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西山圍獵

世宗訓斥完,心頭的恐懼漸漸平復下來,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小丫頭蜷縮著手腳,頭深深埋進膝蓋裡,正在渾身發抖。

那狼狽的模樣,像一隻先被拋棄,後又落難的小獸,看著令人心痛。

世宗呼吸一窒,連忙伸手去攬她肩頭,感覺到她顫抖的更加厲害,心中鈍痛,將她摟的更緊,輕輕拍撫她的脊背,柔聲安慰道:「好了,別怕,現在沒事了。」

歐陽慧茹被嚇的夠嗆,第一次深刻的認識到,這不是拍戲,不是被砍一刀還能美美的倒下,說兩句感人肺腑的台詞,若是不順利,還可以洗去血漿,換身衣服,NG重來。在這裡,被砍一刀,迎接她的只有疼痛和死亡,再沒有重來的機會。

以前那些自信滿滿和沉著冷靜在這一刻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只余一身狼狽和內心深深的恐懼。

世宗不安慰還好,她還能一個人靜靜呆著,舔舐傷口,世宗一開口,她只覺得委屈害怕到了極點,只想死命的抓住他,確認自己是安全的,還活的好好的,就仿佛快溺斃的人,拼命想抓住一切能承載她生命的東西。

她抬起頭來,緊緊拽住世宗的衣袖,一雙大大的眼睛裡早已淚水滿溢,順著玉白的面頰默默流淌,本來粉色的嘴脣早已變的青白,開開合合,終於低低的吐出一句,「父皇,我只是不想看你受傷而已,卻沒想到……對不起!」

短短一句,她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臉色更加蒼白,淚水也越掉越多,整個人都萎靡了下來,毫無生氣。

世宗心痛難抑,完全拋卻了綱常倫理,伸手將她緊緊嵌入懷中,下巴抵在她頭頂上,脣輕輕擦過她濕漉漉的發旋,憐愛的摩挲著,似親吻,似安慰,最後深深嘆口氣道:「不用道歉,是父皇太過苛責你了,父皇不好,父皇沒有保護好你,不要再哭了。」朕看著心疼!

他伸手,擦去懷中人臉上的淚珠,沾染淚珠的指尖微微顫抖,只感覺滾燙的令他難以忍受。他不喜歡看太子妃哭泣,心臟仿佛被碾壓一樣悶痛!

越是被人安慰,心中壓抑的感情越是爆發的厲害,感受到世宗語氣裡濃烈的關愛,歐陽慧茹哽咽一聲,放開拽他衣袖的手,主動去摟住他脖頸,將臉深深埋進他頸窩,默默流淚。

這人的懷抱那麼溫暖,那麼安全,令她暫時忘卻了一切恐懼,只想一直沉溺下去,這樣就不用面對殘酷的現實。

脖子被狠狠勒住,世宗無奈的睇視懷裡看不清表情的小丫頭,柔聲開口:「丫頭手鬆一鬆,朕抱你去乾淨的地方。」

歐陽慧茹乖巧的鬆開手,改為緊緊揪住他衣襟,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世宗見她動作,心中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痛,像抱個小嬰兒一樣小心翼翼將她弄到一處乾燥的岸邊,穩穩圈著放在自己腿上,低頭去檢視她渾身上下,不放心的追問,「丫頭有沒有哪裡受傷?」

歐陽慧茹恍恍惚惚的搖頭,在世宗腿上挪了個位置,伸手去攬他精壯的腰,眉頭一蹙,又連忙點頭,糯糯的低聲說道:「左腳腳踝很痛,好像崴到了。」

世宗抿脣,扒下她的鞋襪,藉著月光果然見腳踝紅腫一片,襯著她玉白的肌膚,更顯得觸目驚心。

世宗狠狠皺眉,抬頭往土坡上看去,見有火把靠近,還有隱約呼喚『皇上、太子妃』的聲音,顯然是侍衛們找來了。他心裡鬆了口氣,重新給她穿上鞋襪,伸手抹開她臉上凌亂的發絲,愛憐的開口,「是崴到了,不過沒有傷到筋骨。別怕,有人來找咱們了,父皇這就帶你回去醫治。」

