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誰更重要

昨日見過太子妃,丞相定是知道了太子意欲冊立邢芳蘭為側妃的事,今日才會在朝堂上一反常態,對太子和其親隨大加刁難。太子把自己最大的助力都得罪了,竟然還拎不清狀況,親自跑到慈寧宮來替邢芳蘭要名分,太后感到非常失望,失望過後又很是慶幸。如此也好,日後廢太子時,她心裡也會好過一點,為了大金的江山社稷和百年昌盛,皇位決不能交到這樣不成器的子孫手裡。

太后心中感嘆,一面分出心神應付太子,一面又隨時注意著自己兒子的情緒,這兩人目前可是情敵,依兒子那霸道的性格,指不定會對太子做出些什麼事來。

太后內裡正擔憂著,果然從世宗的身上感覺到一股戾氣,不得不停下對太子的訓斥,朝世宗看去,「皇上,太子行事如此荒誕,您好歹也給個話。」

被太后的問話打斷,世宗收斂起渾身的戾氣,瞥一眼座下忐忑不安跪著的兩人,眉梢一挑,冷笑道:「不就是一個側妃名分嗎?給她就是。」只要不招惹朕的小丫頭,太子要多少女人,他就給他弄多少。

太子和邢芳蘭大喜過望,對視一眼後雙雙向世宗磕頭謝恩。

太后顯然知道兒子的小心思,額角抽了抽。太子雖然日後當不成皇帝,可也是正經的皇室子孫,身邊的妻妾怎可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人?況且邢芳蘭上位的經歷極其不光彩,滿朝皆知,晉封她為太子側妃,這是在丟皇室的臉啊!她不能不管!

對這父子倆深感無力,太后垂頭,用手指按揉陣陣抽痛的額角,伸手阻斷太子謝恩的動作,道,「先不忙著磕頭,哀家還沒有同意。沒有哀家蓋印,她別想坐上側妃之位!」

「皇祖母,您……」

太子直起腰,表情由驚喜轉為驚愕,正要爭辯,卻被殿外的通傳聲打斷了話語,「啟稟皇上,太后,太子妃殿外求見。」

「快,快傳!」太后表情驚喜,連忙揮手命令道。

她算是被這父子兩折騰夠了,小茹來了就好,兒子肯定拿小茹沒轍,只要她反對,今兒這事哪怕向來說一不二的兒子已經拍板同意,小茹照樣能讓他改了主意。養了世宗幾十年,太后非常了解太子妃之於世宗有多麼重要,他那樣冷血自私的人,也知道疼惜一個人,為了一個人努力壓抑自己的欲·望,可見是愛到了極致。

不同於太后的驚喜,世宗和太子表情俱都一沉。太子是惱怒,世宗則是苦澀。小丫頭還是放不下太子,聽見消息這麼快趕來,可見對太子,對太子妃之位非常重視。可恨當初他為何要想到給小丫頭指婚?留待今天嫁給自己為後該多好?

世宗大掌鉗住椅子扶手,用力捏了捏,再次嘗到悔恨莫名的滋味。椅子扶手不堪巨力,發出微不可聞的『嘎啦』聲,表面赫然裂開幾條縫。

「慧茹見過父皇,見過皇祖母。」歐陽慧茹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優雅的行到殿中,屈膝行禮,待太后頷首,允她起身,她才朝太子福了福,算作打招呼,對邢芳蘭則是視而不見。

「丫頭,到朕身邊來坐。」世宗見太子妃起身後就自動站到太子身邊,儼然一副夫唱婦隨的樣兒,心中極不舒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沉聲叫道。

「謝父皇!」太子罰跪,自己得陪著罰站,本來心氣有些不順的歐陽慧茹聽見世宗的召喚,臉上綻開了笑容,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走到他身邊落座。

還是父皇體貼!她頗有些甜蜜的想。

見到小丫頭灑脫大方的舉止,對自己毫不避諱的親密,世宗苦澀難言的心情瞬間被治愈,睇視著她精緻的側臉,眼裡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連夫妻倆站在一處都看不慣嗎?太后額角再次狠狠一抽,為自己兒子強烈到了極點的占有欲。

