口給嚴熙光打電話。
電話接通,他那頭也是很安靜,沈木星卻在電話裡隱約聽見了『叮』的一聲。
她皺了皺眉,抬頭看看電梯上的數字屏。
電梯還在五樓,而她這裡是六樓。
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現在想想,他應該是住在她樓下的病房裡。
他們兩個,住在同一家醫院,僅僅隔了一層樓的距離。
或是不想打擾熟睡的病人,他也坐著輪椅來到安靜的電梯口,打電話哄她,那個時候的她是那樣脆弱,那個時候的他又是怎樣的恐懼。
***
沈木星抬頭望著電梯上的那個不停上升的紅色數字,出神,一時間分不清現在時還是過去時。
但她清楚,只要慢慢的數上三個數,嚴熙光就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1,2,3……」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他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款款而出。
沈木星突然濕了眼,跑上去抱住了他!
嚴熙光的身子微微向後傾,一時間不知所措,連忙拍拍她的肩,試圖推開她,可是沈木星像是溺水的人抱著浮木,死死地不鬆手。
「木星,你怎麼哭了?」
沈木星搖搖頭:「我就是見到你很開心。」
嚴熙光愕然,溫柔的笑了:「那你哭什麼?」
「我也不知道……最近變得特多愁善感。」沈木星抹了抹眼淚,把鼻涕吸得響亮,傻氣的笑了。
嚴熙光牽起她的手,慢慢地往病房走,問:「沈冥怎麼樣?」
「什麼事都沒有。」
「我去看看。」他說。
沈木星拉住他:「先不著急,他有他自己的事情沒辦完,我先跟你說我的事。」
「什麼事?」
沈木星咬咬唇,把包從肩上拿下來,衝他揮了揮手:「你……你先轉過去。」
嚴熙光一愣。
「哎呀轉過去啦!」
嚴熙光笑著往後轉:「木星,你最近越來越像個小孩。」
沈木星拿起包裡的那張化驗單放在自己眼前,接著狠狠地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眼的時候,雙目間有了焦距,落在那紙上。
「木星,好了沒?」
「木星?是什麼?」
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起來怪怪的,像是有點激動:「嚴熙光,我好像找到了能讓你特別特別特別感動的禮物。」
「什麼?」
她雀躍著繞到他面前來,手裡像是舉著獎狀一樣展現在他的面前。
「我們……有小寶寶了!」
沈木星清楚的看到嚴熙光臉上的笑容隨著她的話語而綻放的樣子,就像是一朵花從含苞到盛開的快進過程。
他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口中不停地發出不可置信的笑聲:「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有小寶寶了!」她拿著化驗單貼到他眼前去。
嚴熙光驚喜的笑著,握住她的手腕,一下子抱住了她!
「我不敢相信!木星!是真的嗎!」
「笨蛋!當然是真的!我們有孩子了!」
他俊朗的臉上止不住的歡愉,他捧住她的腦袋,迅速的在她的額頭上親了幾下,隨後又將她緊緊摟住。
醫院的走廊裡,兩個人不顧一切地欣喜若狂。
大概路過的人會覺得他們很傻吧?沈木星想。
可他們不知道,這對他們兩個來說,是多麼來之不易。
那不僅僅是一個孩子。
從今往後,他身上為她承受的每一道疤,她都願用這世上最寶貴的禮物來償還。
給他他想要的,接受他想給的。
遠離苦難,拚命幸福。
「就叫小裁縫?沒有大名嗎?」
「有,嚴熙光。」
「鏡子在哪裡?你這裡沒有鏡子嗎?」
「不用照,好看。」
「嚴熙光,這裡有空座,坐這裡。你去市裡進貨嗎?」
「嗯,你呢?」
「我要去上學。」
《我就喜歡這樣的你》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