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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藥勁兒只支撐了褚唯願幾個小時,到了下半夜,刀口隱隱的疼就有點讓人挺不住了。褚唯願無意識的皺起眉,尖尖的指甲毫不留情的摳在了紀珩東的手背上。在沉睡中,混沌的意識像是一隻巨大的黑色漩渦,如今她緊緊蹙眉躺在床上的樣子就像兩年前那一幕一樣,強迫著讓紀珩東不得不與之重合。
那是她開始心理治療的初期,每天都住在一個私人療養院裡有專人來為她進行心理疏導。她也是像現在這樣,呆呆的躺在床上不發一言,屋裡的遮光窗簾擋了一層又一層,幾乎所有來看她的人都會在進屋的那一秒鐘為那種陰沉黑暗的氛圍下意識皺起眉頭。
為了治療她的畏光,連醫生都使出渾身解數,可每當窗簾有一點光透進來,褚唯願就沉默著那被子狠狠的蒙在頭上,不發一言。看著褚家二老難過壓抑的神色,褚穆除了緊緊摟著懷中的妹妹,卻也說不出一句勸解她的話。
最後,還是紀珩東來看她覺得她整天這樣躺下去不是那麼回事兒,不管她的反抗直接去扯開了窗簾。
大片的陽光順著落地窗洋洋灑灑的落了進來,褚唯願看著他的動作忽然像精神崩潰般拿起手邊的抱枕和水杯就朝他砸了過去,紀珩東壓根沒躲,就直直的站在那兒等她打,整杯剛沖好的還冒著熱氣的中藥沖劑隨著她的手一滴不剩的澆在了紀珩東的手臂上。
溫度灼的人難受,紀珩東悶哼一聲也不說疼,隨意甩了甩順著胳膊滴下來的水一言不發的盯著床上緊抿著嘴唇的褚唯願。
褚唯願把水杯朝他打過去的時候就後悔了,看著他連脾氣都不發一下的樣子心裡更害怕。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也顧不得陽光的事情了,掀開被子就光腳朝著紀珩東跑了過去。拿起他的手的時候,褚唯願抖著睫毛忽然開口說了一個星期裡的第一句話。
「四哥……對不起啊………」
紀珩東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有點肉疼的把小姑娘打橫抱了起來塞重新塞進床裡,輕笑著逗她。「剛才我來的時候大夫光說你怕太陽了,也沒說你有狂躁啊,我要是知道你還打人我就不來了。」
褚唯願羞愧的快要鑽進地縫裡,眼睛瞟到他捲起袖口的小臂上,眼淚嘩的一下就淌了出來,像是這些日子積攢了所有恐懼陰影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胳膊纏在紀珩東的脖子上還沒放下來,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放聲抽噎。「我……我不是……故……故意的,那男的……把我……把我綁到那兒……我真是……真是太害怕了……那地方……又冷又偏……還有狗……四哥……我真不是……不是想要打你……你別……別生我氣。」
褚唯願從小長到大,模樣身段嗓音都隨著時間開始變得有年輕女子特有的嬌柔,唯獨那個哭相,和小時候慘兮兮的慫樣是一點都沒變。她哭的厲害,怎麼止都止不住,趴在他肩膀胡言亂語一點邏輯也沒有,紀珩東那天穿了一件毛絨絨質感很柔軟的套頭衫,硬生生被她哭的打了綹洇濕了一大片。紀珩東一面拿著紙巾給她擤鼻子,一面耐心的給她擦掉金豆子溫聲哄著,
「好了好了,四哥知道你委屈,不哭了啊。我不生氣,燙了就燙了唄沒什麼大不了了,但是你也不能天天這麼躺在屋裡不見日頭啊,願願,這個坎沒什麼過不去的,聽話,跟我一起出去走一圈,就一圈,行嗎?」
褚唯願慢慢止住哭聲,睫毛上顫顫巍巍的墜著幾顆淚珠,鼻頭紅紅的。雖然沒說話,但是紀珩東也知道該差不多了,繼而故作難受的感歎了一句。「那水真熱啊……怎麼還起了倆泡呢……」
褚唯願慢吞吞的低下頭,自知理虧,聲如蚊訥。「我跟你去。」
我跟你去,我願意出去見見今天的陽光,但是你得陪在我身邊。
褚唯願肯出病房見太陽,這對所有人來說當成奇跡也不為過,那天中午,紀珩東牽著她沿著療養院的人工湖走了一大圈,雖然她始終瞇著眼睛,始終用高高的羊絨大衣裹住自己,卻也是她自出事以後最大的一個轉變。從那天以後,紀珩東幾乎天天都從家裡開幾個小時的車到療養院陪她在外面散步,專門挑在早上或者是中午太陽最盛的時候,偶爾也會找一些有的沒的話題逗她開口。
整整一個月,褚唯願的心理陰影才算是好轉起來。到了後來,雖然她不再那麼害怕陽光,但是忽然從黑暗的地方轉到光線強烈的地方也還是會微微的不舒服,但是對她身邊的親人和朋友來說,也是最好的結果了。
也是從那以後,受到這件事兒的教訓也是為了褚唯願的安全,褚穆開始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把妹妹托付到紀珩東的手裡,小到吃飯睡覺大到房子和車,全都由著紀珩東來操心,因此他還得了一個特別動聽的外號——人稱,善後大師。
