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唯願在家養了一個星期才去雜誌社上班,起初她是想直接辭職的,畢竟出了那樣的事情,任是誰,都不願意再回去面對曾經那些知曉自己很黑暗一段過去的同事。可是還沒等她辭職信打印出來,沈嫵卻親自致電來了。
電話中她先是委婉的表達了一下褚唯願住院期間沒能去看望的歉意,然後極度誠摯的邀請她早日回到公司來,聽著褚唯願在這頭踟躕的靜默,沈嫵瞭然。「你不要有任何的擔心,我保證,而且你回來也不再是實習了,直接接管服裝當正式編輯,宋薇薇歸你管。」
褚唯願驚訝,「您……我,我給您給雜誌社造成了這樣大的影響,還升職我?是不是您搞錯了?」沈嫵輕笑,「怎麼會錯,就是你。褚唯願,明天是週一,我希望能在辦公室見到你,就這樣。」
搞錯?怎麼會搞錯?整個mola一年的廣告投資,一千五百萬的資金換她褚唯願一個編輯職位,不要太划算。
褚唯願今天一大早的就早早起床收拾自己,小姑娘雀躍的在屋裡足足挑了半個小時才心滿意足的出門,其實不管光光是為了上班,更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想要重新生活的機會,或者……更是為了晚上的那場聚會。
哪一場聚會呢?她足足在家裡想了一個星期的,為紀珩東補上生日的一場虧欠。
尤其是那天晚上,褚唯願從他車上回家以後,她躺在床上慢慢回想起他按著自己的頭貼在頸窩默歎一聲說,我改不了,也不想改。就那一句話,像是尾生抱柱一樣讓褚唯願生了執念,那是有關女子心事中最隱晦最沉重的一部分,在那個夜晚,通通為了紀珩東這個人,生了根。
起初她刀口長的還不是很好的時候就帶著手機電腦滿城找地方,按照她滿腦子古靈精怪的東西想要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場子真的是太難了,後來無意間她在一間酒店發現了個露天花園,頂層還是玻璃天棚,一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的霓虹燈和夜晚的星星。
當時她按著刀口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手機給紀珩東發消息。一再強調要他那天晚上別有什麼活動,千萬千萬。
當時紀珩東還賤兮兮的發了一連串不耐煩的表情,說放心吧,哥一准過去給你買單。
…………
同樣也是今天,紀珩東穿的跟個良家子弟似的規規矩矩的一身看不出任何浮誇騷包的氣息,就連車都換成了憨厚老實的越野吉普。一大早,就能看見他拎著大大小小的禮盒迎著清晨第一抹朝陽往城外走。
城根四十公里開外,有那麼一棟四合院藏在青磚高牆的老胡同裡,東南的大門上立頂的兩根紅樑柱端端正正的豎在兩側,房簷四角高高向上挑起雕著四方鎮宅神獸,細細看去,嘴裡竟都銜了通體圓潤的珠子在嘴裡,大門是雙開對合的古式木門,在門上方,有那麼一塊不起眼的牌子,上面用沾了金粉的刻筆工工整整的纂上兩個大字——紀宅。
紀珩東把車停在裡胡同老遠的地方就拎著東西下了車,祖家規矩,小輩上門,不得聞車馬絲竹之聲保求家門清靜。甭看著紀珩東平日裡在他爹那兒橫著膀子誰都不放在眼裡,可一旦到了這兒,哪怕是翹上天的尾巴也得讓他忍著疼夾起來。熟門熟路的摸到院外,他倒是也不叩門,只自己拉著銅獸門環進了院子。
一入院子,入眼的先是三米多長的雁翅影壁,影壁下四四方方的擱了幾方瓷缸,本是快要入冬的天氣裡瓷缸裡竟然開著數株蓮花,蓮花下頭還有幾尾錦鯉悠哉悠哉的游著。紀珩東懶懶的探頭看了眼那幾尾魚隨手抓了一把魚食扔進去。
像是聽見了腳步聲,一直在院裡閉眼聽戲的老人一手打著拍子一邊揚聲朝門外站著的紀珩東吩咐了一聲。「滾進來吧。」
聽見動靜,紀珩東打了打手上的灰笑著往裡走。「爺爺,你這耳朵可夠好使的啊。」
