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Chapter 16 你可以出賣我

  只要你能夠安全,不管是用我做交換、還是出賣我,都無所謂!

  天色已經全黑,海上的風又急又冷,吹得人通體生寒。

  吳居藍穿著薄薄一件白色襯衣,站在欄杆邊,眺望著東邊徐徐升起的月亮。

  我卻全副武裝,高領的套頭羊絨衫、短款薄羊絨大衣、加厚牛仔褲,還戴了一頂毛線帽。

  我搓了搓手說:「白天還好,晚上真挺冷的。」

  吳居藍扭頭看了我一眼,「待會兒我下海後,你去船艙裡等我。」

  「不要!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上一次,吳居藍怕嚇到我,只在遠處向我展示了他的身體,一旦靠近我,就會把下半身藏到水裡。這一次,我不想他再躲避我了,我希望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不僅僅是不害怕他,我還愛任何模樣的他。

  吳居藍說:「海水很冷,正常人在這樣的海水裡泡一個小時就會休克,你的身體不可能下水。」

  現在是十月底,在陸地上都需要穿大衣禦寒了,我當然明白自己不可能陪他下海。

  我指著船尾說:「遊艇的後面掛著一隻救生用的小氣墊船,我可以坐在氣墊船上陪著你。」那樣雖然我在船上、他在水裡,但至少,我們可以手拉著手,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

  吳居藍想了想,說:「好!」

  本來我還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他,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接受了我的提議。我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抱著他的胳膊,激動地說:「吳居藍,你真好!」

  吳居藍搖搖頭,伸出手,幫我把帽子戴正了一點,「是你很好、非常好!」

  我有點害羞,不好意思地拖住他的手,往船尾走,「趕在你腿還能動前,幫我把氣墊船放到海裡去。」

  吳居藍翻出了欄杆,踩著船沿,輕輕鬆鬆地把固定在船尾的氣墊船放到了海裡。

  我著急地想立即下去,他說:「等等!」

  吳居藍走進船艙,從船艙裡拿了兩條羊絨毯、一個熱水瓶和一小瓶伏特加。

  這會兒沒有人,他也不再掩飾,足下輕點,一個飛掠,就跳進了氣墊船裡。

  我說:「我穿得這麼厚,肯定凍不著的!你別光忙著照顧我,還是先想想你還需要什麼。」

  吳居藍低著頭,一邊佈置氣墊船,一邊說:「一切我需要的都能在大海裡找到,除了你!」

  他說話時神態自然、平平淡淡,就像是說「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覺」一般尋常,我卻聽得耳熱眼酸、心蕩神搖。

  吳居藍抬起頭,對我說:「可以下來了。」

  我沒有動,一直凝視著他。

  他十分奇怪,露出個「發生了什麼」的疑惑眼神。

  我的老古董吳居藍啊,真是又精明又呆傻!我笑了出來,忍不住脆生生地說:「吳居藍,我愛你!」

  吳居藍的表情越發的平靜淡然,眼神卻有點飄忽,避開了我的視線,微微下垂,冷冰冰地說:「下來吧!」

  只可惜,我已經完全識破了他這種用波瀾不興掩飾波瀾起伏的花招,而且他越這樣越激發我的惡趣味,很想調戲他。

  我笑眯眯地說:「喂!我說我愛你呢!你都不回應的嗎?至少應該深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對我說『我也愛你』,或者……直接深情地擁吻?」

  吳居藍以不變應萬變,看著月亮升起的方向,表情淡然地說:「我的腿馬上就要動不了了。」

  呃——算你厲害!我再不敢磨磨蹭蹭,立即抓著欄杆,翻騎到了欄杆上。我心裡默唸著不要看水、不要看水,可眼睛總要往下去看氣墊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起伏的海水。身體立即起了本能的畏懼,我自己都難以理解這種心理機制——坐在船上,就沒事,剛翻上欄杆,腳都還沒有離開船,就畏懼得想打哆嗦。

  吳居藍伸出手,想把我抱下去,我忙說:「我自己來!」如果我愛的人是一個普通人,我怕不怕水都無所謂,大不了一輩子不下海、不游泳。但是,吳居藍以海為家,那麼我就算不能做一個游泳健將,也絕對不可以怕水。

  吳居藍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

  我一邊緊緊地抓著欄杆,一邊在心裡默念:「有吳居藍在!不怕!不怕!你能做到……」

  突然,「叮叮咚咚」的手機鈴聲響起,是我的手機在響。

  我應該盡快下到氣墊船裡就可以接電話,但是,我的手緊緊地抓著欄杆,就是不敢鬆手。「叮叮咚咚」響個不停的手機鈴聲像是一聲聲不停歇的催促,我越著急,就越害怕。

  「不用這麼逼自己!」吳居藍猛地抱起了我,把我放到了氣墊船上。

  我十分沮喪,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怎麼就是做不到呢?

  吳居藍說:「先接電話!」

  我打起精神,接了電話,「喂?」

  「沈螺嗎?」

  聲音聽著耳熟,但又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我說:「我是沈螺,你是哪位?」

  「我是沈楊暉!」

  沒等我反應過來,沈楊暉就開始破口大罵:「沈螺!你個王八蛋!混蛋!臭雞蛋!爛鴨蛋!你怎麼不去死?都是因為你,你個掃帚星,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沈楊暉邊罵邊哭,我整整聽他罵了三分鐘,還是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感覺上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可是,我已經幾個月沒有見過他們,連電話都沒有通過,我怎麼就成了掃帚星,去禍害他們了?