褚唯願醒過來的時候,正是中午,舒以安回了家換衣服順便給小姑子收拾生活用品,床邊只留了紀珩東看著。屋內的陽光刺的她眼仁兒疼,褚唯願難受的嚶嚀一聲抬手就要遮住眼睛。
早上護士來才換的消炎針,剛點了半瓶。
紀珩東心驚的按住她不老實的手,另一隻乾燥微涼的手掌不偏不倚的輕輕覆在她的眼睛上。聲音中充滿了男人特有的清朗低沉,「別亂動。」
褚唯願巴掌大的臉被他用手一擋,掩去了一半。持續發燒折磨的人眼睛酸疼,紀珩東涼涼的手蓋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舒服的要命。大病初癒,褚唯願的記憶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肚子怎麼這麼疼啊……」
紀珩東慢慢把手指的縫隙漏的大了一點,等她適應了屋裡的光線才把手撤了回來。「闌尾炎,天天吃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遭報應了吧。」
不乾不淨,這四個字似乎觸發了褚唯願昨天晚上的記憶,有關張斌囂張狂妄的嘴臉伴隨著他惡意中傷的話悉數讓褚唯願記了起來。看著她目光發怔神色僵硬,紀珩東也察覺到她是想起了什麼,尷尬的咳了一聲。
「………吃虧了?跟你說了多少遍別什麼事兒都往上衝,那張斌是什麼人啊,你能擰過他嗎?打不過他就跑,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就你逞能,傻啊,缺心眼兒啊。」
褚唯願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矯情,怎麼一看見他一聽見他的聲音之前那點強撐著的小骨氣小脾氣就都不見了,聽見他貧嘴的數落自己,反而……有點委屈。他既然知道張斌,就說明也已經知道了她在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本來在得知他帶著一幫人去過生日的時候,她都暗自發誓再也不搭理他了,可是,當他的手覆蓋在自己眼睛上的那一刻,她之前那些恩仇恨意,全都伴隨著他淡淡的體溫煙消雲散。
看著褚唯願垂著頭不吭聲的低迷臉,紀珩東也不忍心再數落她,只一心巴望著她能快點把這件事兒忘了才好。微創的刀口疼起來是能要人命的,褚唯願悄悄咬著牙用手摀住腹部,啞著嗓子,躲閃著他的眼神,「你什麼時候來的?我睡了多長時間啊……」
「四點多來的,睡了……」紀珩東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十五個小時吧。」
褚唯願臉色發白,嘴唇乾涸的要命。紀珩東拿起桌上的棉球和水杯作勢湊過去,努努下巴示意她。「張嘴。」
清涼濕潤的棉球蘸在唇上,原本灰白的嘴唇慢慢變得紅潤起來,褚唯願一碰上水就貪心的忍不住舔了下,紀珩東盯著她的粉嫩的舌尖和瑩潤的兩篇唇瓣眸光越來越深,動作也越來越輕緩,不知怎麼,他竟然想起那天在包廂把她強抱在懷裡吻她的樣子。褚唯願也覺出不對勁兒來了,但是不是他想的那種不對勁兒,她只傻乎乎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曾經跟他吵架心有芥蒂,她默默的垂下眼想了想,這次……她沒有給他打電話,也沒有跟他求救……但是他還是來了……那是不是就算,他並沒有拿自己當包袱呢?
想到這,褚唯願伸出手動作小心的碰了碰他的肩膀,聲音不自覺的帶著點嬌氣。「四哥……我錯了,我那天不該跟你吵架。」
紀珩東手機在床頭櫃亮了起來,他冷哼著拿起手機。「你這聲四哥我可是老長時間沒聽見了,上一回還是……你求我給你把車從香港弄回來的時候吧?」
還沒等褚唯願還嘴,他就壞笑著走到外面去接電話了。
電話那邊是他的助手,「紀少,張天秉在您這等了一早上了,急的快要火上房,說您再不回來……就……」
紀珩東漫不經心的扔了手裡的棉球,「就怎麼著?」
助手有點嘲諷的看了眼在紀珩東會所外站著的中年男人,「就親自去把兒子要出來。」
紀珩東冷笑,「那就讓他去,我倒是看看誰這麼大的綱兒有本事從我手裡把人弄走。」
助手心領神會,「今天一早世廑的江總就派人稍了話,說張家娛樂公司的幾家股東已經都被收購了,就等著您拿錢了。」
紀珩東頑劣的透過病房玻璃打量著褚唯願,笑罵。「才花他多大點銀子就急著來要賬了,等著吧。」
掛掉電話,紀珩東剛想進屋還沒來得及轉身,臉就冷了下來。——只見龐澤勳手裡捧著一大束雪山玫瑰這朝著病房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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