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時候,南天頂著兩個大眼圈醒過來。
他沒睡多久,最多下超過兩個小時。莫問之那混蛋就躺在他旁邊,毫無防備地摟著他,倒是睡得很沉。
如果不是看他睡得那麼甜,南天八成會跳起來,一腳踩在他活該潰爛的傷口上。這隻自以為是的種豬!
手腕已經被放了下來,莫問之說的沒錯,這副手銬確實比警用的好,至少沒有把皮膚擦傷。縱慾後的疲憊從骨髓透出來,也許極度的宣洩後是極度的空虛,南天被一股難明的低沉情緒圍繞著。
到底……當我是什麼呀?
用手銬銬起來,逼著說出下賤淫蕩的話,除了是變態的惡趣味外,南天同時很懷疑自己在莫問之心裡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地位。
昨晚如果是倔強到底的話,南天敢肯定莫問之絕對會限制他射精直到最後。要是真在乎他的話,怎麼也該有點憐惜或者體貼吧?
「莫問之,我對比了一下。」南天考慮了十幾秒,決定好好談談,「我第一次的時候,你好像還挺顧慮我的感受的。」
「嗯。」莫問之不在意地點點頭,拋給南天一個「然後呢」的眼神。
「可是後來,你卻越來越……那個了……」
「哪個?」
要和對方面對面談這個問題真的很尷尬,南天咬著下唇沈默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要求,「我覺得有時候,你可不可以也尊重一下我的意見?你有時候真……真讓我覺得你只是在滿足自己。」
「真的?我確保我每次都超份量地滿足了你。」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尊重!」
「例如?」
「例如在我真的不喜歡的時候,不要把我銬起來或者綁起來。或者我真的不想說的時候,不要一直逼我說那些話。」
莫問之垂下濃密的睫毛,指尖心不在焉地描著床單上的花紋,「你真的不喜歡?」
「如果我真的不喜歡,你可以不那麼做嗎?」
「不可以。」莫問之想也沒想地回答。
南天愣了一會,緩緩轉頭,用烏黑的眼珠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只能任你鎖著,任你想怎樣就怎樣?就算我很不願意,你也要做你想做的事?」
莫問之冷漠地垂著眼,不說話。
南天掩飾失望的情緒,他還想繼續努力一次,用更低的聲音問,「我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不可以稍微,只是稍微的,尊重一下我的意願嗎?彼此都有感覺的話,也許我們可以開始嘗試正常的甜蜜一點的……」
「不行。」莫問之毫無商量地截斷他的話。
南天的眸色終於變了。
「為什麼?」他問。
莫問之語調冷淡,「因為我做不到。」
房間驀地沈默。
南天表情僵硬,他什麼也不是。最多對莫問之來說,只是個不值得尊重的發洩玩具而已。
南天緊緊閉上嘴,挪開看向莫問之的視線。
他的心,好像被誰,隨手扔進了冰窟。
接下來的幾天,冷入骨髓。
胸腔裡裝的彷彿不是心臟,而是一顆堅硬的冰塊,冷到連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是冷的。
老大和同僚一致認為他失戀了,猜中其表,猜不中其裡。
南天不知道自己會這麼難過。
他第一次強烈地希望退出重案組,有關莫問之的調查還在進行,每天開會的時候都會聽見那個讓他腸胃扭結的名字。
「莫問之最近的行蹤……」
「那個姓莫的傢伙昨天……」
「昨天鴻興集團旗下的影視城開業,莫問之有過去剪綵,他身邊……」
每聽一次那個名字,被寒冷由裡到外侵蝕的心,又會垂死掙扎般,微弱地一抽。
很疼。
被調查對象狠狠地玩弄,還悲慘地愛上對方,最後發現自己在對方眼裡,只是個活該被銬在床上狠插的貨色。南天彷彿在刻意折磨自己,每天把自己的愚蠢反省個一百二十回。
調查每天都有進展,上個星期四晚上又有一場新的黑幫火拚,這次警方得到了五具屍體和十二把子彈射光,扔到馬路上的手槍。
幾天後,警方調查有了進展。
「這次比上次好一點,總算能抓幾個傢伙回來問口供。其中一個還在黑幫裡有點地位,我想他應該見過太子本人。不過這傢伙嘴挺硬,要撬開他的口,起碼也要十天八天。」
「放心啦,老大親自出馬的話,最多幾個小時。」
「靠!你是暗示我們老大濫用私刑嗎?」
小分和阿岩在一旁嘻嘻哈哈,看向落落寡歡的南天。阿岩同情地鼓勵他,「南天啊,妞丟了就再去找一個嘛。天涯何處沒辣妹?」
小分說,「對了,說起辣妹,我忽然想起一個事。那個莫問之的秘密情人到底查到沒有?阿岩,老大不是把這件事交給你了嗎?」
