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那天飛機最終抵達帝都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一點。

  郭智第二天一早就奔赴醫院。見到了景藝,見到了顧家二老。經過了一晚的沉澱,郭智本自以為情緒已經可以控制,結果見到了顧清夏的媽媽,她只叫了一聲「阿姨」,就淚如雨下。

  有時候感情這種東西,根本不受理智的束縛。

  顧媽媽泣不成聲,她哭了很久,才握著郭智的手哽咽道:「你去見見她吧,她性子冷,就你這麼一個朋友。」

  一句話,說得郭智險些又一次情緒失控。

  景藝帶她和廖遠去了太平間。但他止步於門外。

  「我已經和她告過別了。」他說。

  郭智點點頭。

  景藝是她極為欣賞的一位男性,他事業成功,心性成熟,行事穩重,坐鎮公司的重要部門,素來極有威信。

  然而即使是他這樣的男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臉色亦是蒼白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給郭智一種虛弱無力之感。

  管理員查了查記錄,找到了對應的抽屜,拉開。

  寒氣鋪面而來,顧清夏就靜靜的躺在那裡。她的面龐依然美麗,膚色卻從白皙變成了青白,嘴唇沒有血色。本來懷孕七個月的她,卻腹部平坦。

  在確定孕婦已經不可能救回之後,一個據說是孩子生父的男人簽了字,醫生把孩子剖了出來。

  在顧清夏死去的時候,她的家人、朋友乃至愛人,都不在她身邊。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誰也不認識他。

  警方初步斷定是持刀搶劫,主要根據是這男人的口供。因為當時,他和她在一起。

  但景藝說,似乎有內情,只是尚不清楚。

  也沒法拿這個事再去問顧家二老。

  郭智其實不關心所謂的內情,因為不管內情如何,都改變不了好友已經逝去的事實,更改變不了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未曾見過一面,必然是帶著遺憾離開這世界的事實。

  這個事實對於關心她、愛著她的親友來說,又是一次精神上的打擊。

  郭智終於受不了,她轉頭伏在了廖遠懷裡哭泣。

  廖遠比郭智更早體會過死離的滋味,直面過生命的消逝。他知道這種時候,語言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的摟緊她的肩膀。

  她脆弱的時候,在她身邊陪伴,本就是一種安慰。

  郭智亦是明白這一點,因此她暫時把工作擱置,陪在顧家二老身邊。

  她其實有些事情需要跟他們溝通,但現在顯然不是好的時機,只能等以後。

  林博打了電話過來:「你讓廖遠明天晚上回來,只給他爭取到兩天假,他後天不上工的話,製片就要換人了。叫他回來吧,我過去陪你。」

  郭智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讓他回去,你也別過來了。」

  林博頓了頓,說:「郭智……」

  「別說了,林博。」郭智道,「我沒事。」

  他和她便一起陷入了沉默,這沉默中流淌著些說不清的情緒,兩個人都能感受到。

  郭智抬眼,看見走廊中不遠處在等她打電話的廖遠。

  他手插在兜裡,靠著走廊的窗檯。陽光灑在他的肩膀上,他烏黑的眸子靜靜的看著她,等著她。

  什麼都沒說,又似乎說了很多。

  郭智看著這沐在陽光中的年輕男人,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所有的理智也都回來了。

  「林博……」她打破了沉默,「我們活在當下吧……」

  掛了電話,她走到廖遠身邊,跟他說:「明天回去吧。」她把林博的話轉述給他。

  廖遠跟郭智在一起,從不曾違背過她,習慣了服從。這種時候,他更不會跟她去爭論什麼,但他用目光表達了抗議。

  郭智微嘆。她輓起他的手,輕聲道:「廖遠,別擔心……」

  別擔心什麼?她?他?還是他?

  或是他們?

  廖遠凝視她,在她的目光中得到了某種保證,他於是垂下頭,「嗯……」了一聲。搭第二天晚上的飛機回了滬市。

  過了兩天,顧清夏的孩子脫離了監護室,顧家二老把孩子從醫院接了出來,準備回江都。

  痛失愛女,這個孩子成了兩位老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在他們離開前一天,郭智去見他們,給了他們一些文件。

  「都是清夏簽過字的,本來想等第一次的財務報表出來一起給她的。」郭智澀然道。

  「如果您兩位想撤資,咱們就把這個作廢,您稍微給我點時間,我盡快把錢抽出來。但是,阿姨……」她說,「我還是希望您兩位能考慮繼續持股。我也沒法保證將來我就不倒閉什麼的,也沒法保證一定能賺多少錢,但是,這是我和清夏共同的心血,我能保證的就是,我會努力做好。」

  「這個事不急,您慢慢考慮,想好了再跟我說。」她拍著顧媽媽的手背,安慰她。

  接孩子出院的那天她去了,景藝也去了。

  孩子的生父也去了。

  他是個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的男人。顧媽媽卻對他厭惡得不願意多看一眼,多說一句。那天他就像個影子般的存在,緊緊跟隨,不發一語。