「太子妃此來何事?」太后撫著抽痛的額角,開門見山的問道。

「啟稟皇祖母,慧茹不同意太子晉封邢姑娘為側妃。」歐陽慧茹收起甜笑,表情立時緊繃起來。

太后聞言,心中振奮,小茹這丫頭果然是個明白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反應,不若尋常女人,為了討好夫君,只知一味拈酸吃醋或佯裝大度。

「孤要冊立哪個女人,你有什麼資格反對?父皇方才已經同意了,你難道想抗旨不成?」不待太后回應,太子先行搶白道。

太子妃一來便受到父皇的禮遇,這讓他心中極不平衡,父皇已經許久未曾給過他好臉色了,再加上剛才在毓慶宮裡太子妃對他的挑釁,太子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父皇?」歐陽慧茹驚訝的朝世宗看去,明顯不相信太子的話。父皇那樣維護她,這種時候怎麼會點頭?

世宗被小丫頭驚愕和受傷的眼神看的心中一揪,隱隱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本以為自己可以不顧一切的去分裂他們夫妻的感情,但臨到頭來,他發現,讓小丫頭傷心才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他眼神暗了暗,沉吟半晌後終於開口,「朕還未下旨,此事不算。太子妃為何不同意?說說你的理由,若理由充分,朕可以重新考慮。」罷了,這次就算了,讓小丫頭自己做主,反正兩人隔閡已生,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聞聽世宗這話,太后笑了,心道:果然如此。

太子和邢芳蘭再次白了臉,卻不敢再分辨什麼,只因,世宗已經完全沉下臉,身上郁氣濃烈到有如實質,令他們倍感壓抑。

歐陽慧茹並沒有受世宗的情緒影響,事關她的切身利益和身家性命,她一步都不能退讓。咬咬牙,她跪到世宗腳邊,拱手道,「啟稟父皇,慧茹反對太子此舉的理由有二。一,邢姑娘系其母與人無媒苟合所生,雖然有舅家光祿寺卿扶持,但掩蓋不了她污濁的身世,以此出身卻被晉封為太子側妃,未免被人知道後詬病,玷污皇室顏面。二,太子側妃吳氏亦是漢人小家子出身,兩個側妃名額均被身份不明不白之人占去,滿朝勛貴會如何看待太子?若攤上個沉迷美色的污名,太子一國儲君的顏面何存?慧茹並不是善妒之人,若今日晉封的側妃出身名門,有助於太子,慧茹不但沒有二話,還會主動替太子相求!」

太子聞言,撇了撇嘴角,表情不以為然,反而低頭去安慰身世被拆穿,臉色煞白,掩面哭泣的邢芳蘭。

邢芳蘭雖然知道自己身世不堪,皇家早晚會去調查,但太子突然帶她來慈寧宮請封,打了太后一個措手不及,她還是抱著一些僥倖心理的,沒想太子妃竟然會跑來阻止,且當眾拆穿了她最諱莫如深的避忌,叫她顏面無存,只恨不得立時挖個洞鑽下去。

太后認真聆聽歐陽慧茹的話,邊聽邊頻頻點頭,心中讚嘆:小茹這番話說的好,從皇室顏面和太子名譽兩方面出發,思慮周全,合情合理,處處替太子考量,心意難得。

想罷,轉眼看見太子毫不領情的樣子,不由搖頭忖道:可憐太子有此賢妻卻不知道珍惜!不過也好,這樣的人,才真的是我兒的命定貴人,可免我兒被人蠱惑暗算。

太后滿意了,世宗的面色卻更加陰沉。小丫頭處處替太子著想,太子不但不領情,還將小丫頭的一片苦心肆意踐踏,他怎麼敢?

