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紀珩東到蕭文茵家樓底下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她所說的催債的混混。破舊的樓道裡水泥欄杆已經剝落了一層漆,紀珩東還沒從褚唯願那裡緩過來,臉色實在不算是太好。因此敲門聲也重了些。

蕭文茵匆匆跑過去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打開門,待看到外面站著的人時,她才萬分驚恐的一把抱住了他。年輕男子身上有特別的煙草混合著淡淡苦橙花的味道,獨特而讓人安心。蕭文茵把頭深深埋在紀珩東的胸口,聲音哽咽。

「你終於來了……」

看著懷裡的人,紀珩東面容平靜,原本垂在兩側的手也沒有抬起來回抱住她,只抬手安慰性似的拍了拍蕭文茵的頭。

「先送你去酒店,這邊的事我會找人處理好。」

蕭文茵是太知分寸的一個女子,她能感覺到來自紀珩東身上那種自己尚且還不能掌握的疏離感。於是不著痕跡拉開了自己和他的距離,略微有些侷促和尷尬。「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

紀珩東十分隨意的看了眼腕表,好像根本不在意她剛才說的話。蕭文茵身後的房間裡一片狼藉,有幾雙鞋子甚至在屋裡的地板上都漂浮了起來。饒是紀珩東都覺得一個女孩子住在這種地方有點說不過去。

「你去收拾東西吧,我在樓下等你。」

所謂大家閨秀,就是蕭文茵這個樣子,哪怕她經歷了多麼慘痛的變故身上那種傲氣和對生活質量的追求都不會因為物質的原因下降一點。哪怕她現在處於如此落魄的環境。

晚風料峭,她對著鏡子匆匆打理了一下自己,依舊是之前裹在身上的紅色披肩,裡面是一條質地軟滑的黑色真絲連衣裙,鏡中的女人黑眉紅唇,即使哭過也只是給她盈盈臉色做了些動人的點綴。拿起早就收拾好的一隻行李袋,蕭文茵才不疾不徐的下了樓。

格爾曼酒店是紀珩東名下的,所以當老闆的車遠遠開過來的時候就有大堂經理侯在了旋轉門外。蕭文茵看著這幢氣勢同他的人一樣奢侈的建築,顯得一點也不陌生,反而禮貌的對紀珩東道了謝。

「今天真的是太感謝你了,如果你不嫌棄,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紀珩東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把話說回去。「改天我請你吧,你都回來這麼長時間也沒跟他們打聲招呼,都吵吵著說要見你呢。」

蕭文茵低頭很淺的笑了笑,「我沒想過自己還能回來,能見到老朋友當然是好的。我先上去了,如果老房子那邊有什麼消息還麻煩你通知我。」

紀珩東點點頭,「你放心。」

一旁的侍者推著行李架把蕭文茵那只價格不菲的行李袋運進大堂,經理也帶著蕭文茵往酒店裡走。紀珩東出於禮貌並沒有走,坐在車裡等她進去。誰知蕭文茵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朝著他擺擺手。

「紀珩東,當年我對你說的話,都還算數的。」

哪句話呢?紀珩東漫無目的在街上亂轉思緒繁雜,精緻好看的眉眼也透出些煩躁。因為蕭文茵曾經在自己二十歲那年盛夏對他說過的,又豈止是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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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盛夏時節。

自那天褚唯願跟紀珩東鬧掰以後,又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小姑娘從那晚之後就沒再回過大院,每天只安心的在家裡養傷準備畢業答辯的作品,與世蒸發了一樣,任何人的電話都不接,信息也不回。

而紀珩東同樣也抹不下臉來去找她,兩個人就這麼一直不聯繫。那天周嘉魚去他的場子玩,偶然遇見的時候還跟他提起這件事。

「願願打小就被咱們一起寵著長大的,小狗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還真不去看看她?而且本來也是你不對,蕭文茵再大的事兒你也不能把她一人兒扔醫院裡啊?我可聽說她一個人在綠羌住了大半個月了,這眼瞅著褚穆就回來了,要是聽說你這麼對他妹妹,不扒你層皮?」

紀珩東當時正摟著個剛走紅的模特在包廂裡喝的在興頭上,整個人被酒精熏染的妖裡妖氣的。看著面前的周嘉魚桃花眼微微上挑,滿是不樂意。

「我看她?你也不問問她用不用我去看,人家那天都說了,我不是她什麼人憑什麼管她啊。姑奶奶既然本事那麼大一個人住又怎麼了?這回我可是長記性了,誰要是再上趕著去招惹她,我第一個抽他。」