  沈楊暉依舊在翻來覆去地咒罵我:「沈螺!都是你這個掃帚星的錯!如果不是你,媽媽根本不會和爸爸吵架!我媽沒說錯,你就是個賤貨……」

  我說:「我是賤貨,你和我有一半相同的血脈,你就是賤貨二分之一!連賤貨都不如!」

  「臭狗屎!」

  「你臭狗屎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都進了你大腦!人家是腦子進水,你是腦子進屎!」

  「……」

  我和沈楊暉來來回回地對罵,兩人的言辭堪稱會聚了漢語言文化的糟粕,我擔心地掃了一眼吳居藍,發現他站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對我潑婦罵街的樣子很淡定。我放下心來,繼續狠狠地罵。

  沈楊暉被我罵傻了,終於安靜下來,不再像瘋狗一樣亂叫,可以正常地談話了。

  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給我好好地說清楚!否則,我立即掛電話!」

  「你可真冷血!」

  「你對我很熱血嗎?沈楊暉,你媽罵我時,壓根兒不迴避你,證明她壓根兒沒打算讓你和我做姐弟,你想我怎麼樣?」

  沈楊暉不吭聲了,手機裡傳來嗚嗚咽咽的抽泣聲。然後,他開始語無倫次地講述事情的經過,我漸漸整理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起因是那面被繼母搶走的銅鏡。有人找到繼母,想購買那面銅鏡,剛開始,繼母考慮到沈楊暉姓沈,那也算是沈家傳了幾代的紀念物,沒有答應出售。可對方提高了出價,許諾一百萬,繼母就動心了,決定把鏡子賣掉。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一貫懦弱的爸爸這一次卻很堅決,不管繼母是裝可憐哀求,還是撒潑發瘋地哭罵,他都不同意繼母賣掉鏡子。繼母在家裡隨心所欲慣了,自然不可能就此罷休,兩個人為了銅鏡吵個不停。

  今天早上,爸爸開車送沈楊暉去學校,順帶打算把繼母放到地鐵站口,方便她去上班。一路之上,一家三口也算其樂融融,可繼母又接到了買鏡子的人的電話。爸爸才發現,因為對方承諾出到一百二十萬,繼母已經答應了賣鏡子,並且偷偷地把鏡子帶了出來,打算待會兒就把鏡子交給對方。

  兩人又開始為賣不賣鏡子大吵,無論繼母說什麼,爸爸都不同意。吵到後來,繼母情緒失控下,不顧爸爸正在開車,竟然動手打爸爸,導致了車禍。

  爸爸坐在駕駛位,繼母坐在副駕駛位,沈楊暉坐在繼母的後面,在發生車禍的一瞬,爸爸為了保護妻兒,把方向盤拚命向右打,讓自己坐的一面迎向撞來的車。

  最後,沈楊暉只是輕微的擦傷。繼母骨折,傷勢雖重,可沒有生命危險。爸爸卻脾臟大出血,現在正在手術搶救中,生死難料。

  沈楊暉六神無主、慌亂害怕下,就遷怒於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爸爸就不會那麼堅持不賣鏡子;如果爸爸同意了賣鏡子,繼母和爸爸根本不會吵架,就不會發生車禍,繼母不會重傷,爸爸也不會生死未卜。

  沈楊暉打電話來,不是為了向我尋求安慰幫助,而是純粹地發洩,他說著說著,又開始罵我。

  我一邊聽著他的咒罵哭泣,一邊恍惚地想起爸爸離開海島時對我的承諾,「小螺,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是只有你姓沈,你放心,那面鏡子我一定讓楊暉好好保管,絕不會賣掉!」

  從小到大,爸爸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沒有原則的善良軟弱,像黏糊糊的麵糰,沒有一點棱角,誰都能揉搓一番,所以他總是慣性地出爾反爾,也沒有什麼男子漢的擔當。媽媽卻不但能幹,而且漂亮,她和同事發生婚外戀,鬧到離婚,雖然外人都喜歡指責她,我對她有失望、有心冷,卻從來沒有恨過她離婚,因為爸爸這樣的男人真的很讓女人絕望。

  只是這一次,我完全沒有想到爸爸能這麼堅持地遵守諾言,也完全沒有想到危急時刻,他竟然能果斷堅毅地把生的機會讓給妻兒。當然,我更沒有想到爸爸好不容易堅守一次諾言,會換來這樣的結果。

  我心情沉重地問:「手術還要多長時間?」

  「這是很大的手術,醫生說時間不一定,至少還要兩三個小時。」

  「現在誰在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

  叛逆期的少年,我換了一種說法,「現在哪個親戚在醫院?」

  「我姨媽,她一直罵罵咧咧,說全是我爸的錯,還追問我到底從爺爺那裡繼承了多少錢,我都懶得理她!」

  楊家真是家風彪悍,不過,幸好沈楊暉也繼承了這點,不至於吃虧。我問:「你們錢夠嗎?」他們雖然繼承了爺爺的存款,可還房貸、買車,估計已經花得七七八八。

  沈楊暉譏諷:「不夠又怎麼樣?難道你還打算給我和我媽錢?」

  我沒理會他的刻薄,平靜地說:「我現在手頭有一筆錢,可以打給你們。你需要多少?」

  沈楊暉一下子沉默了。

  我不耐煩地說:「喂?你說話啊!」

  沈楊暉吸了吸鼻子,說:「誰稀罕你的破錢!那個想買鏡子的人又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還在昏迷,我就接了電話,已經把鏡子賣掉了!沈螺,我告訴你,我討厭那面破鏡子,就是討厭!什麼沈家的祖爺爺、祖奶奶的,關老子屁事!」