  真正跑前跑後,辦理各種手續、照顧二老的,卻是另一個年輕男人。

  「郭姐,」他說,「我是勝子,李總的私人助理。我跟您見過。」

  郭智想起來她確實見過他,他是李盛身邊的人。

  她的心情,不由得非常複雜。

  她知道李盛有不得不離開的苦衷,也知道李盛一直想讓顧清夏跟他到加國去。

  她知道李盛甚至想給顧清夏的這個孩子當爹。

  可是只要想到,顧清夏孤獨死去,她這個好友和他這個愛人都不在她身邊,她就無法不遷怒李盛。

  她明知道這情緒不理智,奈何感情這種東西,常常脫韁,不受理智的約束。

  實在是,她認識李盛之後,就為這個男人所折服。一直以來,都非常看好他和顧清夏。

  結果,卻出乎意料和令人失望。

  孩子太小,坐不了飛機。勝子又嫌高鐵各種不便。

  他受命於他老闆,要照顧好顧家二老和孩子。他安排了一輛寬敞的大房車,一個月嫂和一個護士跟隨。其他人坐一輛商務車跟著。

  這陣仗,一般人安排不出來,也負擔不了。

  提起李盛,顧媽媽落淚嘆息:「李盛……唉,李盛……」

  半晌,她道:「他是個好孩子。」

  只是可惜……

  她對李盛的喜愛溢於言表,和對她外孫女生父的厭惡截然不同。

  那生父簽字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他站在醫院門口目送房車離開的時候,目光中充滿不捨。

  有一種痴意,有一點像廖遠。

  郭智因此有些憐憫他。但這是別人家內情複雜的家事,她既不知道事情的內情,也根本無權置啄。

  顧家二老臨走前告訴郭智,他們不準備撤資。

  她是他們女兒唯一的好友,也是她信任的人。他們準備將這份信任延續下去,一直到下一代。

  「我們老了,不知道能照顧她多久。這是她媽媽留給她的遺產,對她也是個保證。」他們說。

  郭智握著顧媽媽的手,用力的點頭。

  她不關心那些複雜難明的內情,她關心的只是她的好友,現在則是她的遺腹女。

  以後,這孩子就是她新的合夥人,代替她媽媽。

  她的名字叫明秋,這是顧清夏生前就起好了的名字。因為推算時間,她應該出生在帝都天高氣爽,陽光明媚的金秋。

  她雖然提前來到了這個世界,她的外祖父母依然給她使用了這個名字。

  因為這是她媽媽留給她的。

  顧家人離去之後,郭智的生活似乎回到正軌。但實際上,她還沒有擺脫好友去世這件事給她帶來的陰影。

  警方最後判定是搶劫誤殺。但實際這個事情有很多內情。

  顧家二老顯然是知道的,但郭智不能在別人的傷口上再去割刀。

  以至於她後來,差一點給趙天卓打電話,想問他要那個勝子的聯繫方式。那個人,很明顯也是真相的知情人。

  但郭智在電話撥出之前放棄了。

  因為這些其實都沒有意義了。

  因為顧清夏已經死了。

  不能重活。

  廖遠在滬市又待了半個月,才回到帝都。

  這個時候已經是暑假,他的第一部正經的電視劇已經在暑假檔開播。一播就大火。

  這是一部高顏值的電視劇,男主女主,男配女配,統統都是廖遠這種級別的顏值。在這個看臉的時代,十分符合大眾口味潮流。

  廖遠這個男三也跟著火起來。

  人氣暴漲,身價倍增。劇組裡的人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這些廖遠都能感受得到。

  一些並不算熟絡的朋友也開始積極的跟他聯繫,加深和鞏固關係。

  連大偉都跟著沾光。

  「有跟你聯繫不上的,就直接聯繫我了。」他說,「都問我是不是在給你做助理呢。」

  廖遠不置可否。

  他的走紅,也終於傳達到了家裡。畢竟電視這個東西,是目前最重要的信息傳播渠道。

  他家裡的人未必會去網絡上看一部網劇,卻一打開電視,就能看到這部大熱劇裡,廖遠的臉。

  他爸給他打過兩次電話,問他怎麼演電視去了。他一直以為他只是模特。

  「轉行了。」廖遠說。

  「轉的好啊,你現在是明星了啊!」廖成軍聽起來興高采烈,「這個賺得更多吧?」

  「嗯,比以前多點。正在攢錢,準備將來買房子。」廖遠說。

  廖成軍就尷尬了起來:「哦哦,是哦。得買房子。我說,你不如回家買吧,咱們這邊的房子便宜啊,帝都的房價太嚇人啦,我看看,一平米的價格,能買咱們這邊一個房間了。」

  「你買一個大點的,平時我們幫你看著,你回來就有地方住,多好啊。」他說。

  廖遠的聲音平靜無波:「不考慮。以後我會在帝都生活,也肯定只能在帝都買房子。這邊房價太貴了,我還得好好攢錢。」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家裡也能幫幫我。」他用這句話擊退了廖成軍。

  他的生父也好,他那些在他窮困潦倒時都不願意對他伸手的「朋友」也好,廖遠都可以無視。

  他雖然年輕,卻可以說飽嘗了世態炎涼。

  這些突如其來的熱絡和突然改變的態度,並不能感動他一分。

  他唯一稍稍在意的,也就是他的媽媽。

  她也打電話給他,特別為他的走紅而高興,覺得他出息大了。她說著說著就哭了,搞得廖遠也心裡酸酸,花了很多時間安慰她。

  滬市的外景部分拍攝完了,廖遠打包了行李準備回帝都。

  他已經兩個多星期沒有見過郭智了,雖然每天通電話,知道她工作也順利,但他一直都擔心她情緒恢復不過來。想到回家能見到她,他就很開心。

  在機場候機的時候,他電話響了,是個陌生來電。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那個號碼有些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廖遠,是我。」電話裡傳來年輕女人的聲音。

  這聲音也非常耳熟,但廖遠還是沒想起來是誰。

  「哪位?」他問。

  電話裡的女人就頓了頓。

  「我啊!穆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