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沈默哲葉長安番外終

沈默哲說的「追她」就是真的追她,哪怕他是公眾身份,依然會如同尋常的戀人一般,早上給她買早點,一起吃飯,約會,她需要出門時,他會當她的司機……

不過葉長安偶爾也會想,幸好她的職業並不需要每天出門,能給他省去不少麻煩。

《夜長安》第二次鋪貨時,編輯為了這次熱賣做了個小活動,轉發送簽名書。沈默哲在她接到快遞的電話,正準備下樓的時候,就已經拿著那一箱子的書上了樓。

她正要關門,看見他的時候微微錯愕了一下,忘記縮回了手,被門狠狠地夾了一下。

……這世上最痛大抵是牙疼,撞到桌角,和關門夾到手。

葉長安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縮回手,隨即便看見手指被夾得通紅。

沈默哲的臉色倏變,幾步走過來,把箱子往玄關一丟,見她眼睛犯淚的樣子,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怎麼那麼笨……多大年紀了還能夾到手。」

葉長安默默地退回門內,側身迎他進來,看見地板上那箱書的時候,抬腳踢了踢:「你怎麼拿上來了。」

「我當著快遞員的面背了你的手機號碼……」他抬手摘下墨鏡,湊到她眼前,唇邊揚著一抹笑,「還露臉給他看了,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

把那箱書搬進書房裡,他熟絡地放到她放在客廳櫃子底下的醫藥箱,打開拿了支藥膏給她揉手指,就怕被門夾了會有淤血。

葉長安低頭看著他柔軟的髮絲,微垂的眼眸,挺直的鼻子和微抿的唇,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抹上去,捏了捏他的耳朵,「沈默哲,你是當真的?」

沈默哲「嗯」了一聲,抬起眼來看她,眉頭微微一蹙:「難道你一直覺得我這段時間做的都是假的?」

葉長安搖搖頭,抿著唇,不知道怎麼說。

「就因為我是沈默哲?」他乾脆在地板上坐下來,手指捏了捏她腕上的肉,「如果我不是沈默哲,你也不會在那麼多人裡找到我還喜歡了那麼久。」

他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腳腕上,抬手握住,語氣清冷裡帶著一絲委屈:「我還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有安全感?」

葉長安咬著下唇,聲音小小的,「是我的問題。」

「我以為你旅行回來會選擇不顧一切擁有,西藏洗淨心靈,也會給你勇氣。可惜……我沒有等到。所以只能我先邁開這一步,但你不能拒絕我,在你還喜歡我的時候。」他看著她,眼神專注認真。

「長安,人的一生很短暫,不要因為一些別的原因影響你,白白錯過那些好時光。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人權平等,是誰都可以爭取改變的世界,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想要……」

葉長安一時迷茫,卻不能否認他說的這些話是正確的。

沈默哲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聽進去了,微撐起身子,坐到她身旁,「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不要再抗拒,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哪怕你不喜歡這個浮華的圈子,我也可以立刻抽身而退。」

「長安。」他突然又叫她的名字,認真地說道:「我總覺得我們似曾相識,如果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就是我對你的執念太深……」

葉長安一怔,突然想起——

《夜長安》

這裡的葉長安不過及笄的年紀,是丞相家不受寵的庶女。只因皇權浩蕩,皇子奪位爭鬥愈演愈烈,她作為一顆棋子,被指婚七皇子側妃,平衡勢力。

葉長安早就在艱難的生存中學會了隱忍,世故,圓滑。她知道什麼時候該低頭,什麼時候該出頭,又是什麼時候該鋒芒畢露,什麼時候該乖巧得了無生氣。

她原本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棄子,但在遇上了七皇子之後,便努力活成了能夠一朝定生死的後招。

