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郭智的車回家時，廖遠還暈暈乎乎的。
他一路都沒說話，不是不想說，是心情太激盪，以至於說不出話來。
能和郭智手拖手，正大光明的出現在別人面前，然後大聲的告訴他們「這是我女/男朋友」。這是廖遠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的美夢了。
突然就實現了，有點猝不及防。
都還沒回過味來。郭智就給他坐實了「男朋友」的身份，給了他正式的名分。
郭智做事，總是雷厲風行。
廖遠還是看到郭智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揉胃，才終於從興奮情緒中清醒過來。
「還在疼？」他問。
「好多了，還有點。過會兒應該沒事了。」她安慰他，又問，「你有駕照嗎？」
「沒……」廖遠懊惱。
他要是會開車，現在就可以替下郭智了，就不用她一邊胃疼，還一邊要開車。
「該去學一個。」郭智也說，「開車什麼時候都用的上。」
「嗯！」等過完節，忙過這一陣，一定要去學車，他想。
關了燈躺下，他把手放在她胃部，問：「還疼嗎？」
「不疼了。」郭智看著天花板，有些出神。
「郭智？」
「嗯？哦……」
「想什麼呢？」廖遠問。
郭智在想她跟廖遠的事。
說起來，公佈關係的什麼的，本來就是應該的。告訴同事們，大家也就是一時獵奇心重罷了，好奇心過了，習慣了，其實也就沒什麼了。至於那些看不過他們倆這組合的，愛誰誰，她又不靠她們活。
但，真有一個她怕的事兒……
郭智愁啊……
廖遠素來心思細膩。
「有什麼為難的事嗎？」他望著郭智不自覺蹙起的眉，輕聲問。
「嗯嗯……」郭智沒回答。
盯著天花板咬嘴唇。她有個愛咬嘴唇的習慣。高興也咬，生氣也咬，想事情的時候也咬。
廖遠看她眉頭微蹙，出神的盯著天花板，知道她在想事情。就沒吭聲，趴在她旁邊，靜靜的看著她。
郭智的五官很立體。她鼻樑很直，鼻尖小巧挺翹，側面看過去，特別漂亮。
她的眉毛很黑很濃，不上挑也不下垂，平平的。不笑的時候讓人覺得一臉肅然，笑的時候又會很和煦。
廖遠正看著，就見郭智的眉皺了皺，又散開。唇抿了抿，又鬆開。
他明白郭智一定是對剛才在想的事情做出了決定了。
郭智鼓起腮幫，含著一口氣，正準備吐出去。廖遠兩個手指頭一捏，「噗」的就噴出去了。
「討厭。」她用膝蓋頂他。
「想什麼呢？」廖遠挨了一下，抱住她問。
「大事兒。」
「什麼大事兒啊？」
「性命攸關。」
「啊？」廖遠一臉問號。
郭智嘆了口氣，問：「你假期怎麼安排？」
「我沒安排。聽你的。」擱在之前，他大概就會回家散錢去了。可現在，他很想假期也跟郭智膩在一起，好不容易她不用忙碌。可他也知道，她肯定是要回家的。
她可戀家了。
他正失落著，冷不防郭智放了大招。
「行。」她說，「那你跟我去見我爸媽吧。」
廖遠愣了好一會兒。
「騰」地一下爬了起來！
給郭智嚇一哆嗦。
「怎麼了你？」跟詐屍似的。
「郭、郭智！你、你……」廖遠覺得今天自己肯定是得了突發性口吃症，「我、我……」
郭智翻個白眼，撐著頭看他語無倫次。
廖遠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才把情緒控制住。可他依然很緊張！
「郭智！你是讓我跟你去……見家長嗎？」他問。
他雖然年紀小，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之前他每天都做夢希望能正大光明的跟別人介紹郭智是他的女朋友。哪知道郭智一旦雷厲風行起來真是嚇人，今天才跨出一大步，他還沒站穩，她又拉著他向前跨了一大步。
差點閃了廖遠的腰！
「是啊，見家長。」郭智神神在在的說，「你不樂意啊？不樂意算了。」
「胡說！」廖遠趕緊說，「別胡說！誰不樂意了！我就是，我就是……」
他揮了揮手，揮了兩下，也沒揮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一握拳，破罐子破摔的承認：「……緊張，而已。」
郭智「噗」的笑了。
「沒事，怕什麼啊！我爸媽又不會吃了你。我跟你說，我爸人可好了！從小到大，我爸從來都沒跟我發過脾氣。就我媽脾氣厲害點……」郭智說著說著就開始感慨啊，「不過再厲害也不吃人。你放心好了。至少，不會吃了……你。」
咬了半天嘴唇，郭智幽幽的道：「大概會吃了我……」
「啊？」廖遠傻眼。
郭智躺回去，十指交握，兩個拇指對頂著，放在胸口。
看著天花板道：「我跟你不一樣啊，我二十八了。我要不帶你回去給她看看，她還會一直逼著我相親的。那也不是個事兒。」
「咱們倆要是想在一起啊，你遲早都得去見她。這一刀，遲早都得挨啊……與其一直懸在頭頂提心吊膽……」
不如早死早超生啊！
廖遠懂了。
他就又沮喪了。
說到底，是因為他條件太差了。
年紀小都還可以放一邊另說，關鍵是，他才只有高中學歷！他收入還不穩定。
一樣是在帝都北漂，郭智有車有房。他呢，他只有兩箱行李，和卡里的幾萬塊錢。在帝都這樣的城市裡，堪稱是一窮二白。