周嘉魚嘿的一聲擺擺手攆走了他身邊的小模特,打算好好跟他理論理論。「有點心肝行麼你?願願從小到大讓你少挨了多少頓打?現在她一個人可憐巴巴的帶著紗布跑市場去學校,你倒是日日笙歌花天酒地的,前幾天日頭足的時候膝蓋都感染化膿了你知道嗎?而且她不待見蕭文茵不是一天兩天了,聽見你倆打電話心情不好太正常了。別說她,連我都不喜歡那只假天鵝,一天天總裝什麼委屈可憐孤傲清高呢?那點破事兒誰不知道?」

「難不成,你還真因為她要跟願願掰了?」

紀珩東從來不知道周嘉魚口才這麼好,聽的腦仁直疼。本來的好心情也在聽到褚唯願傷口化膿的時候煙消雲散。「行了行了,你們都是好人就我一個王八蛋成嗎?不是周嘉魚我怎麼以前沒發現你這嘴皮子這麼溜啊?」

周嘉魚冷哼一聲,極為高貴的扭著腰出了包廂。「話我都說到了,怎麼辦你自己琢磨吧。還有,記得把我那屋的賬給結了。」

看著周嘉魚離開的方向,紀珩東忽然扔了杯子沉默起來,再沒了喝酒的興致。

第二天就是褚唯願畢業的日子。她早早的起床來到學校換學士服,打算精神飽滿的面對這個特殊而重要的日子。

因為膝蓋上的傷口結了痂脫落了一層,又有新的皮肉長出來。褚唯願皮膚白,那道淡粉色淺的幾乎看不出來。她穿著黑色的學士服有些新奇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有一種這段日子裡從未有過的好心情。

轉眼間,都畢業了呢。

窗外的操場熱鬧異常,聽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褚唯願甚至還能依稀記得當初自己來報道時的樣子。那時候雖然隋晴和褚父很忙,但是她身邊有一群人來送她,大車小車排了整整校園門口一長溜給她掙足了風頭。可如今……褚唯願有些落寞的回頭看了看身邊,哥哥遠在異國他鄉,發小朋友也都有了各自的事業和生活,就連平日裡最喜歡和她吵架拌嘴的紀珩東——都不知在哪裡快活呢。

在妖魔鬼怪橫行的藝術院校,褚唯願好歹也算個風雲人物,從少女時期的乖戾任性到現在的傲視群雄她從來都有足夠資本這樣做的人,如今是畢業季,不管是同屆的同學還是小一些的學弟學妹得知她今天來學校都紛紛上前拍照留個紀念。而褚唯願也一改往日隨心情別惹我的狀態,好脾氣好說話的很,誰來都能禮貌溫和的答應下來。

先是去報告廳領證書聽完了畢業致辭,褚唯願又跟著學生會的幾位主席一起幫忙收學士服,整理桌椅板凳一直留到快晚上才獨自離開學校。期間有室友和幾個男生都提出一起走也都被她婉言謝絕了。

因為褚唯願最怕相聚時的離別,最怕情到深處不能控制的眼淚,因為她想,一個人再看一看這個地方。這個承載了她所有愛恨的象牙塔。

為了紀念這個比較重要的日子,褚唯願還特意穿了一條修身的黑裙和尖細的高跟鞋出來,但是很顯然,當她抱著裝著畢業作品的大紙盒箱子從校門出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多蠢。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雖然不是滂沱暴雨,但也是又密又急。早上來的時候她因為時間還早特地把車停在了離校十幾分鐘的一個購物商場的地庫裡。這樣一來,她整個人只能吃力的抱著紙箱頂著雨步行到停車的地方,為了方便走路,褚唯願狠了狠心終於脫下了高跟鞋深吸一口氣衝到雨裡。

到購物商場有一條很繁華的十字路口,褚唯願一隻手擋在頭上一隻手抱著紙箱趁著紅燈的間隙跟隨著人群匆匆跑過人行橫道。

紀珩東正在車裡等燈,坐在副駕駛的女伴忽然輕聲笑了笑示意他看窗外。「現在的小姑娘真是太拼了,光著腳就往外跑,穿成這樣也不知道這麼急是幹什麼去。」女伴的最後一句話明顯帶了些諷刺意味。

隔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紀珩東漫不經心的順著女伴的手指掃了一眼,頓時像遭雷劈一樣僵住了。

——那一鼓作氣往雨裡狂跑的人,不是半個月沒見的褚唯願又是誰?正值交通混亂的時候,她一個人光著腳穿著裙子在大街上,還帶著個比她看上去要重的箱子在雨裡橫衝直撞。

「丫是不是瘋了?!」紀珩東控制不住的罵了一聲,想都沒想就打開車門要下去。「哎——!」女伴嚇了一跳,忙抓住他。「紀少你這是去哪啊??」

紀珩東臉色都變了,甩開女伴的手連頭都沒回就往雨中跑,聲音冷漠異常。

「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