她大概想像不到她也會擁有那麼清麗的愛情,在皇府後院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

七皇子溫潤如玉,給她的,便是不強迫不干涉,卻又在相處中一日日引她足步深陷。那時候他剛成家,只有她一個。

元宵節會帶她出去賞燈,人山人海裡,他抬手護她在身側,隔開人潮,容她一處清靜所在。

他會陪她放花燈,在擠滿人的水岸邊,低眉淺笑,一雙眼睛如同弦月,清亮又勾人。

回程的路上,會脫下自己的狐裘,會親手遞她整理帽簷,會用自己的雙手去溫暖她微涼的臉,會在宅院門口嗅著那一院寒雪紅梅,傾身溫柔地吻她。

那是該存在於繪本中的才子佳人,卻讓她這樣體會了一年,無法自拔。

他身上不見皇子的跋扈權勢之氣,溫潤得像個書生,在這權勢翻湧的朝局裡韜光養晦,明哲保身。

年後入宮,她作為他唯一的妃子隨他入宮,終於親身體會了一把他所處在的兩極分端。他依舊笑得優雅又貴氣,遞她斟酒時,卻俯□來輕聲問她:「可否還習慣?」

葉長安頭一次褪去她的溫婉涼薄,反問:「若我說不呢?」

七皇子側目看她,眼底卻蘊著一抹笑,「若是不那便慢慢習慣,我身邊只有一個你,也容不下她人。」

這是七皇子頭一次對她展露他的想法,那麼明艷又熱烈。

他不想要別人,只要她,所以她必須要站到他身邊去,能與他擋下所有一切。

葉長安心頭微動,握著酒杯的手卻微微顫抖著。

七皇子並非沒有看見,只目光一凜,心底一歎,始終硬了心腸。她必須站到他身邊,從大婚之日看見她起,他便知道這個女子有多聰慧,只是這一年,她並未對他敞開絲毫。

但他等不了了,登位在即,皇圖霸業就在眼前,他要逼她成長。

葉長安從那日之後果然開始有了改變,她不再避諱他談論朝堂上的事,偶爾也會給他提及點意見,雖說是提意見,卻總是能想出一個完美的計劃,替他出謀劃策。

也是從那之後起,葉長安才知道,身邊的男人野心有多大,他要的是整片江山,萬里山河,可她給不起。

第二年的年後又是一起入宮,他請旨把她扶上正妃之位,允她唯一立在他身邊的承諾。

而那一年,也是真的一場……不見血的廝殺。

多少官員落馬,幾位皇子起起落落,唯有他始終在那個位置,一成不變。存在著,卻並不顯眼。

葉長安知道,他在等,而她徹底回不去了。

那年的冬天,他抱她坐在軟榻上,難得一年溫馨閒暇,他推開手邊的木窗,陪了她整整一天。

那暖爐在她的手心暖得像是一團火,熨著她整顆心。

那時候的長安想,哪怕陪他一起赴死又如何,她原本是一提線木偶,到了他的身邊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免她這一世無所依托。

