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遠說的一點沒錯,不管她把事情說得多麼天花亂墜,他只要祭出「後媽」兩個字。媒體和輿論,就都不會傾向她了。更何況,她這個後媽,對他真稱不上好!
女人臉色鐵青。她沒想到廖遠變化會這麼大。
從前,她只要說幾句,就能戳他心肝肺,讓他眼眶發紅眼淚打轉,羞恥的跑掉。
後來他年紀漸漸大了,也沒臉像小時候那樣跑掉了,就沉默怨恨。那種帶著怨恨,卻開不了口反擊的沉默,在她看來,就是一種軟弱。
跟他的親媽一樣。甚至,跟他的親爸都很像。
一家子的軟貨!
就是他到了帝都之後,也沒見多大長進。相反,卻成了讓她有利可圖的搖錢樹。她也不是非打他罵他不可,既然有利可圖,她也可以一臉慈愛的跟他說話。
臭孩子還是像從前一樣倔,但軟弱依舊。
她打從心眼兒裡看不起他,予取予求。
他的變化是從有了女朋友開始的。一點一點的,他就不一樣了。他開始學會了拒絕,甚至學會了反擊。
她意識到他已經不好拿捏了,趁著這次他要結婚的事,她決定一定要從他身上拿下一筆大的、長期的福利。
誰想到廖遠的變化之大,還是遠超她的預期。
當他吐出「後媽」兩個字的時候,眼睛裡的鄙視和厭憎更是刺痛了她。
「你!」她有些惱羞成怒。
「我怎麼了?」廖遠卻很平靜。他補充道:「哦,對了,或者還應該再加上另外兩個字……」
他看著她說:「小三。」
女人勃然大怒。
「你給我滾!」她聲音尖利,「滾!你別想拿你的戶口本!你別想結婚!」
廖遠輕蔑笑笑。
「我現在訂個晚上的車票,明天也就回到縣上了。去派出所掛失,重新打印,坐明天晚上的火車,後天也就回來了。耽誤不了我結婚。」
女人撒潑道:「那你去啊!你去啊!」
她激動的揮動著胳膊往前衝。廖成軍伸胳膊攔著她。
「行了,別說了!」他和稀泥,「小遠!你也少說兩句!」
廖遠看著他。
他雖然罵女人是後媽、小三兒。但他心裡清楚,他過去十來年的不幸福,真正的根源,在這個男人。
可人心總是偏的。誰讓這男人是他的親爹,和他血脈相連呢。他也只能把更多的怨恨厭憎加諸於這女人身上。
想到這裡,他不由意興闌珊。覺得這樣跟她撕扯,真是沒有意思。
「你就這樣任她鬧?」他質問他親爹。
廖成軍臉紅一陣青一陣。終於嘆口氣,去行李箱裡翻出了戶口本給廖遠。
「去吧。小郭人不錯,你結了婚好好過日子。」他說。
廖遠把煙咬在嘴裡,伸手接過戶口本翻了翻,揣進自己的背包裡。
「我回去了。明天導遊過來接你們,都安排好了,好好玩幾天。」他說。
廖成軍就嘆著氣答應了。
女人本已被廖成軍推著坐在床邊喘氣,見廖遠拿了戶口本就這麼要走,而她想要的卻成了一場泡影。
怨怒之下,她跳起來:「廖遠!你別以為就這麼算了!」
「我問過了,你在帝都買了200平的房子!這都得好幾百萬吧!你知道家裡房子現在什麼樣了嗎!今年墻上又多了一條縫!已經沒法住人了!」
「你大明星在帝都住大豪宅!讓親爹在老家住危樓!」
「我告訴你,我明天就找媒體!還有你那個女朋友!郭智!」
「明星和漂亮老婆住豪宅,讓親爹住危樓!她不還大學畢業呢嗎,我讓記者去採訪採訪她,看看她覺得這樣是不是就是孝順!」
「我是後媽怎麼了!縣裡誰不知道我是小三!誰不罵我是後媽!我告訴你我早就不在乎別人罵了!我就得讓你和郭智也嘗嘗被人指著脊樑罵的滋味!」
廖遠揣好戶口本,本已經轉身邁出一步準備離開。