  「沈楊暉,你……」我想說,你覺得是我導致了爸爸和你媽吵架,卻不想想,如果不是這個買鏡子的人一再來誘惑你媽,你媽會和爸爸吵架嗎?你以為這樣做是報復我,卻沒想到是便宜了敵人嗎?但是,想到他媽媽昏迷未醒,爸爸生死未卜,我把到嘴邊的話都吞了回去。

  我說:「既然已經賣掉了,你就把錢看好了,你姨媽肯定喜歡錢大於喜歡你這個外甥。等你媽醒了之後,你避開你姨媽,把這事跟你媽悄悄說一聲。」

  沈楊暉不屑地說:「你當我傻啊?我當然知道人心隔肚皮、財不露白的道理了!」

  我說:「等爸爸手術成功後,你再給我打個電話行嗎?」

  沈楊暉吸了吸鼻子,鼻音濃重地問:「你覺得手術會成功?」

  我寬慰著他,也寬慰著自己,「宇宙有吸引力法則的,我們這麼想,事情就會向我們想的方向發展。」

  沈楊暉說:「手術成功了,我就給你打電話。」

  「好,我等你的電話。」

  沈楊暉惡狠狠地說:「萬一要是……我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他說完,立即掛了電話。

  我怔怔地拿著手機,心裡滋味複雜。

  和爸爸吵架時,不是沒下過狠心,權當自己沒有爸爸,可是,真出事了,卻是割不斷的血脈相連,心裡又慌又怕。但是,我現在除了等待,什麼都做不了。隔著茫茫太平洋,就算立即往回趕,也需要十幾個小時,手術早已經做完了。

  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像受了驚嚇突然看到大人的小孩,立即拽緊了他的手。真的好奇怪,明明他手的溫度比我的體溫低很多,可每一次握住他的手時,都覺得最溫暖。

  吳居藍說:「我已經發了消息給Violet,她會聯繫上海的同行,盡全力搶救你爸爸。」

  我不知道能有多少幫助,但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

  我後知後覺地留意到,我坐在氣墊船上,吳居藍雙腿僵直,沒有辦法屈膝,只能以一種古怪的姿勢彎下身,握著我的手。

  我急忙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問:「你的腿……是不是要消失了?」

  吳居藍安撫地說:「沒有關係,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我說:「你趕緊下海吧!」

  吳居藍說:「你現在心情不好,還是回船上休息,順便等沈楊暉的電話,不需要擔心我……」

  我搖搖頭,「正因為我心裡不好受,才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能照顧自己,並不需要我,但我需要你!」

  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吳居藍都比我強悍太多,一直以來,都是我需要他多過他需要我。

  吳居藍不再勸我,凝視著我說:「我也需要你!」

  我笑了笑,正要說話,吳居藍突然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我保持安靜。

  他凝神聽了一瞬,對我說:「有船在接近我們。」

  我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不過吳居藍說有,肯定就是有了。我皺了皺眉,抱怨地說:「這麼大的一片海,竟然偏偏要從我們停泊的地方路過。」

  吳居藍平靜地說:「也許不是路過。」

  我愕然,不是路過,那是特意而來?我急忙說:「因為我的事,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你趕緊下海,不管來的是什麼人,我都會應付的。」

  吳居藍不理會我的提議,說:「你先上船,去艙底和巫靚靚待在一起。」

  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表明他不下海,也休想讓我上船。

  吳居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有再說。

  我看到掛在胸前的手機,念頭一轉,把手機塞到了高領羊毛衫裡,藏得嚴嚴實實。

  我和吳居藍手拉手,站在氣墊船上,靜望著夜色深處。

  漸漸地,我聽見了引擎的轟鳴聲,兩艘衝鋒艇以極快的速度向著我們飛馳過來。似乎怕我們逃跑,還用了左右包抄的陣勢,明顯不是善意而來,我心裡的一絲僥倖也落空了。

  我看看越升越高的月亮,焦急地對吳居藍說:「你先跳下海去!不管這些人來的目的是什麼,我都會好好和他們談。反正你不善於和人溝通,還常常把人激怒,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吳居藍沒有吭聲,也沒有動。

  我明白他的心情,他不願意讓我獨自去面對危險,但是,我真的不能讓他留下,只能利用他的弱點來逼迫他。我輕聲央求:「如果讓他們看見你,我才會真變得危險!人類的貪婪會驅使他們變得瘋狂……」

  吳居藍突然低下頭,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我一下子蒙了,呆呆地看著他。

  他盯著我的眼睛說:「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的性命,不管他們要求什麼,你都配合。只要你好好活著,別的都無所謂,包括我的秘密和我。」

  他在說什麼?是說我可以出賣他嗎?我瞪著他,「你讓我出賣你?」

  吳居藍說:「不是出賣,是交換!必要時,你可以用我來交換你的安全,我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他在說什麼?我鬱悶地說:「用你來交換我的安全?那不就是出賣你嗎?」

  吳居藍不耐煩和我糾纏字眼了,斬釘截鐵地說:「只要你能夠安全,不管是用我做交換、還是出賣我,都無所謂!」

  正在此時,一束刺眼的光打在了我們身上。

  我不得不先放棄了「出賣他」的問題,眯著眼睛看向兩艘衝鋒艇。

  衝鋒艇上站著一群荷槍實彈的大漢,兩排黑壓壓的槍口對著我和吳居藍。即使以吳居藍的非人體質,若被這麼兩排槍掃中,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除了大學裡軍訓打靶,我這輩子再沒有見過真槍,總覺得有一種荒謬的不真實感。但是,美國是私人擁有槍械合法的國家,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都可以在手袋裡裝一把合法的槍,何況來的這群人明顯不是普通人呢?

