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智表情淡淡,或者說,沒有表情。
她一向心智堅強,或許會有生氣、憤怒、失望能種種負面情緒,卻鮮少有「受傷」這一類的情緒。
她和廖遠都是成年人了,他們結婚從法律意義上講,並不需要誰的批准或許可。但作為一個有誠意準備結婚的女人,郭智不可能不希望獲得廖遠父母的祝福。
因為特殊的家庭背景,廖遠和他的父母雙方都不親近。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對他就不重要。
廖遠要是真的不在意這兩個人,就不會特特的來跟她商量,每年給他爸多少錢、什麼時候給比較合適,就不會總想著給他半血緣的妹妹曹萌買這買那,總擔心他的媽媽過得不如意。
在關係疏離的表象之下,對這兩個賦予了他生命的人,廖遠的在意和渴望,是從骨子裡溢出來的。疏離,只是因為他渴望的他們不曾給過罷了。不代表他不渴望。
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就會下意識的去在意他在意的那些人。郭智洞察廖遠的內心,因此雖然對素未謀面的未來公婆有許多不滿,她依然是希望能得到他們的祝福。
她只是沒想到,原來人家根本還不知道她。
她這邊和廖遠談著一場以結婚為目的,下了決心一定要開花結果的戀愛。她家裡人已經全部接受了廖遠,她媽媽甚至連她們結婚能選擇的吉日都算好了,她在廖遠父母那邊卻還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很可能只被當做廖遠年輕時代經歷的一段註定要過去的感情罷了。
郭智是真的有些受傷的感覺。
但她強硬慣了,不知道如何去表達這種感受,於是臉上便沒有任何表情。
郭智從來一顰一笑都是靈動鮮活的,她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落在廖遠眼裡,讓他心中一陣心疼。
他囁嚅道:「郭智,就是……」
「Shut up!」郭智說。
她吐出一口濁氣,打燈、掛擋、起步。一路開回家,都沒再跟廖遠說話。廖遠沉默的低著頭,一路無話。
比起爭執吵鬧,其實男人的這種沉默才更讓女人難以接受。這一路,廖遠愈是沉默,郭智握著方向盤的手便愈是用力。
回到家關了燈之後,郭智躺在床上,背對著廖遠。
廖遠伸胳膊把她摟進懷裡,她掙了一下發現力氣上比不了他,便不做無用功。肩膀緊繃,弓起背,蜷縮起身體,不給他可趁之機。
廖遠嘗試吻她的後頸、耳垂,都不能軟化她半分。她雙臂抱胸,整個肩膀都緊繃繃的。閉著眼睛不說話。
這樣的郭智,讓廖遠心疼又惶恐。
「郭智、郭智……」他小聲的叫她。
郭智沒有理他。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發出一聲嘆息。
「郭智……不是因為你年紀大我才不跟家裡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廖遠緊緊貼著她的身體,低聲說。
郭智終於睜開眼睛,看著黑暗中的房間:「那是怎麼樣,你說。」
廖遠將她抱得更緊,帶著一種害怕失去的徬徨,良久才躊躇道:「我們家人……和你們家人不一樣……」
他慢慢的把前兩年和家裡發生的情況告訴了郭智。郭智終於知道了當初他為什麼會窮到付不起房租,以至於要來蹭她的房子住。
她十分的怒其不爭!
「他們要你就給啊!」她翻個身跟他臉對臉,罵道。「你怎麼這麼面!」
簡直就是俗稱的大包子!郭智最看不得這種人了!
見她把脾氣發出來,廖遠就鬆了一口氣,解釋道:「那時候就覺得也無所謂,覺得錢也沒多重要……」
郭智知道廖遠是個不甚在意金錢的人,為朋友、為在意的人,他是很捨得花錢的。他甚至把一套一千多萬的房子直接在婚前就寫到了她的名下!
可他這種麻木付出到差點無家可歸的程度,還是讓郭智怒其不爭的同時,又感到心疼!