「我有什麼辦法?鴻興集團那個律師團是出了名的惡魔團,居然投訴我們警方騷擾他們董事長,更過分的是法庭還判他們贏,現在禁止我們靠近和繼續騷擾莫問之,如果沒有得到允許,連在他辦公室和房子外面監視都會被投訴……」
「那到底查到沒有嘛?」
「當然沒有啦!他的保鏢都不知道是不是狗變的,鼻子靈得要死,每次靠近他的房子監視就被揭穿,監聽器這招又不靈。我怎麼可能查得到……咦,南天你去哪?」
「洗手間。」匆匆扔下一句話,南天轉身就走。
關上洗手間的門,他靠在門上,感覺眼淚從臉上緩緩滑下來。
很想他,真的很想他。
他沒有那麼堅強,可以若無其事的坐在那裡,聽著同僚們關於他的討論。莫問之這三個字,在他的耳膜裡,是一種深沉的痛。
坐在他腿上,吃著那塊鮮美的牛排,在地下室,聽他說那句「很暖和」時,南天曾經以為,他們之間,真的有一絲甘美的聯繫。
其實沒有。
自從那天凌晨他失望地離開後,莫問之就好像完全把他遺忘了。
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從洗手間沈鬱地出來,小分好像一早就在等他似的衝過來和他說,「快點,莫問之的心理治療時間又到了,大家都去了語音分析科,就等你呢。」
他還不知道莫問之已經知道竊聽的事,滿懷希望。南天不知道怎麼告訴他,今天必定無所收穫。
「我不去了,老大吩咐我今天去調查一下鴻興集團名下的倉庫。」
「哦。那你去吧,等下回來聽錄音。」
南天微微一怔,「還要錄音?」
「老大說要錄的。他也不能聽現場,因為現在就要審問那個參與黑幫火拚的小頭目,等一會他審完了就來聽。」
南天默然,有少許慶幸。
幸虧莫問之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南天暗嘆自己還是很蠢,這男人不把他當東西,但他還是忍不住為他擔心。
調查的時候就可以發現莫問之的財力有多大,這還僅僅是就他掌握的鴻興集團而言。光是倉庫的名單就列了一張長長的表格。南天一家一家走訪,見他們的倉庫經理,詢問日常的進出貨渠道和數量品種,整整一個下午,才划去了名單上不足五分之一的倉庫編號。
快下班的時候,手機瘋狂地響起來。
南天拿起來,聽見小分激動的叫聲,「南天,快點回來,開香檳啦!」
「出了什麼事?」
「當然是大喜事!老大審的那個黑幫小頭目挺不住了,把莫問之給供了出來,說他就是星期四晚上黑幫火拚案的主使人。哈哈,經過這麼久的調查,我們終於第一次有機會把莫問之帶回警局做正式審問啦。阿岩已經去了鴻興集團把莫問之抓回來,你快點回來重案組和我們一起開香檳!」
南天驟然呆住,他被抓了。
那個無所不能,邪魅得宛如惡魔,害得他如行尸走肉的莫問之,居然……
從心臟開始,沿著血管的流動方向,四肢好像都麻痺了。
小分還在電話裡興高采烈地繼續,「南天?南天?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喂,你不會興奮到呆掉了吧?我提醒你,現在還沒有大獲全勝哦。證人只有一個,我們還需要找其他旁證,更不要提鴻興集團那個難纏的律師團了。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只能扣留他個四十八小時也是叫人振奮的。這小子的保護網實在太嚴密了,一直以來我們都碰不到他一根毛,現在總算可以……」
南天掛斷電話,向自己的車跑去。
匆匆走進一派歡樂鼓舞氣氛的重案組,南天猛然站住腳。
他為什麼這樣急切?那個把他當成發洩玩具的男人財雄勢大,自有保全自己的方法。況且,他早就把自己給拋之腦後了。
南天睜著深黑的眸子,悵然若失地看著同僚們的笑臉。
小分第一個衝過來,真的遞給他一個杯子,「老大說香檳等正式把他送進監獄的時候再開,我們經費不夠,這次先用奶茶代替。」
南天愣愣地接了過來,奶茶是剛送到的,隔著紙杯還有點燙手。可他的手卻冷得像冰,在微微顫抖。
「老大呢?他……莫問之抓回來了嗎?」
「剛剛回來,老大正在審訊室和他玩文字遊戲呢。這傢伙,抓了他不到一分鐘,律師團就殺上警局了。哼,幸虧我們這次有證人,可以指認他當時就在案發現場,想保釋啊?沒那麼容易。」小分一臉吐氣揚眉的快樂。
南天的心無法按捺地猛跳起來。他轉過頭,看著審訊室的方向,無法壓抑地提起腳步。
小分攔住他「先別忙。老大審問的時候不喜歡有人進去打攪,你要審他,等老大審完再說吧。查了他這麼久,我也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讓他體驗一下被連續審問的滋味呢。」他忽然想起一個可以分享的有趣消息,對南天說,「你要是等得無聊,不妨先去聽聽這傢伙今天的心理治療錄音,不過說的東西和案情沒有多大關係,來來去去就是他和他那個秘密情人的事。」
「什麼?」南天驚訝地問。
莫問之怎麼可能還去做心理治療?