  「沈螺,腿腳嚇得發軟的感覺如何?」

  聞聲看去,我才發現周不言和周不聞站在衝鋒艇的正中間,我一下子鬆了一口氣。即使面對著兩排能瞬間把我打成篩子的槍口,可因為知道了不是衝著吳居藍來的,而是衝著我來的,我竟然覺得輕鬆和欣喜,完全沒有周不言想像中被嚇得腿軟的感覺。

  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個時候我可犯不著激怒她。我可憐兮兮地看著周不言,「你們……想幹什麼?殺人可是犯法的!」

  周不言嘻嘻一笑,「聽說你喜歡看電視劇,肯定看過《Csi》這些美劇吧!應該知道那句著名的:No body,no case.沒有屍體,就沒有案件。這麼遼闊的大海,想讓你們屍骨無存不費吹灰之力,等太陽升起時,不會有人知道發生過什麼。」

  我猜不透周不言到底是想嚇唬我,還是真的不在乎殺人。我試探地問:「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周不言皮笑肉不笑地說:「想知道我們要什麼,麻煩你到我們的船上來。」

  我看了眼吳居藍,遲疑著沒有動。如果我動了,他還站立不動,肯定會引人懷疑,可是現在吳居藍根本寸步難行。

  「砰」一聲,一發子彈打在了吳居藍的面前,氣墊船破了個洞,開始漏氣。

  我被嚇得臉色煞白,緊緊地抓著吳居藍的手。

  周不言嬌笑著說:「你們最好配合點,否則下一次說不定就打在吳居藍身上了。」

  我忙說:「我馬上就過來!正好,我也想知道你們究竟為什麼一直追著我不放,說實話,連我自己都想不通我有什麼值得你們這麼大動干戈的。」我一邊說話,一邊用眼神示意吳居藍放心離開,周不言他們對我有所求,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吳居藍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凝視著我。深邃的雙眸不再像夏夜星空下風平浪靜的大海,而是像暴風雨前的大海,顏色越來越深。我知道他現在的憤怒和無奈,身為一個強者,在我最需要他保護的時候,他卻無法行動,連自保都困難。

  我猛地摟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不是蜻蜓點水式的輕吻,而是法式深吻。他沒有防備,輕易地被我的舌頭撬開了雙唇,舔舐過他冰涼的唇齒,只覺得像劃過鋒利的刀刃,舌頭立即破了,血腥味充斥在口腔間。

  這個大傻瓜,連內部器官都已經變得不像人了,竟然還在為了我苦苦支撐。

  我沒有絲毫懼怕,反而想加深這個滿是血腥味的吻,吳居藍用力地推開了我。

  我笑看著他,用口型對他無聲地說:「我等你來繼續這個吻!」一邊說話,一邊藉著他推開我的力,也用力地把他往後一推。

  他完全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從用力地摟抱變成了用力地往外推,他不想我掉進海裡,只能自己立即收力,偏偏雙腿已經僵硬無力,整個人重心不穩,直挺挺地翻向海裡。

  隨著他翻下海的動作,槍聲響起。砰砰的聲音,將平靜的黑夜撕裂成無數晃動的碎塊,我看不清楚吳居藍究竟有沒有被射中,只看到他被風吹起的白襯衣像是一隻白色的蝴蝶,掠過夜色,墜入了黑暗的大海。

  槍聲依舊響個不停,周不言臉色難看,猛地叫了一聲:「夠了!」

  我含著淚,憤怒地瞪著周不言,此時此刻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心裡一遍遍祈求:沒有射中、沒有射中……

  周不言生氣地對周圍的人說:「你們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人帶過來!」

  兩個壯實的大漢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到了衝鋒艇上。

  周不言「啪」的一巴掌扇到了我臉上,「你再瞪我!是你們先企圖逃跑,我們才開槍的!白痴,人掉進這麼冷的海裡,就算我們不開槍,他也會被活活凍死!」

  周不言下令衝鋒艇繞著遊艇一圈圈行駛,明亮的探照燈將海面照得一清二楚,一直沒有人浮出海面。

  周不言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周不聞帶著兩個人搜查了一遍我們的遊艇。

  一個大漢站在遊艇上,對周不言說:「小姐,船艙裡還有兩個人,不過都喝醉了,沉睡不醒。」

  周不言身旁一個膚色黝黑、長得像東南亞人的精瘦男子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什麼,周不言似乎嚇了一跳,一時間沒有吭聲。

  我隱約猜到他們的意思,祈求地看向遊艇上的周不聞。

  周不聞沒理我,從遊艇跳到衝鋒艇上,漫不經心地對周不言說:「船艙裡的人是江易盛和巫靚靚。江易盛無足輕重,可巫靚靚是Violet的孫女。對能幹的下屬而言,死了老闆說不定是好事,但死了孫女,沒有人會善罷甘休。」