還讓她嘗了這世間最難以言說的感情,她甘之如飴。

皇帝生病那時,幾經起落,他眉間憂色凝重,每次從宮裡回來都愁眉不展,眉間微蹙。偶爾會抱著她坐一下午,偶爾會在書房裡,點著一盞紅燭,飲著一杯香茶,執著一卷紙書。

夜裡,他會抱著她,懷抱依然溫暖,低低叫著她的名字:「長安,長安……」

他曾說長安這個名字好聽,讓她接下去的幾世都不要改名,這樣他便會記起,那一年,有一個叫長安的女子,曾給了他一段至死難忘的陪伴。

可其實長安這個名字……念著纏綿,卻總帶著一絲淒涼,就像是注定獨生獨長,花開自憐。

他再被召進宮時,皇帝已經病癒,以喜上加喜為由,一口氣給了他兩個側妃,擇日迎娶。

她接過聖旨,手在抖,面上卻自若,遞他張羅,甚至於邀請的賓宴都格外精心的挑選。親自寫了請帖,讓管家拜送。

他那段時日總是很忙,天黑才回來,等回來時,她已經乖巧地睡下了。

可直到那晚他帶著一身酒氣回來時,她的隱忍終於爆發,擁著錦被哭得泣不成聲。他從她身後擁上來,緊緊地抱著,一直到天亮。

他說:「迎娶完兩個側妃,我就請旨去邊疆平定叛亂。」

她再也哭不出聲來,她理智知道他這樣做並沒有錯,順著皇上的心意,讓他安了心就能拿到兵權。手握萬千精兵,若他日有變故,擁兵回都,他比誰都更有勝算。

兩位側妃入府那夜,他穿著一身婚服站在她的面前,看她長髮未束的慵懶模樣,略彎了唇,拿了梳子親自遞她梳頭。

她透過那模糊的鏡面,看清他眼底的繾綣纏綿,覺得,此生已不枉負。

「長安,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長安,我一離去你就要萬分小心,如若避不開,也別憂心,我不會至你於不顧。」

「長安,你需知道,這天下和你,於我一番重要。」

「長安,待繁華落盡,我踏馬而歸,必迎你為後。」

你若知道我必回有此劫難,你是否還執著於皇位,棄我於不顧呢,殿下。

你若知道我已交付全部真心,生死置之度外,只為替你爭得這世間第一權勢融化,你是否捨得呢,殿下。

你若知道我不願看你坐上那皇位,你是否……甘願為我放棄呢,殿下。

她想著這些,眼神柔和,深深地把他的樣子印在了心裡。

哪怕我很快就會死去,和你這相愛一場,於我已是紅塵饋贈,引我這一生之富貴榮華。

那晚極近纏綿,他覆在她耳邊輕聲說:「長安,若有來世,你還叫長安,等我來尋你。」

「殿下。」她仰頭看他,笑得天真無邪:「人真的有來世?」

「有的。」

他們相遇是緣分,與佛結緣。他執念於佛,信之輪迴,所以說的很肯定。

可長安,不過要的是這一世與君相伴,紅袖添香,來世那麼遠,她要度過多少漫長的時間才能走到他的身邊?

他終是離開,穿著戰甲,意氣風發。

她長跪在佛堂,念著佛經,執一百零八顆念珠,日日夜夜惦著他。

真的有種感情,是你一旦嘗過之後,就融為一體,永遠割捨不了。

她終於被召進宮中侍疾,軟禁於太后宮中,她早料到這一步,心緒平靜。

拿到密信的時候,她快速地掃了一眼,抖在那燭火下看它染成灰燼。

殿下,你可知最大的一步險棋就繫在她的身上,她若在宮中,那才能替他鎮守著皇宮,替他尋到一個由頭——清君側。

他的大軍終於兵臨城下,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越過那火光搖曳看著他,他瘦了許多,剛下戰場,渾身肅殺,冰涼鐵血,可看著她的那雙眸子卻柔軟如初。