自己恨不能捧在手裡,含在嘴裡的寶貝被人這樣輕賤,世宗胸口發悶,立時便改了口,「小丫頭快起來。邢芳蘭出生卑微,實不配側妃之位,便給太子做個侍妾吧。」

歐陽慧茹被世宗強行拉起,摁坐在身邊,低垂的眼裡露出些許笑意。她就知道,父皇一定會護著她。

邢芳蘭掩面垂淚,肩膀不停顫抖,看著頗為可憐,太子瞥她一眼,眼中露出幾分不忍,對著世宗稽首,張口欲言。

「朕心意已決,太子休要爭辯,帶她回去吧!若是不願,帶著她的屍首回去也成!」世宗先行開口,阻斷了太子的求情。

太子心中一驚,動作有些遲鈍。

世宗不耐,厲喝一聲,「你還要丟臉到何時?沒腦子的東西,還不快滾?」

太子被嚇的差點跳起,邢芳蘭也忘了哭泣,二人壓下心中的驚駭,爬起身快速退下了,形容極為狼狽。

看著兩人逃也似的離開,歐陽慧茹低下頭,掩住微微上翹的粉色櫻脣。

「朕還有事,也該回去了,累著母后了,您好生休息。」兩人一出殿門,世宗也隨即起身,朝太后頷首道,瞥一眼垂頭,看不見表情的小丫頭,世宗沉聲開口,「小丫頭,送朕一程。」

「是。」被點名的歐陽慧茹立刻起身應諾,朝太后一福,匆匆跟上大步而行的世宗。

兩人一前一後的往乾清殿進發,期間,歐陽慧茹幾次張口想搭話,但見世宗冷肅的側臉和渾身陰郁的氣息,她又閉了嘴。父皇今天心情不好,還是別隨意插話了,免得引火燒身。

走出老遠,世宗忽然停步,轉頭向歐陽慧茹看去,眸色晦暗莫名,沉聲問道,「小丫頭,太子是否對你很重要?」這句話,他斟酌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問出口。

歐陽慧茹怔楞,但見世宗表情嚴肅,語氣極為認真,垂頭沉吟一會兒,老實的開口,「回父皇,太子妃之位對我很重要。」

世宗表情有些怪異,似驚似喜,點了點頭,又問,「太子妃之位重於太子?」

歐陽慧茹又愣,眼瞼微合,考慮半晌後牙關一咬,點頭道,「是,比太子重要。靠著太子妃之位,我可以在宮裡安身立命,靠著太子卻不能。」

世宗默默不言,眸色莫測的盯著面前這大膽直言,無遮無掩的小丫頭,久久移不開視線,久到歐陽慧茹拽緊的手心裡出了一層冷汗,快要後悔自己的坦白,世宗忽然笑了,笑的前仰後合,低沉渾厚的笑聲直傳出去老遠,任聽到的人,誰也不會錯認他笑聲中的歡愉。

「哈哈!是麼!靠著朕,小丫頭在宮中不但可以安身立命,還可以橫行無忌,豈不是說,朕比太子,比太子妃之位更重要?」語氣雖然滿滿都是戲謔,但,是不是戲言,只有世宗自己才知道。

歐陽慧茹低頭想想:也是,世宗就是她的保護神,給了她所有安全感,沒了世宗,她哪怕當了皇后,心裡也是沒底的,因此極為認真的點頭道,「恩,在我心裡,父皇當然是最重要的!無關什麼安身立命,只因為父皇對我好。」她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語氣中的認真。

世宗聞言心中一震,收住笑意,俯身定定看進小丫頭眼裡,不放過她眼裡任何一點情緒,半晌後,他再次低笑起來,伸手,拍拍小丫頭的肩膀,慎重道,「父皇是最重要的,記住這話!」

帝王,果然最在意的還是別人對他的忠心!歐陽慧茹心中感嘆,面上忙不迭的點頭。

世宗莞爾,揮手道,「晚了,你回去吧。安順,送太子妃!」

安順應諾,畢恭畢敬的送懵懵懂懂的歐陽慧茹回宮。

看著小丫頭消失在拐角的背影,世宗無奈的搖頭:不行啊,還是沒有開竅!似想到什麼,又微笑起來:也罷,已經成了彼此最重要的人,還有什麼可操心的?只管對她更好一些,待她情竇初開,定將她掠過來,一輩子鎖在身邊不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