  周不言點點頭,對身旁的男人凶巴巴地說了兩句話,那個男人不敢再吭聲。

  我放下了懸起的心。

  周不言下令說:「開船!」

  馬達轟鳴聲中,衝鋒艇帶著我向黑黢黢的大海深處行駛去。

  半個多小時後,衝鋒艇靠近了一艘大船。

  周不言率先帶著人上了船,一邊往前走,一邊說:「不聞,你帶著沈螺去見爺爺吧!我回房間換件衣服洗個澡,晚點再過去陪爺爺。」

  周不聞說:「好!」

  我被押到了船上,起先說話的那個精瘦的東南亞裔男人過來,搜我的身。從我的口袋裡陸陸續續搜出紙巾、唇膏、護手霜和幾枚糖果,他看都沒看,直接扔進了海裡。我努力地收緊小腹,不想他發現我藏在衣服裡的手機。

  他檢查完外面,不滿地皺了皺眉,命令我解開大衣。

  我一邊不得不解開大衣,一邊心裡緊張地想:怎麼辦?怎麼辦?要被發現了……

  已經走到船艙裡面的周不聞等得不耐煩了,回頭問:「好了嗎?」

  男人說:「沒有手機。」

  我譏嘲地說:「在遊艇上!你們突然就把我抓了過來,難道我還有時間去帶手機?沒看連錢包也留在遊艇上了嗎?」

  男人看了一眼不耐煩的周不聞,接受了我的說法。他掀開我的大衣,檢查了一下有沒有暗袋,又掃了一眼我絕不可能有衣袋的套頭羊絨衫,讓開一步,表示放行。

  周不聞帶著我,沉默地向前走著。

  直到走到一個房間外面,他停住了腳步,輕聲說:「我爺爺想見你,為了你自己好,說話態度好一點。」

  他敲了敲門,有人說:「進來!」

  我們走進了一個佈置奢華的大房間。落地大窗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沙發上,正在品嚐紅茶。他穿著三件套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一副馬上就要去參加盛宴的樣子,可凹陷的臉頰、渾濁的雙眼、泛白的嘴唇,讓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爺爺,我們來了。」周不聞說完,恭敬地站到了一旁。

  「不言呢?」

  「她說先回房間洗個澡,換件衣服。」

  周老頭嗤笑,「女大外向,她是想讓你一人獨領這份功勞。」

  周不聞低著頭說:「我明白。」

  周老頭盯了一眼周不聞,眯眼看向我,和藹地說:「你就是沈螺吧?不聞可是經常提起你,我早就想請你過來見一面,但不聞總是堅持要用溫和的方法,不想驚動你,沒想到最終我們還是要按照我的方式來見面。」

  我看到房間裡有單獨的衛生間,突然計上心頭,做出尿急的樣子,問:「能讓我用一下衛生間嗎?」

  周老頭好笑地問:「他們連衛生間都不讓你用嗎?」

  我不悅地說:「之前在汽艇上,周圍都是拿著槍的男人,沒被打死就不錯了,我還敢提要求上廁所?後來一上船,就被押到這裡來了。」

  周老頭笑指了下衛生間,紳士地說:「請自便。」

  我立即走向衛生間,進去後先反鎖了門,抬頭看看四周,這是周老頭自己的衛生間,應該不可能安裝監視器。

  我一邊真的用馬桶,一邊急急忙忙掏出手機,檢查聲音,果然不是靜音,幸虧一路之上沒有人聯繫我。

  我趕緊把手機調成了靜音,然後給吳居藍發短信,沒有時間打字,只發了一個:「5?」

  我坐在馬桶上,手上合掌,把手機夾在手掌中間,默默地祈求著:回我!回我!回我……

  手機輕顫,回覆到了。雖然還沒看到他寫了什麼,但知道了他還活著,一直被挑在刀尖的心終於回到原處。我激動得差點哭了出來,含著淚花,吻了下中指上的藍色鑽石戒指。

  我怕外面的人起疑,不敢多待,站起身,一邊沖馬桶,一邊看短信。

  吳居藍的短信也很簡短:船外平安。

  我一下子覺得心安了,他就在船外的海裡,縱然這是龍潭虎穴,只要知道我不是孤單一人,我就什麼都不怕了。我發了條短信:平安有人再聯。

  我打開水龍頭,任由水流著,先迅速地把三條短信刪除,以防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手機,暴露了吳居藍。

  我依舊把手機貼身藏在毛衣裡面,緊貼著肚皮。照了下鏡子,確認外面看不出來後,我快速地洗了下手,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我走到周老頭面前說:「能給我一杯水嗎?」

  周老頭這次沒有立即答應我的要求,而是微笑著說:「你不好奇我們究竟想要什麼嗎?」

  「好奇!」確認了吳居藍平安無事後,我變得很鎮定,既然已經見到了幕後的大Boss,不妨就好好地探探來龍去脈。

  周老頭說:「你認為我們想要什麼呢?說對了,我就允許你坐下和我喝杯茶。」

  「剛開始,我以為你們是圖財,想要那兩塊石頭,後來發現你們根本不在乎幾百萬人民幣。準確地說,就算是幾百萬美金,你們也不在乎。」今天晚上那陣仗不是一般家底的人能搞出來的,周老頭一定比我想像的更加有錢有勢。