說話這人,正是紀珩東的爺爺,紀家最大的祖宗。老人的老伴兒去的早,自從退休以後就提出搬出來獨住,一是圖個清靜,二是為了不給兒孫添麻煩。雖然老人住的遠,可是耳聰目明的本事兒相較他年輕掌事的時候卻分毫沒減,紀珩東自母親去世以後就被他接到這個四合院,直到出國前,他是這個爺爺帶的。
雖說紀珩東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但是每年換節氣的時候,他都老老實實的來這看看爺爺報一次到,聽他敲打敲打自己。
標準的二進老四合院兒,只見正方的廊下,老頭穿著薄棉的盤扣唐裝正在躺椅上聽的興起,手邊擱著一盅茶和他養的一隻鸚鵡。
正是早餐的時間,勤務人員進進出出的給老人佈置餐桌。領頭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見著紀珩東來了淡笑著和他點頭致意,俯身跟正在聽戲的老人低聲道,「早餐都準備好了,您屋裡吃吧。」咿咿呀呀的戲文剛好唱到最後一句,老人精神矍鑠的拄著枴杖站起來,朝著紀珩東一擺手。「走!跟我吃飯去。」
大大小小的盤子碼了一桌子,從清粥小菜到經典的糖餅豆漿備的那叫一個齊全。老人先是照例問了紀珩東的最近的買賣,又不輕不重的威脅他規矩一點,才砸了砸嘴擱下筷子。
「聽說你最近表現的還不錯,跟你爸緩和了不少?擱我說這就對了,父子哪有那麼大的仇,小兔崽子你可得知良心。」
這話都是聽出繭子的,紀珩東也是心不在焉,只一心盤算著這老頭的早餐是真豐盛。
老人默了一會兒,看著這個小孫子低頭認真吃飯的樣子頭一回有點不好開口。「過完年……你都要二十七了,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有女朋友了沒有?」
紀珩東乾脆一搖頭,咬了口油餅。「沒有。」
老頭在桌下興奮的一拍大腿,揚聲吩咐人把他的手匣拿過來。中年婦女笑的一臉和善,忙應了從書房拿了一個四尺見方的金絲楠木小匣出來,紀珩東知道這個盒子,裡面裝的有紀家的族譜,全家福,老頭年輕上戰場的時候留下的一些稀罕軍功章什麼的,紀珩東瞅了一眼,心裡忽然警鈴大作。「您又要起什麼蛾子啊?上回你跟我拿這小匣讓我給您翻騰那打仗的老遺址,可是快要給我腿都跑折了。」
老人笑呵呵的打開小鎖,擺擺手,從裡拿出一張藍布包好的照片出來。「這回不是。」
照片是彩色的,能看出來不過是最近才打印出來的,上面是一個和自己爺爺差不多大的老人,一個年輕的姑娘,一個中年男人共同站在美國金門大橋下拍的。紀珩東接過來,沒明白。「誰啊?」
老人帶上老花鏡,用手指了指。「這個是我跟你說過的韓爺爺,我的老戰友,當時我們奉老連長的命令一起上高地,我被炮彈炸壞了腿,還是他背著我一步一步找到戰地醫院的,你忘了?」
忘了也得裝作想起來的樣子,紀珩東長長的哦了一聲。「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對!對!」老人激動的點點頭,「你看,這是他兒子和孫女,八零年以後他兒子去美國搞科研直接也把他接了過去,一家人就在美國訂了居。我們還是上個月在老離休會上碰上的,這老傢伙還和以前一樣!旁邊站著的那個,就是他孫女韓沁,聽說在美國做心理醫生還是碩士畢業,就比你小一歲。」
紀珩東不動聲色的看了眼照片上那個女孩子,把它沿著桌面推了回去。「您想說什麼啊?」
「正好你韓爺爺一家回來在這過年,也是很看好你,不如你去跟那姑娘見一面?要是談得來也是好事情。」
紀珩東笑,「您不是總說我是爛泥扶不上牆嗎,不怕我把人家姑娘給耽誤了?還真是我親爺爺啊,什麼事兒都想著我。」
「那就這麼定了,今天晚上我帶你去他家親自上門拜訪。」
紀珩東梗著脖子急了,「老頭你怎麼這麼專橫啊,我答應了嗎我?什麼就上門拜訪啊?拿我當女婿呢?不去!」
「我抽你我!!!」紀爺爺氣的抬手就要拍他,「你都二十六了!!天天在外頭沾花惹草一件正經事兒都不幹,我要是不管你回頭你抱著個種來我這認太爺爺我都不知道!!」