聽到郭智的名字被提及,他倏地轉身!他的目光凌厲的射過來,讓女人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強撐著與他瞪視。
如果說剛才廖遠的眼中還只是蔑視和厭憎,此時這年輕男人的眼中,滿滿都是戾氣。
「你可以去試試。」他說,「這個家的事寫出來,說不定真的能讓我又火一陣。你們也會跟著火……」
他說:「很快你們就會知道走到哪都被狗仔追蹤,身邊的人都被騷擾是什麼滋味了。」
「你以為我怕?」女人冷笑。
廖遠也冷笑:「你可以不怕,廖瑞呢?」
女人一愣,警惕的問:「關廖瑞什麼事?」
廖遠「呵」了一聲,道:「小三兒上位的後媽帶過來的未婚私生子,這麼重要的狗血角色,你以為狗仔會放過他?」
他吸了口煙,緩緩深深的吐出。
看著女人,冷笑:「你想要二十萬?我有。你說的對,二十萬對我真不算什麼。但,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廖瑞九月份就要去大學報導了吧?」他笑得冰涼,跟女人記憶中那個軟弱好欺的孩子全然不同。「二十萬我雇幾個狗仔,天天端著相機大學裡對他圍追堵截,追蹤報導。二十萬足以讓他讀不下書去。」
他吸了最後一口煙,把菸頭狠狠摁滅在菸灰缸裡,狠戾的道:「我再追加二十萬,能讓狗仔把他逼得退學你信不信。」
女人臉色發白:「你……」
她萬萬想不到,有一天她會被這個孩子反過來拿住軟肋。
她氣得發抖,可對他的威脅又十分的忌憚。廖瑞是她的命根子,她真的怕打鼠不成,反傷了玉瓶兒!
這死孩子眼神兒真是嚇人!她見多了他眼眶發紅,淚珠打轉的樣子,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凶狠的模樣。
像是哪裡被戳了逆鱗,整個人都爆發了。
廖遠見她退縮了,就不再看她。
他掃了廖成軍一眼,這男人夾在兩人中間,一臉焦急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他不由得心下微哂。
「一年給你四萬,要不要?」他問他。
廖成軍懵圈:「剛才不還說五萬嗎?」
「我後悔了,五萬太多了。」給越多,人心越貪。廖遠決定,不慣著他們。在小地方,有些人家一年還掙不到五萬呢。
他淡淡的說:「不要算了。反正還有廖瑞養你。」
才幾句話功夫,一年就少了一萬塊錢!廖成軍心疼死了。
「要!要!」他趕緊說。「就這麼定了!誰都別吵了。一年四萬。」
他把妻子攔在身後,推著廖遠往外走:「行了行了,今天就這樣了。你先回去。」
廖遠也是一分鐘都不想在這裡多待,他抬腳往外走。
兩個人走到玄關,衛生間虛掩的門忽然無聲無息的打開。廖瑞站在那裡,瞪著廖遠。
倔強,凶狠。
那副樣子,真跟剛剛的廖遠很有幾分肖似!到底是有血緣的親兄弟啊!廖成軍恍惚的想。
廖瑞狠狠的瞪著廖遠,廖遠淡淡的看著他。廖成軍有點怕兩兄弟會吵起來甚至打起來。
然而廖瑞卻忽然擠開他,往房間裡走。等他回神,廖遠也已經拉開門走出去,黑胡桃色的房門「啪」的一聲在他面前關閉。
他覺得心好累,不由深深的嘆了口氣。
站在門外的廖遠,卻長長的吁了口氣,放鬆了下來。
他摸摸包裡的硬皮戶口本,心裡面終於踏實了下來。
很好,就這樣。把這些糟心的破事兒,都攔在這裡,在他的手裡就把他們都摁滅!
決不讓這些人,這些事,鬧到郭智面前去!