好在現在廖遠不那樣任人魚肉了。他現在固定的給父母多少錢,郭智非常清楚。因為那些錢都是由她用網銀轉賬的,全從她手上過。
但她又想起了她剛才生氣的原因,她心裡心疼,臉上卻緊繃著問:「這跟你不跟家裡通報咱們倆的事又有什麼關係?」
「這兩個人……愛搞事……」廖遠指的是他親爹和繼母,「我怕說太早了,他們說不定給我搞什麼事出來,讓你不開心,或者讓叔叔阿姨對我印象不好了……影響咱們倆的事兒。而且我覺得,就他們倆……可能兩家見面也不會太愉快。我就……一直都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就這麼拖到現在了……」
「郭智,別生氣好嗎?明天我就打電話跟他們說清楚。」
他把話說清楚,郭智也就不生氣了。她其實本來就也沒多想立刻就見到他父母,現在聽他說了這些,她就更不想見廖成軍了。
廖遠只說了他爸那邊的破事,至於他媽那些令人無力的糟心之處,他按下沒說。到底是想給自己的親媽在未來的兒媳婦跟前留點臉面。
於是郭智對原本印象就不怎麼好的廖成軍,印象就更加不好了。對廖遠的媽媽,卻還停留在「一個性子綿軟、柔弱的女人」這種印象上。
她咬了半天嘴唇,最後說:「你要想九月領證,那九月之前無論如何得見一面。」
廖遠大大鬆了一口氣。
「那就八月吧。正好放暑假,也可以讓曹萌過來玩。」他說。
這場不愉快算是解除了。
隨著房子的落聽,廖遠和郭智的婚事正式排上日程。他們計畫等九月份廖遠一到年齡就先領結婚證。
郭媽之前已經把「吉日」給算出來了,郭智和廖遠在範圍侷限在週末公休假期的幾個「吉日」裡面,選擇了十月六日。
因為廖遠身上背著一筆數目不小的債務,郭智的公司正在進行第一波擴編,兩個人手頭略緊張些,又不願在裝修房子這事上湊合,便決定暫時先不裝修房子。結婚就先在郭智的房子裡結,等回頭經濟上緩一緩,再裝修房子搬家。這個決定也得到了郭爸郭媽的支持。反正那麼大的房子就擱在那裡又不會跑,又寫的是他家閨女的名字,說出去倍有面子,也就不在乎早幾天住晚幾天住了。
郭智很是花了些心思,哄得她爸媽接受八月份再與廖遠父母見面這個安排。
之後兩個人就興致勃勃的訂酒席、拍結婚照、訂婚紗。這些事情又繁瑣又累,很多未婚夫妻特別容易在這個階段發生齟齬爭吵,感到疲累。廖遠卻脾氣好得從來不會讓郭智有發脾氣的時候。
婚事定下來之後,廖遠就去跟林博商量財務上的問題。之前本來是說好了,他欠的債務分批一筆一筆的從他的收入裡扣。但裝修房子可以等,結婚的事卻等不了。
林博聽聞他們的婚訊,悵然了半晌,跟財務打了招呼,扣款的事暫時往後延。讓廖遠手頭寬裕,先把婚結了再說。
女人最在乎婚禮什麼的,一輩子一次,不能委屈了郭小智。
廖遠也是同樣的想法,一輩子一次,不能委屈了郭智。
給郭智買了2.4克拉的鑽戒,花了不到二十萬。他其實看中的是4克拉多的,也完全負擔得起。反而是郭智不喜歡過度奢華的首飾。她覺得2.4克拉既不算寒酸,也不過度誇張,與她的日常穿著也可以搭配得上。令廖遠怏怏。
兩個人還去峇里島拍了婚紗照。
就這樣忙忙碌碌的,就到了七月中旬,眼瞅著學校就要放暑假了。跟廖遠父母見面的事情,是再也不能拖了。
廖遠終於給廖成軍打了電話,問他能不能八月份來一趟,把戶口本給他帶來。因為,他要結婚了。
廖成軍倒是不吃驚結婚的事,廖遠念叨結婚也念叨了一年多了,他最怕他問他結婚家裡能幫他多少。
聽到他說結婚,他連忙問:「不是說要攢錢買房子嗎?」
「已經買了。」廖遠頓了頓,「跟我老闆借了一筆錢,以後慢慢還。」
聽他這麼說,廖成軍先是一驚,再是一喜,接著又是一憂。「借了多少錢?多不多?」他有些擔心的問。
廖遠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說:「不算少,我慢慢還就是了,你不用操心。為這個事,把合同續簽了兩年,賣身給我老闆了。」他沒透露具體金額,但也把他需要付出的代價告訴了廖成軍。
聽到不用他操心,廖成軍就安心了。
他這才高興起廖遠要結婚這件事本身。他以前粗略的問過一回郭智的情況,只模糊知道家裡還不錯。這時候便不免細問起來,以顯示他作為也一個父親該有的關懷。
廖遠就把郭家的具體情形又說了說,最後才說:「她比我大幾歲。」
「大點好啊,會照顧人。她今年多大了?」廖成軍樂呵呵的問。
「大我八歲。」廖遠平靜的告訴他,「她今年三十了。」
廖成軍樂呵呵的聲音就中斷了兩秒,愕然道:「大這麼多?」
「你怎麼找個大這麼多的?」廖成軍很不滿意。
最早聽到郭家的情形,廖成軍還覺得自家有些高攀。
剛才廖遠再一次與他細說郭家的時候,他就已經沒了這種高攀了的惴惴感。畢竟他的兒子都已經是明星了,還有什麼配不上的呢?
等他知道了郭智的年齡,不由得大為不滿!他兒子怎麼說都是個明星呢,才二十一,還不到二十二呢,找什麼黃花大閨女找不到啊,怎麼就找了個三十歲的老姑娘呢?
廖成軍這心路歷程,也是層層走高。
「你是不是讓人騙了啊,小遠!」他連忙問,「哪有這麼大歲數的姑娘,找你這年齡的啊!她是不是看上你錢了?」
電話裡就一陣沉默。
「爸。」廖遠的聲音響起,低低的,有點沉,聽著讓人不自覺的就感到有壓力。「這個話,你說一次就夠了,以後不要再說了。」
「我沒被人騙。我好不容易才把郭智追到手,好不容易才讓她答應和我結婚。我房子買了,酒席訂了,請柬都印好了,馬上就要發出去。」
「我結婚的事,不會再有任何變化了。所以你別多想,想了也沒用。我是肯定要結婚的!」
「哎,你這孩子……我也沒說什麼啊……行行,你覺得好就行。行,我安排時間,安排好了我告訴你。」
廖成軍掛了電話,不免長吁短嘆。
對郭智的年齡他有些不滿,卻也並不是那麼在乎。
長子能自己買房子,能自己還錢,自己娶老婆,不需要跟他伸手要錢,他就覺得已經很圓滿了。
女方的年齡雖然不能令他滿意,但……他是開明的家長,孩子覺得好就行。他也就不盲目干涉了。
更何況,他的長子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他從他剛才的語氣中就能聽出,他現在出息大了,他這當爹的,已經做不了他的主了。
雖然,他也不記得,為他做過什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