「我不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今天就在我這院裡呆著,到了飯點兒咱爺倆一塊走。」
紀珩東哭喪著一張臉,邁開長腿就要跑。「我今兒晚上還有事兒呢,您別跟著裹亂行不行啊……」
都說老人一上來倔勁兒九頭牛都拉不住,看著紀珩東轉身想往外跑,紀爺爺敲了敲枴杖衝著外面忙活的勤務大喝一聲,「給我抓住嘍!!!」
紀珩東就這麼,被相親了。
……
露天花園定在晚上七點正式開始,花園裡所有的花都是當天空運過來做裝飾的,滿場掛著細碎的水晶燈趁的桌子上流光溢彩。幾伙人左等紀珩東不來右等還不來,已經著急的先支起了麻將桌搓了起來。
褚唯願鼓著臉一遍一遍的給他打電話,可都是沒人聽。
可是她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早在紀珩東被押上車去往韓家的時候,老爺子就把他的手機從身上搜出來交給了自己身邊的管家。
韓家別墅外,紀珩東的手機在自己這兒一遍一遍的響,拿著紀珩東手機的是伺候了老爺子半輩子的勤務長,雖說她得聽命於老爺子,但是紀珩東這個小祖宗她也惹不起,何況也不是什麼外人,勤務長就幫他接了起來。
「你在哪啊……不是說好了過來的嗎……」一聽見手機被接通,褚唯願看著桌上碼的蛋糕快哭出來了。不自覺的,聲音帶了點委屈。
勤務長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願願吧?我是宅子這邊的張姨,東子現在跟他爺爺在一起呢。」
褚唯願有點懵了,「張阿姨?紀珩東他……去看爺爺了?」
勤務長知道這個小丫頭跟紀珩東的關係好,也沒多想更沒把她當外人。「可不是,一大早就來了,被老爺子硬壓著來看戰友,怕他溜走,這不,還把手機壓在我這兒了。」
褚唯願鬆了一口氣,瞬間釋然了。「那沒關係的張阿姨,我找他沒什麼要緊事,讓他出來回我個電話就好啦。」
電話那邊的小姑娘溫和有禮,勤務長點頭答應。「放心吧,雙方的家長都在,這相親時間也長不了,一會兒一准出來。」
相親?!褚唯願像是忽然踩空了心裡咯登一下,「他去相親了???」
勤務長不覺有它,實誠的告訴她。「老爺子戰友的孫女,兩家結親的想法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就等著這個機會呢,也是人家一早就盯準了珩東,姑娘家世才情都不錯,這回啊……*不離十要進門當孫媳婦嘍。」
「…………」
紀珩東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故去的媽媽,最聽的,最孝敬的就是他這個德高望重的爺爺了,那可是他看重的孫媳婦啊……
褚唯願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掉的電話,只是滿腦子都想著剛才勤務長的那句*不離十。
紀珩東去相親了,就要有在一起的交往對象了,褚唯願腦中轟的一聲,手中緊緊攥著的手機光噹一聲掉在了地上,像是從水中快要溺斃的人剛接觸到新鮮空氣卻又得知即將再被推下去一樣,褚唯願紅著眼怔怔的看著週遭自己精心佈置的一切景象,一動不動,似乎成風成魔。
周嘉魚奇怪的看著她的反應,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怎麼了?」
她的指甲尖尖的,不小心刮到自己的皮膚上有一種尖銳的疼痛。看著眼前自己似乎陌生似乎熟悉的臉,褚唯願忽然抱著周嘉魚失控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嘉魚姐……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