語句頓了頓,他口氣又略微嚴厲起來,「以後,若再遇見這種情況,你給朕有多遠躲多遠,聽清楚了嗎?」

歐陽慧茹白著一張俏臉,弱弱的點頭。

世宗眸色暗沉的睇視著她,深深嘆了口氣,將她摟的更緊。這樣可憐又可愛的太子妃,對她稍嚴厲一些,他都覺不捨,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哪怕她今天拖了他後腿,令他受傷,他心裡除了擔憂和心疼,竟是連一點怒氣都沒有。

手舉火把的侍衛們逐漸靠近,在離兩人十米遠處被世宗喝住,「你們先停步,原地待命!江女史來了沒有?」

「奴婢在!」江映月在人群中遠遠應諾。

世宗揮手,命令道:「你回去,把朕的大氅拿來。」

江映月領命而去,侍衛們聞言了然,心知兩人落水,形容定是極為狼狽,為避免看到不該看的,齊齊轉過身去。

江映月很快拿了大氅下來,獨自走到世宗身邊,跪下行禮,將大氅雙手奉上。

瞥見江映月的身影,歐陽慧茹臉色一白,將臉埋進世宗懷裡,不與她正面相對。

她現在對江映月的感覺只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恐懼。連自己最忠心的下屬也能眼也不眨的一刀幹掉,更能以身替仇人擋箭,拿自己的命去搏一個機會,這個女人的心腸,狠毒到了一定的境界。

世宗見她又開始渾身顫抖,連忙輕輕拍撫了一陣,待她情緒穩定了才接過大氅,仔細將她包裹起來,又上下看了看,確定她身上沒有哪處不妥,這才起身,抱著她大步往坡上行去,邊走邊高聲下令,「全體聽令,立刻收拾行裝趕回營地,不得耽誤!」

眾人齊聲應諾,快速行動起來。

走在最後的江映月脣角僵硬,想到世宗方才對歐陽慧茹的小心呵護,心中郁憤難平。

一個累得自己差點丟了性命的蠢女人,完顏不破不是應該徹底厭棄她嗎?怎得還對她如此溫柔?許是在人前,得做個好父皇的樣兒吧?畢竟太子妃代表的是皇家的體面!不管歐陽慧茹如何,她今日的救駕之功算是坐實了,定能獲得完顏不破的另眼相待!

想到這裡,江映月僵硬的脣角放鬆,在黑暗中翻出一抹志得意滿的笑容。

世宗將歐陽慧茹緊緊圈在懷裡,快馬加鞭的往營地趕去,江映月和侍衛們緊跟其後。

接到救援信號趕來的禁衛軍們負責清掃戰場。說來,這些刺客也夠硬氣,見拼殺不過,也不逃逸,竟是齊齊咬舌自盡了,他們想找個活口問話也不能,只得一一翻查這些刺客的屍體,看看有什麼線索。

在他們翻查屍身的當口,禁衛統領一臉凝重的拉開一個『緊急匯合』的信號彈,招此刻還在叢林中遊獵的人們趕緊回來,準備拔營回京。本以為萬無一失的圍獵竟然出了這等紕漏,回去後他少不得要吃些苦頭,禁軍統領的位置保不保得住還是兩說。

世宗快馬加鞭回到營地,營地裡的禁軍看見信號彈,知道有大事發生,俱都嚴陣以待,把整個營地守衛的如鐵桶一般。

皇太后,歐陽丞相等人也驚醒了,紛紛出帳查看情況,見到滿臉焦急的皇帝和偎在皇帝懷裡,臉色蒼白,氣息懨懨的太子妃,俱都嚇了一跳,連忙迎了上去。

「免禮,趕快去給朕找個太醫來。」世宗沒功夫解釋,急急忙忙的命令道。小丫頭一路上都在瑟瑟發抖,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他心中火急火燎,如何還有心思說話?

太后和丞相對視一眼,面色都有些難看。太后抬手,語氣急促,「沒聽見嗎?速速去叫太醫!」她聞到了血腥味,難道皇上遇見刺殺了?

世宗徑直將歐陽慧茹抱到自己營帳裡,把她放在寬大、乾燥、溫暖的龍床上,用被子緊緊包好,轉臉交待侍女們給太子妃準備熱水沐浴,再換身乾淨衣服,他自己則沒心思打理,舉步,欲出帳查看太醫來了沒有。

一進入溫暖的營帳,歐陽慧茹心裡鬆了鬆,見世宗要走,心頭又是一緊,想也沒想便死死拉住他衣袖,楚楚可憐的哀求道:「父皇,別走!」我害怕!