  周老頭笑了笑,自負地說:「周家不敢說大富大貴,但絕對沒有缺過錢。」

  我說:「我弟弟說你們花了120萬買走了沈家的銅鏡,可我覺得,那面銅鏡並不是你們的最終目的。如果你們只是想要銅鏡,以周不聞和我的關係,老早就打聽到那面銅鏡到了我繼母手裡,不可能等到現在才去找我繼母買。」

  周老頭笑著點頭,對周不聞說:「是個聰明姑娘,不言比不上她。」

  周不聞說:「我喜歡的就是不言的簡單直接。」

  我沒理會他們的拉家常,繼續說:「我的推測是,你們並不確切地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麼,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和沈家老宅有關。你們是因為在沈家老宅裡一直沒有發現,才寄希望於那面被我繼母拿走的銅鏡,畢竟那也是老宅的舊物。」

  周老頭鼓了兩下掌,表示我全部推測對了,「請坐。」

  我沒客氣地坐到周老頭的對面,周老頭拿起桌上精美的茶壺給我倒了一杯茶。

  我一口氣喝了大半杯,解了渴後說:「大吉嶺茶,你是下南洋的華人後裔?」

  周老頭端起鑲著金邊的白瓷茶杯,品了一口說:「小姑娘怎麼不猜我是第一代的過番客呢?」

  「鄉音易改、舊習難棄,如果你是第一代下南洋的華人,就算喝紅茶,也肯定是紫砂壺的工夫茶,不會用英式的茶具,更不會喝這種地道的印度紅茶。」

  「鄉音易改、舊習難棄!」周老頭頗有感觸地嘆了口氣,「我爺爺的確是喝了一輩子的工夫茶,連帶著我爸爸也深受他影響,茶具一定要用紫砂壺。」

  原來是下南洋的過番客,難怪行事膽大心狠。爺爺曾說過,當年過番的人,都是從死路里尋一條生路,但凡在海外能闖下一片基業的都不是泛泛之輩。

  我問:「那面銅鏡應該又讓你們失望了吧?」如果銅鏡裡就有他們找的東西,我就不會被帶到這裡來了。

  周老頭說:「這次你可猜錯了!」

  猜錯了?我意外地愣住了。

  周老頭把兩張放在他手邊的照片遞給我,「照片上的東西就是在老銅鏡裡面發現的。」

  照片上是一張薄薄的似絹非絹、似革非革的白色東西,上面畫著一幅地圖,我看了一會兒,看不出所以然,疑惑地看向周老頭,「這是什麼?藏寶圖?」

  周老頭呵呵地笑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剛要說話,周不聞說:「爺爺,我出去看看不言。」

  周老頭目光犀利地盯了周不聞一瞬,說:「你留下吧!我相信你也很好奇我到底讓你和不言在沈家找什麼!不過,記住了,下面的話你聽到耳裡,記到心裡,絕對不能再從口出!」

  周不聞說:「是!」

  周老頭定了定神,問我:「你相信世間有起死回生藥嗎?」

  我懷疑自己幻聽了,「你說什麼?」

  周老頭又問了一遍,「你相信世間有起死回生藥嗎?」

  他竟然是認真的!我用看瘋子的目光看著周老頭,乾脆地說:「不相信!」

  雖然我親眼見過了童話故事中的人魚,甚至相信有外星生命的存在,但是起死回生藥……完完全全不相信!

  個體的生命怎麼可能長存?我相信浩瀚宇宙中,包括我們的地球,有生命漫長的生物,壽命以千年、甚至萬年計,但是,一切生命的終點都是死亡,不外乎是時間長短的差異。

  比如,朝生暮死的蜉蝣、春生秋死的昆蟲,相較它們,我們人類數十年的生命簡直像長生不死;可烏龜能活數百年、玳瑁能活上千年,在人類眼裡,它們才算得上長壽。

  可是,不管是低級物種,還是高級物種;不管是壽命長、還是壽命短,只要有生,就肯定會有死。這是宇宙不變的定律,因為連孕育生命的星體,甚至整個宇宙,都會湮滅。

  周老頭說:「這世間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不相信起死回生,唯獨你應該相信!」

  「我?」

  周老頭神秘地笑了笑,話題一轉,問我:「知道秦始皇尋找長生不老藥的故事嗎?」

  話題還真是越來越詭異了,我說:「知道!」

  周老頭說:「秦始皇派徐福帶隊出海去尋找長生不老藥,後人多認為秦始皇是被徐福騙了,可騙子騙人通常是為了獲得利益,以當時的航海技術,徐福離開富饒的內陸,去危險的海上無異於尋死,世間有這樣自尋死路的騙子嗎?我倒更傾向於認定徐福堅信海上有長生不老藥,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去追尋自己的信念。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秦始皇和徐福都認定長生不老藥在海上?海裡到底有什麼東西讓古人對於海上有長生不老藥確認不疑?」

  我剛開始還聽得漫不經心,可他越往下說,我越心驚,如果徐福見過吳居藍的族人,把對方的壽命漫長、容顏永駐理解為長生不老,不就是會幻想對方有長生不老的辦法嗎?