換位思考，要他是女孩家的家長，也不樂意自家女兒跟個這樣的男的！
「嘿！」郭智看他腦袋都耷拉下來了，整個人都蔫了，胡擼了胡擼他腦袋，「怎麼了？」
「郭智……你爸媽要是……看不上我，怎麼辦？」廖遠小聲的問。
郭智是個特別孝順的女兒，他早看出來了。他很怕她的父母會強迫她和自己分手，更怕她會聽從父母的話。
「能怎麼辦？」郭智倒在枕頭裡，沒好氣的說，「涼拌！」
她心裡，其實一樣沒譜。
她都沒底氣，廖遠就更慌了。巴巴的望著她。
他每每這樣望著她，就讓人感覺可憐兮兮的，像只沒人要的小狗。
郭智號稱「郭爺」，脾氣又直又爆，偏就扛不住他這小眼神兒。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行了你。」她說，「別煩了，煩也沒用。你是跟我談戀愛，又不是跟我爸媽談戀愛。他們的意見只是參考，不起決定性作用。」
郭智這話，也不知道是安慰廖遠，還是安慰她自己呢。反正她這樣說完以後，兩個人都稍稍感覺心裡踏實了點。
「對了，你那邊呢？」郭智硬著頭皮問。「你爸媽那邊……怎麼著？」
見家長這種事，不可能是單方面的。說要見郭智家長，廖遠就緊張得什麼似的。
殊不知，想到以後也要見廖遠的家長，郭智心裡也毛毛的。
她可比廖遠大八歲呢，廖遠都不到二十呢，人家家長心裡該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拐帶少男？
光這麼一想，郭智就頭皮發麻。
廖遠聞言微怔。遲疑了一下道：「我們家……有點複雜。」他目光晦澀了起來。
「廖遠，你們家……到底怎麼回事？」郭智側過身，撐著頭道，「你跟我好好說說。」
她知道廖遠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知道他在兩邊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但那些都是隻言片語帶出來然後拼湊起來的，其實她之前沒有好好的瞭解過他的家庭。
但現在，他們關係不一樣了，瞭解對方的家庭，是必須做的功課。
廖遠的神情晦澀難明。
他抱著膝蓋，慢慢的說起來。
「我爸，和我媽，是高中同學。我爸是校草，我媽是校花。後來他們就結婚了。我媽就沒工作過，我們那種小地方，跟大城市不一樣，很多人是沒工作的，或者打零工。我媽從挺早以前，就是一直是家庭主婦。
我爸……就一直有點風流。他是事業單位的，在編製的，在我們那裡，就是挺好的工作。
我爸和我媽還沒離婚，我弟就已經出生了，他就小我四歲。
我媽一直知道，但她不想離婚。可後來那女的不幹了，鬧到家裡來了。最後鬧得我爸我媽還是離婚了。
我就跟我爸一起生活，我媽就改嫁了。她後來又生了個女孩。」
郭智沉默半天，問：「你爸私生子都生出來了，她為什麼還不想離婚？」
她是真的不能理解。
要是她爸敢整出私生孩子來，她老媽能不能給他留全屍都難說。
郭智不理解，廖遠卻是有幾分懂的。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說：「她跟你不一樣。她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她性子軟，特別愛哭，遇到事情自己做不出決定，非得別人幫她做決定不可。她喜歡依賴別人，一直以來都是依靠我爸。所以，要讓她離開我爸，她肯定會恐懼……」
郭智沉默了一會兒，捏了捏他的臉：「你也愛哭。小哭包兒。」
廖遠「嗯」了一聲：「我像她……」
他把下巴埋進胳膊裡，有些出神。
「她其實……挺溫柔的……」他輕輕的說，「她就是……沒主意……我爸這人，風流的名聲挺大。她後來嫁的男人就不許她來看我們。後來我跟她，就見得很少了……」
郭智嘆息，揉了揉他的頭。
他把臉也埋進胳膊裡，只露出眼睛，黑暗中，濕漉漉的。
真的是這樣嗎？
他到底還是想在郭智面前維護一下她，把鍋都扣到那男人頭上了。
對那男的，其實不公平。他其實還算是個挺和氣的人，對他也挺和藹，還給過他一次零花錢。
只是因為他生父太過俊俏風流，他才不喜歡妻子和前夫來往過密。也只是不喜歡而已，其實……也並沒有不允許她看望孩子吧。
他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對和他的孩子差不多大的他，還是挺和氣的。
可她，離開了一個丈夫，就全心全意的依賴新的丈夫，什麼都聽他的。
因為他表現出了不喜歡，她就……連和前夫生的兒子也不去看了。
全心全意的依靠著新丈夫，全心全意的照顧著新丈夫的兒子。
他有時候跟家裡那個女人起衝突，那女人就會叉著腰指著他罵：「你別瞪我！你瞪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你媽，你親媽都不要你，難道還指望我來疼你！」
那女人牙尖嘴利，一開口就能戳到他淚點。
他覺得在她面前哭太丟人，所以每每，只能轉身。
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