她是真的怕了,什麼拍戲搶鏡,這樣的想法真是幼稚!這壓根不是可以重來的戲劇,而是你死我活的搏殺!她今天,差點就像只牲畜一樣,被人獵殺了,這種如墜冰窟的恐懼感已經深入了她的骨髓,她想忘都忘不了。

世宗見她臉色蒼白,平日明亮的雙眸黯淡無光,滿滿充斥著不安和恐懼,心裡鈍痛,連忙坐到她身邊,反握住她的小手,輕輕拍撫她手背,柔聲安慰,「父皇不走,父皇出去一會兒,待你換了乾淨衣服再進來。」

歐陽慧茹皺眉,考慮了半晌,終於不甘不願的放開了手。

世宗擔心的睇她一眼,眉頭緊皺,腳步遲疑的退出營帳。

皇帝一走,侍女們立刻扶起太子妃,讓她浸泡進屏風後早已倒好的熱水裡,伺候她洗浴,又給龍床換上乾淨的被褥,動作快速而麻利。

世宗出了帳門,借旁邊臣屬的帳篷匆匆換一身乾淨衣服,出來時正好看見領著太醫,滿臉焦急趕來的太后和丞相。幾人聚在一起,把刺殺的經過輕聲討論了一遍。

在皇家圍場內竟然發生這樣重大的刺殺,幾人心緒都很凝重。等在帳外,望眼欲穿也看不見自己女兒,歐陽丞相咬牙,主動攬下調查刺殺的任務。

世宗對丞相自是放心的,略略考慮便答應了下來。

幾人談話間,有馬匹奔跑的聲音傳來,外出遊獵的人們陸陸續續趕回,俱都是滿臉的焦慮。

見皇上表情陰郁,大臣們雖然好奇,卻都不敢上前詢問,反正,回去後派人打聽打聽,自會知曉。

郕王和衛王畢恭畢敬的給父皇請安,見父皇只擺手,臉色難看,並沒有開口的打算,便知道這事是他們不能問的,也都識趣的準備退下。

「等等,太子呢?怎麼還不回來?」人都到齊了七七八八,卻還不見太子轉回,世宗皺眉,語氣不悅的朝兩王問道。

小丫頭又是受驚,又是受傷,太子卻遲遲不見人影,他一想,便對太子愈加不滿。這樣的太子,真是小丫頭的良配?

太子又不能預知刺殺,提前在營帳裡候著,世宗這想法,明顯是對太子的遷怒,更有些潛意識裡自我暗示,以迎合內心深處渴望的意味兒。

郕王聽出父皇語氣裡濃烈的不虞,心裡暗喜,面上依舊淡然,拱手道:「回父皇,兒臣沒有同太子一道,不知太子如今人在何處。許是進入密林太深,來不及趕回。」

進入密林太深?遊獵時雖然准許深入叢林,但為了應付緊急狀況,卻是不許超過一定的範圍,這距離,一定要在半個時辰內趕回營地才算,太子會不知嗎?

想罷,世宗面色更加陰沉。

正當此時,又有馬蹄聲揚起,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趕了來,當頭那人正是太子無疑。太子火急火燎的趕回,本想先行回帳收拾一番,卻沒料到會看見父皇筆直的站在龍帳門口,正眼神灼灼的朝他看來。

那眼神略帶幾絲煞氣和不滿,直盯得太子頭皮發麻,只得先行過去請安,面色猶疑不定。

「你怎麼才回來?」世宗語氣陰沉的問,又伸手指向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一名裹著連帽大氅,將自己包的密不透風的人問道,「那是誰?」看身形,分明是個女人!

太子還不知世宗遇刺,太子妃負傷的事,見他一問,心頭只略略緊張一下,便老實的行禮答話:「回父皇,這位是邢芳蘭姑娘,光祿寺卿納合寶彥的外甥女,這幾天隨兒臣一同外出遊獵。」女真人生性不羈,看對眼了私會是常有的事,何況太子身份高貴,身邊更不缺少投懷送抱的女人。

邢芳蘭掀開兜帽,低眉順眼的給各位貴人請安,赫然就是那日宴會上跳舞摔倒,被太子扶住的少女。

世宗,太后,丞相見狀,俱都黑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