  周老頭問:「你相信鮫人的存在嗎?」

  我霎時間心裡驚濤駭浪,卻一點異樣也不敢流露,盡力裝出不感興趣、百無聊賴的樣子,「起死回生藥,長生不老藥,鮫人,你不會接下來要和我談五維空間和外星人吧?」

  周老頭沒理會我的譏嘲,自顧自地說:「中國有鮫人的傳說,『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西方有人魚的傳說,歐洲一直流傳著人類女子Agnete和人魚相戀的故事,安徒生還根據這個民間傳說寫了一部詩劇《Agnete and the merman》,這個你大概不知道,但肯定知道他的另一個故事《The little mermaid》……」

  我裝作不耐煩,打了個哈欠,「你抓了我來就是想說服我海裡有人魚存在嗎?」

  周老頭露出如鄰家爺爺一般的慈祥微笑,我卻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周老頭說:「我爺爺告訴我,曾有個打魚人親口告訴他見到了魚神,說魚神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是魚尾,這不就是傳說中的人魚,或者說鮫人嗎?」

  周老頭盯著我說:「那個親眼見過魚神的打魚人就是你爺爺的爺爺,我記得他的外號叫沈魚仔,爺爺說因為他水性好得就像一條魚,人又瘦小,他們就都叫他魚仔,本名反倒沒有人叫了。」

  我再也裝不出不在乎的樣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周老頭。因為高祖爺爺的水性實在神乎其技,雖然事隔百年,漁民裡仍有關於他的零星傳說,所以我一直都知道高祖爺爺外號魚仔,有不少老漁民都說他是魚神的兒子。

  周老頭露出緬懷的神情,「當年我們家在沙撈越,我是爺爺最小的孫子,父親為了盡孝,讓我去陪伴腿腳不便的爺爺。爺爺快去世前,總給我講這個沈魚仔的故事,我以為是他瞎編的故事,從來沒有當過真,等後來發現有可能是真的時,爺爺早已死了幾十年,很多事都無從求證。」

  事關我的祖先,我忍不住問:「你爺爺到底講了些什麼?」

  周老頭說:「如果不是事關你我,其實就是一個最尋常的民間傳說,所以我一直沒有當真。在一個美麗的海島上,有一個叫沈魚仔的貧苦少年,他經常受人欺負,卻勤勞又善良,水性在一群年輕人中最好,所以被叫作魚仔。一天,他冒著暴風雨出海打魚時,撈到了受傷的魚神,他不惜代價救了魚神,魚神為了報答他,傳授了他秘術。從此沈魚仔變得更加善於泅水,能采到別人采不到的珍珠,捉到別人捉不到的魚。後來,他買了漁船,蓋了大屋,娶了媳婦,幸福地生活著。」

  的確如周老頭所說,這事如果不是事關自己,怎麼聽都是一個宣揚善有善報,鼓勵人們多多行善的民間傳說。

  周老頭說:「爺爺說沈魚仔有一次喝醉後,告訴他魚神送給他的秘術是起死回生術,能讓他死而復生,所以他不再怕水了。」

  我回過神來,嗤笑地搖搖頭,「我高祖爺爺死了,曾祖爺爺死了,爺爺也死了,如果有起死回生術,或者長生不老術,他們怎麼會死的?」

  周老頭皺著眉頭,煩躁地說:「我不知道!但我查到的越多,就越相信爺爺的話。你們家一定有人魚傳授的秘術,我也一定要找到!」

  我把他遞給我的兩張照片還給他,譏諷地說:「你找到了,一定要告訴我一聲。」

  周老頭說:「我爺爺說他因為失手打死了人,決定隻身下南洋。臨走前,和他關係最要好的沈魚仔拿了一幅海圖給他看,說是海裡的魚神送給他的。爺爺照樣繪製了一份,之後許多年,爺爺靠著那幅魚神傳授的海圖幾次死裡逃生,最終在南洋站穩了腳跟。」

  我不禁腹誹,常年在海上漂蕩,靠著海圖才能站穩腳跟,如果不是做船運,就是做海盜。看周老頭這副模樣,十之八九是做海盜了。

  周老頭似乎看透了我所想,帶著點自傲,坦然地說:「爺爺做過很多年海盜,後來金盆洗手,帶著一幫兄弟開起了船運公司。那幅被爺爺視作命根子的海圖,我們這些兒孫都見過,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爺爺的話,都認為是老爺子為了樹立威信、故弄玄虛。」

  周老頭舉起那兩張照片,熱切地盯著我,「可我現在親眼看到了爺爺說的那幅海圖,沈魚仔的海圖!研究人員已經發來了研究數據,繪製這幅海圖的材料非常特殊,不是現知的任何一種材料,我懷疑就是典籍中記載的鮫綃。等地圖送到美國,進行完更細緻的分析,就可以證明我所說的一切了!只要沈魚仔的海圖是真的,那麼他所說的起死回生術也肯定是真的了!」

  一個垂垂老矣的將死之人,卻因為貪婪,雙眼迸發出烈火燃燒般的慾望。我看得心驚肉跳,唯一的念頭就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吳居藍的真實身份,否則,他會化身為魔鬼,做出難以想像的恐怖舉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老頭太過激動,引發了病勢,他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咳得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周不聞立即拿起電話叫人,一個醫生和兩個護士跑了進來。

  周不聞想上前幫忙,周老頭暴躁地推開了他,示意他離開。

  周不聞恭敬地說:「爺爺,那我先帶沈螺下去了,等爺爺身體好一點了,你們再聊。」

  周老頭不耐煩地揮揮手。

  周不聞帶著我離開了。

  走廊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把我和周不聞的腳步聲完全地吸去,白慘慘的燈光照著狹窄的通道,讓人有一種沉悶的壓抑感。