他問小分,「錄下來的對話放在哪裡?」
「當然是語音分析室……喂喂,南天,不用跑那麼快啦,先喝完奶茶吧!」
語音分析室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快下班的時間,連公共走廊都沒有什麼人影。南天跑進去,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彷彿充滿這個房間,他走到播放台前,用顫抖的手指按下播放鍵。
滋滋的電流聲後,他聽見了熟悉得讓他想放聲大哭的低沉男聲。那個下流無恥,任性霸道,卻仍然讓他情不自禁愛上,最後又不把他當成一回事的男人。
「我不喜歡道歉……不,麥克,我想我是不會道歉。這麼多年……」
「這正是我們定期聊天的原因,這麼多年來我們都在努力,你已經很有進展了。」
「有進展嗎?我可不這麼覺得。我還是那個樣子,我的強迫症一點也沒改變。只要我稍微覺得不自在,我就還是沒有辦法面對面的把心裡的感覺說出來。」
「問之,你今天是不是有點沮喪?」心理醫生嘆了一聲,改用一種更溫和的誘導的語氣,「問之,你要知道,曾經遭受過綁架,並且看著至親死去的倖存者,或多或少都會留有心理上的創傷。而你當年的年紀還那麼小……」
「已經十五年了,這麼長的時間,再大的創傷也該癒合了吧?這都是因為我太沒用,就像當年一樣,如果我機靈一點的話,說不定媽媽……」
「放鬆,問之,放鬆點。」心理醫生柔和地截斷他的話,「不如我們來談談你那個可愛的床伴吧。他最近好嗎?」
南天坐在播放台前,屏住了呼吸。
莫問之沈默,很長一段時間,音箱裡只有輕微的電流聲,「他很恨我。」
「恨?」
「我想應該是恨吧。我做愛的時候一定要把他銬起來,插他的時候一定要逼他照我說的做,不然我就會不擇手段地折磨他。他覺得我不尊重他,還覺得我在把他當成發洩玩具。」
「你呢?你真的這樣想嗎?」
莫問之又開始沈默,他避過這個問題,繼續用低沉的聲音說,「他要我稍微尊重他一點,我說,不行。」
「你說什麼?」
「我說不行,我做不到。」莫問之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和痛苦。
心理醫生又嘆了一聲,「問之,為什麼你不告訴他你有強迫症?」
「我說不出口。當著他的面,我說不出口。」
「那你想告訴他嗎?」
幾秒的安靜。
莫問之彷彿凝聚了很久的力量,才清晰而快速地吐出兩個字,「我想。」
「那好,不如我們練習一下。你就當他在你面前,你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問之,你願意嘗試一下嗎?」
「好,我試試。」
滋滋的電流聲,彷彿把南天全身上下的神經都扯了起來。
他忍住呼吸,憋著胸口裡的一口氣,憋到肺部發疼,靜靜聽著迴蕩在語音分析室裡的聲音。
「我想對你說,對不起。」
「我並不想對你那樣,每次傷害你,事後都會很內疚。」
「我有強迫症,這是一種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情緒。每當我在乎一樣東西,或者一個人,就會感到極端的恐懼和不安,好像我隨時都會失去他們。」
「沒什麼可以消除這種不安。」
「只有在我覺得徹底掌握了一切,把所有的東西都牢牢控制在手上時,這種不安的感覺才會稍為緩和。」
「所以,我無法壓抑要把你鎖起來的慾望。每次我都害怕你會從我懷裡溜走,這和你是否願意配合無關,即使你心甘情願地留下,我還是無法控制地要把你鎖起來。我想聽到你大聲告訴我,你喜歡我對你做的各種事情……雖然我心裡知道,你說這些話只是被逼的。這就是我患的強迫症。」
「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是我不願意,我只是,做不到。」
莫問之的聲音太認真,清晰的字句透過喇叭的震盪傳來,落在南天緩緩解凍的心裡,漲得發疼。
他知道莫問之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的男人,正在為他做著世上最艱難的事。
眼淚從下巴滴落,飛濺在播放臺上。
南天抱著頭,在無人靜室裡痛哭。
「對不起,我沒當你是玩具。只是第一次時我還並不那麼在意,到了後面,事情卻越來越失控。」
「我有強迫症。」
「我註定會傷害你……」