「殿下,你信來世嗎?」

他咬牙切齒:「葉長安,你必須給我活著,否則我血洗葉家!毀你孝義。」

「你才不會。」她面容依然嬌俏。

那年跟他的時候她才只有15歲,到如今也不過20歲而已,他們度過了兩年多的時光,生死已相許,後來他帶兵出征,耽擱年半,她不過還是個年紀正好的女子。

「葉長安。」他暴怒。

葉長安剛嫁給他的時候曾經想過,自己這溫潤如玉的夫君什麼時候才會有生氣的時候,她幾年未見著,卻在臨死這一刻看見了。

不免覺得好笑,也真的笑了起來,「殿下,父皇問我,我甘願捨身一死也要替你爭得天下,是否值得,又問我是否真的有容得下這天下的度量……」

她聲音突然黯淡下去:「值得的,殿下一向是值得這世間最好的。長安,長安也是這世間最好,最獨一無二的……可我沒有度量,我的心裡,只容得下你。」

他坐於馬上,神情卻冷峻得如同修羅,「開城門,本皇子要面見父皇陛下。」

葉長安一怔,「不可以。」

「開城門,本皇子願交出兵符。」他手一揚,勢如千鈞,身後茫茫的戰士都舉槍高喊,聲震朝野。

葉長安知道他一旦交出兵符會如何,一點猶豫也沒有,就在城門打開的瞬間,轉身撲向身後的劍。那利刃穿過她的身體,痛得她從高高的城牆上跌落。

他拍馬而起,猛然躍起抱住她。

葉長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發覺那雙手扣在她的肩膀上,竟讓她覺得被捏碎了一般,疼得徹骨。

「殿下,長安已經把最好的奉至你面前,你可不能皺眉了。」

「你閉嘴,不准說話……」他近乎慌亂,抬手握住那穿進她身體的劍,卻無能為力地看著她生命流逝,「你忘記我說的話了嗎?若沒有長安,我餘生寡淡。」

「若為了長安折了一條命,長安怕是連來世都沒了。」她抬手摸過他的臉,手指落在他微微顫抖的唇上,聲音微涼:「我記住你的樣子了,來世……定會找到你,讓你賠我這一生喜樂平安。」

「殿下,長安從不曾後悔……長安最好的時候嫁給殿下,那一天是長安……是長安最快樂的日子。」

她十里紅妝,嫁予他,賭上了這一生。

那是七皇子生命中再沒有見過的絢爛的花,那晚,他心愛的女子離他而去,但那一晚,他終於如願以償地坐上了那個位置,受百官朝拜。

他是皇家人,生性殘忍,此生全部的柔軟都給了那個叫長安的女子。可她一離去,生命都如同被抽走了一半,痛徹心扉。

那個他逼迫成長,卻又被他始終護在身後的女子,可曾有怨過他?怕是有的吧。

這世界除了她,還能有誰對他這般不計較得失?

那個喜歡坐在河邊吃白玉糕,喜歡在元宵節放花燈的女子……卻把這一生的剛烈給了他,把她的這一生,全部,都償還給了他。

可他欠下的呢?如何還?

他總說信人有來世,可真的她先離開了,他卻不敢信了。若是他連死了,都再不能見到她,那他的魂魄如何安寧?

冬日,寒雪紅梅,他又一次踏入王府後院。往年她都喜歡站在這裡,彎唇對他笑。

那枝蔓霜雪讓他覺得人間景色不過如此,可如今獨身一人,這再美的景色都不過入眼繁華,人心淒涼。

他抬手折下那一隻初生紅梅,眼裡的神色複雜難辨。

良久,也不過回頭看著自己身後那一串腳印,低喃:「長安,我不快樂……」

長安,我不快樂。

一想到如果死後都不能再見到你,就覺得生死都已成了心魔。

新帝在位六年,抑鬱而終,死後並未留下任何子嗣,連同那後宮,也不過就他還為皇子時,他的皇后替他張羅的兩位側妃。

他臨終前,指這皇都賜名長安,他的七皇子府賜名永世長安。後與皇后合葬,皇陵百年,百花齊開,予後世一則佳話,名為:《夜長安》。

葉長安20歲那年一直反覆,連續地做著這個夢。

葉長安落下的筆微微一頓,側目看向坐在身旁看她原稿的沈默哲,「默哲。」

他「嗯」了一聲,眼睛微微酸疼,抬手緩緩抱住她,「長安,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她的手僵了片刻,才柔軟地落在他的後背上,輕柔地拍了拍,「是啊,一直在等你。」

「長安……」

「長安……」

「長安……」

「嗯。」她略帶笑意地應了一聲,低頭親了親他。

「長安,我很快樂。」他輕咬出她的唇,神情溫柔得一塌糊塗。

這一世,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只有我,和你,我的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