  我腦子急速地轉動著,必須要想辦法盡快離開,否則萬一他們發現了一直尾隨的吳居藍,或者吳居藍因為擔心我,做出什麼舉動,引起他們的注意,都會變成不可想像的劫難。

  我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江易盛的事謝謝你!」

  周不聞的腳步慢了一點,「我以為你會因為吳居藍恨死我。」

  「吳居藍的事和你無關。」

  周不聞掃了眼四周,說:「我搜查你們的遊艇時,悄悄扔了兩個救生圈下去。也許等我們走後,吳居藍會自己爬迴游艇上。」

  雖然我知道吳居藍根本不需要,但難得他還有這份心……我沉默著沒有說話。

  到了走廊盡頭,周不聞一個拐彎,帶著我走到了甲板上。

  冰冷的海風猛地吹了過來,我一個激靈,腦子變得格外清醒。

  周不聞走到我身旁,「你爸爸的事,我很抱歉!我讓他們用金錢和平地解決這事,沒想到會發生車禍。」

  「我繼母那個脾氣,怪不得別人,沈楊暉說她竟然在車上打架,結果她沒事,我爸爸卻生死難料。」

  我們這種家庭複雜的人,除了我們自己,別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評論。周不聞安慰我說:「聽說是上海最好的醫生,叔叔會平安的。」

  我停下腳步,說:「我爸爸現在生命垂危,如果我們沈家有起死回生藥,我早就給我爸爸用了!我真的完全不知道,甚至聽都沒聽說過什麼起死回生藥!」

  周不聞說:「我相信你!」

  我說:「那個瘋老頭明顯就是病入膏肓,因為貪生怕死,偏執地追逐一個虛妄的幻想,難道你要一直跟著他一起發瘋嗎?」

  我刻意地用了貶義稱呼去叫周老頭,觀察著周不聞的反應,周不聞卻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沒有任何不悅,顯然對周老頭沒有什麼感情。

  周不聞說:「我是不相信,但是,爺爺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你怎麼解釋你高祖爺爺非同尋常的水性,還有藏在銅鏡裡的海圖?」

  「我高祖爺爺的水性誰都沒有真正見過,也許只是因為他運氣好,又的確水性好,采到了別人沒有采到的珍珠就被人誇大其詞了。至於藏在銅鏡裡的海圖,也許是機緣巧合,高祖爺爺從哪個達官顯貴那裡得來的,不敢說真話,假托魚神賞賜……」

  我正在努力地說服周不聞,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你們在聊什麼?」周不言臉色不悅,帶著一個拿槍的大漢從船艙裡走了過來。

  周不聞微微一笑,坦然地說:「在聊剛才爺爺說的一些事。」

  周不言臉色稍霽,「聽說爺爺又不舒服了,我們去陪陪他吧!」

  周不聞說:「好!」他指了指我,對那個帶著槍的大漢下令:「把她帶去關起來。」

  周不言笑眯眯地挽住周不聞的胳膊,轉身就走。

  我提高了聲音,大聲說:「周小姐!周不聞對我的感情只是小夥伴的感情,因為我們倆特殊的家庭,我們也算是患難之交,所以他對我多了幾分關心和照顧。你不但不應該生氣,還應該高興他這麼做。」

  周不言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你什麼意思?」

  我第一次如此感謝周不言的高傲做派,她不屑走回來和我對話,正好方便了我繼續大聲地說話:「證明你選對了男朋友!女人想要什麼樣的男人?不就是對自己有情有義的男人嘛!如果他能那麼輕易就對我和江易盛下狠手,只能說明他不念舊恩、薄情寡義,今日他對我們這些小夥伴都這麼長情,明日只會對你更長情,畢竟你才是那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周不言明顯被我的話打動,卻刻意地板著臉,對我冷冰冰地說:「我們的事,不用你管!」說完,她拉著周不聞揚長而去。

  周不聞回過頭,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

  如他之前所說,對於能幹的下屬而言,老闆死了,不見得是壞事。尤其是一個貪戀權勢、獨斷專行的老闆,應該沒有下屬會希望他起死回生、長生不老!

  押送我的大漢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往前走,我一邊走,一邊向著欄杆靠過去。

  「你幹什麼?」他拿著槍,衝我指了指,警告我老實點。

  我笑了笑說:「這是大海,又不是小河,難道我還指望跳下去游到岸邊嗎?而且你的老闆可是知道我有恐水症,絕不可能自己跳下水!」

  我摘下了手上的藍色鑽戒,舉在他眼前,「這枚鑽戒,可以讓你一輩子什麼都不用幹了。」

  迷離的燈光下,碩大的藍色鑽戒光芒閃耀,對追尋金錢的人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他盯著看了一瞬,好不容易收回了目光,惡狠狠地對我說:「少廢話!趕快走!」

  「送你了!」我把鑽戒扔給他,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我趁機翻上了欄杆,他急急忙忙地舉起槍。

  我說:「你的老闆見過這枚鑽戒,知道這枚鑽戒我絕對不可能送人。如果鑽戒在你手裡,你卻說我送給你後跳海自殺了,絕不會有人相信!最合理的推測是什麼?當然是你見財起意,為了搶鑽戒把我推下了海!我勸你,最好還是帶著這枚鑽戒趕緊跑,算是我的封口費!」

  說完,我閉上了眼睛,一個倒仰,身體筆直地墜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