身後的房門裡,忽然爆發出了爭吵聲。
女人的聲音突然拔高:「我不要臉?我這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你嗎!」
「你都這麼大了,再過幾年也要結婚了,難道在那老危樓裡結?」
「錢?錢有什麼不好?你以為你那電腦、筆記本、IPAD、手機都是哪來的?我告訴你!全是廖遠的錢!」
屋裡靜了一瞬,而後爆發出廖瑞發怒的聲音。他和他的媽媽爭執起來。廖成軍的聲音在裡面時隱時現,試圖和稀泥,卻哪頭都安撫不下來。
忽然響了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女人的聲音尖且利:「誰都能罵我是小三兒,就你不行!要不是因為有了你!我嫁給誰不行!幹什麼非要去搶別人的丈夫!背這個罵名!」
「你別攔著我,讓我打死他!放開我!都怪你!都怪你!」她大哭,「你勾引我!我才十九歲你勾引我!」
就聽見廖成軍狼狽的低吼:「夠了你!當著孩子面胡說什麼!」
就隔著一道木門,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廖遠垂眸靜聽片刻,覺得那些人、那些事,都離自己如此遙遠。
他拍拍自己的挎包,大步邁出,離開了這個灰暗的舊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郭家裝了新風機的緣故,總覺得進了郭家的門,連空氣都格外的清新。
「回來啦?戶口本拿了嗎?」郭媽打著哈欠問。
應酬真是一件累人的事,她正準備歇個午覺。
「拿到了。」廖遠的臉上綻開笑容,「郭智呢?」
「她說有事兒出去了。」聽說拿到了戶口本,郭媽就不在意了。滿意的看兩眼女婿的帥臉,開開心心的睡午覺去了。
廖遠也覺得有點累。或者說,今天他才是那個最累的人。
活脫脫跟打了一場仗似的!
他換上舒服的純棉工字背心、大短褲躺在涼蓆上的時候,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鬆下來了。
舒服的打了個滾,趴床上給郭智打電話。手機響了兩聲,郭智那邊給掛斷了。
廖遠想起郭媽說郭智有事,以為她不方便接電話,便沒再打。手機扔一邊兒,打個盹,也準備睡起午覺來。可惜沒幾分鐘就被電話吵醒了。
他還以為是郭智回電話過來,撈過來一看,是曹宇軒。
曹宇軒這次可真是給他幫大忙了!他回頭得好好謝謝他呢!趕緊接起來:「喂,宇軒,回酒店了吧?」
「早回了!外頭呢,我們出來想轉轉。」曹宇軒的聲音聽著卻不輕鬆,他話頭一轉問,「你女朋友呢?在家嗎?跟你在一起嗎?」
廖遠揉著眼睛的手就頓了頓,警覺的道:「沒。她出去了,怎麼了?」
電話裡曹宇軒也是沉默了一下,隱隱聽見老曹在旁邊說:「叫小遠趕緊去看看……」
「你趕緊去趟酒店吧。」曹宇軒無力道,「你媽說累了,沒跟我們一起出來。結果剛剛萌萌說,聽見她悄悄打電話叫郭智去酒店見她……」
廖遠的腦子就「嗡」的一聲!
曹宇軒也是無力:「你最好趕緊去,我怕她……唉、唉……」
他暑假回家這段日子,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聽見他這繼母嘰嘰歪歪的抹眼淚,哭訴廖遠被個老女人給糊弄了,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又要跳火坑。
他受廖遠託付,也給他爸吹了吹風兒,爺倆又是苦勸又是鎮壓的,才讓她在這邊老老實實的啥也沒敢多說。
誰想到一個不留神,她就又準備坑廖遠一把!他這後媽喲!真是後媽喲!!
「要我們一起回去嗎?」曹宇軒拿不準,還是問了問廖遠。
「不用。」廖遠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你們去玩吧。別擔心,我來處理。」
曹宇軒覺得,和還在象牙塔裡繼續深造的他比起來,廖遠這幾年在帝都,是真的歷練出來了。他現在行事說話,風格氣度,都跟從前很不一樣了。
讓人覺得踏實可靠。
「行。那你趕緊過去吧。」他最後又無奈的嘆了一聲:「唉!」
廖遠掛了電話,覺得渾身發冷。
他剛才還在欣喜於自己可以掌控場面,把這些糟心狗血、狗屁倒灶的破事兒都摁滅。把他那沒擔當的親爹、貪婪的繼母都死死按住,不讓他們上躥下跳。
沒想到背後捅了他一刀的,卻是他那柔弱到讓人無力的親媽。
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