審訊室內。
莫問之一臉淡然地坐在桌前,不在乎地讓聚光燈直照他俊美的臉。
「莫先生,你就聰明點承認吧。我們已經找到證人,可以證明你上個星期四晚上八點三十分到九點正這段時間,出現在案發現場。」
「我當時正在家裡。」
「有人可以證明嗎?」
「我的保鏢,和僕人。」
老大冷笑起來,「你自己心裡也很清楚。你是他們的老闆,在法庭上,這些人不會有多大用處。和他們的證詞比起來,陪審團會比較願意信任我們警方的證人。」
「聽說你們警方的證人也是黑幫頭目,前科纍纍,誠信度也不高。」莫問之從容地看看手錶,「警官,我已經很配合地回答了你將近一個小時的問題,現在我的律師團就在外面。老實說,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走?」
「老實說,你現在是重大案件的唯一嫌疑人,辦保釋可不會太容易。如果你找不到其他客觀證人,也就是除了你那些保鏢和僕人之外的人,來證明你在案發的這段時間在家……」老大調侃地說,「那麼今天晚上你就有免費的政府房間給你睡了。怎樣?想到什麼別的證人了嗎?」
「沒有。」
「我就猜你沒有。」老大用膝蓋猜他也找不出什麼證人,冷笑一聲,「那好,我現在就……」
砰!鐵門被猛然撞開,掃得桌面的檔飛舞起來。
南天鐵青著臉,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前。烏黑的眸子向屋裡急速地掃視著,當遇上莫問之時,彼此碰撞的視線瞬間凝結了。
「南天?早說了我審案的時候不要進來……」
「我可以作證。」
「什麼?」
「我可以作證,他不在案發現場。」南天平靜地重複,他還是看向莫問之的方向,不曾移動視線。
那個男人就坐在那裡,依舊的淡漠尊貴,不可一世,他只朝南天輕輕一看,就已經把他的心、神、魂魄,完全給吸過去了,就像在夢裡一樣,從前一直恐懼著被外人知道的所有事,現在卻變得完全不重要了,「上個星期四晚上八點三十分到九點整,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在他家裡。不但如此,上個星期二,星期三的晚上,我也和他在一起,我可以證明……」
「南天,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和這傢伙在一起幹什麼?我不是停止了你的臥底任務嗎?」
「不,不是臥底,和工作無關。」
「所以?」
南天咬著下唇。他朝莫問之走過去,停在莫問之的身邊,抬頭,看向一臉疑惑的重案組老大。
「對不起,老大。」他一字一頓,清晰地說,「我就是那個秘密情人。」烏黑的眼眸,絕然的光芒一閃而過。
那一瞬間,莫問之看見了,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眼睛。
難得一次扣押重點嫌疑犯的機會,最後卻因為重案組探員挺身而出的證詞,而不得不讓一直在強烈抗議的律師立即辦理保釋。
莫問之帶著南天,在重案組眾人交織著不敢相信、憤怒、和無可奈何的眼神中,踏出警局大門。
「你為什麼這樣做?這會毀了你在重案組的前途。」
「你明知道重案組在竊聽,為什麼還要繼續你的心理治療?」南天平靜地反問。
莫問之頓了頓,呼出一口氣,垂下他漂亮的眼瞼,「沒有你的證詞,我一樣會平安無事。」
「我知道。」
「我有強迫症。」
「我知道。」
「南天,我永遠都不會變的。我會強迫對方,會採用各種捆綁鐐銬,會不顧對方感受的做到自己覺得夠為止,還會……」
「我知道。」
莫問之瞪著他,緩緩地,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微笑,「你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嗎?」
「有。」
「是什麼?」
「我不想說。」南天果斷地回答。看著莫問之微帶錯愕的表情,他又揚唇,曖昧地笑了起來,「不過不要緊。你想知道的話,可以把我銬起來,用你最愛的方式逼問我。我記得,你好像有一套不會把我弄得太疼的手銬,是……什麼搞搞樂俱樂部訂購的進口貨吧……」
只要你襲警的惡行仍在繼續。
總有一天,我會逮捕你的心!
《襲警》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