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暗嘲洶涌,兩人心思各異的忖度著心事,時間在不知不覺間很快流逝。
太醫終於在宮人的不停催促下趕到了乾坤殿,大冷的天,腦門卻跑出不少細汗。乾坤殿的主兒再有個什麼不測,他們是真不用活了。
「奴才來遲,還請皇上恕罪!」見到斜倚在床頭,精神頗佳的皇上,太醫長舒了口氣,放下高懸的心,先行跪下請罪。
「起來,快給太子妃看看傷口!」完顏不破不耐的揮手,語帶焦急的命令到。
傷口?難道皇上知道了?可太子妃不是下了禁言令嗎?誰給捅出來的?太醫心中猶疑,動作便有些遲鈍。
「還愣著幹什麼?動作快點!」完顏不破催促,臉上隱隱露出怒容。
太醫連忙應諾,拿著藥箱走到太子妃身邊,語氣極為恭敬的請求太子妃輓袖,讓他查看傷口。歐陽慧茹不為所動,也不伸手,只默默睇一眼太醫,拿起身旁的熱茶緩緩啜飲起來。
太醫被她這樣婉拒,有些尷尬,躬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映月見此情景,頭低了低,掩住嘴角不可抑止浮起的諷笑。歐陽慧茹,你就裝吧,繼續裝!看你能堅持到何時!
見到小丫頭任性的舉動,完顏不破笑容無奈,卻又極為溫柔,耐心的開口勸解:「茹兒,別鬧了,身體要緊,趕緊讓太醫給你看看!」
「咳咳!」茹兒?見鬼了!這也太肉麻了吧?沒料到完顏不破會突然改了稱呼,歐陽慧茹一時適應不過來,被一口茶水嗆得連連咳嗽,一張俏臉憋的通紅。
「都多大的人了,喝茶也能嗆到!」完顏不破見她形容狼狽,心下好笑,忍不住伸手替她拍撫脊背,語帶寵溺的說道,轉而朝太醫看去,立時斂了語氣中的溫柔,急切的命令,「過來,給太子妃看診。」
太醫躬身,再次懇求太子妃輓袖。
「不用,本宮傷的是手臂,男女授受不親,太醫不用看診了。不過是普通的割傷,由秦嬤嬤和小雨給我上點金瘡藥就行了。」歐陽慧茹擺手,肅著一張臉拒絕。
她的話義正言辭,太子妃的手臂確實不是常人隨意能看的,太醫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朝皇上看去,請他裁奪。
自己以外的男人要看小丫頭的手臂,占有欲極強的完顏不破心中不虞,面上就有些遲疑。
不待他開口,垂頭站在角落裡默默不語的江映月突然跪出來,恭敬的說道,「奴婢不才,曾經在御藥房做過三年醫女,略懂一些醫術,醫治割傷不在話下,奴婢斗膽,懇請皇上準奴婢替太子妃醫治。」
親手戳破歐陽慧茹的騙局才是最好玩的!想找藉口躲過這一劫?做夢!江映月俯下身子磕頭,心裡得意的暗忖。
「不必!」完顏不破想也不想便拒絕。知道了江映月有可能是前朝餘孽,他不會讓江映月近小丫頭的身。
「父皇,讓她看吧,若秦嬤嬤和小雨處理傷口不當,也好有人指點一二。」歐陽慧茹出人意料的點頭了,江映月眼瞳中暗藏的自得略沉了沉,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江女史,隨本宮去偏殿吧,父皇在這裡,診治也不方便。」歐陽慧茹看向江映月,溫聲建議道。
原來如此,將自己拐去偏殿看診,再利用權勢威脅自己不要開口言明真相是麼?歐陽慧茹,你真是好算計!我確實鬥不過你!
想拒絕,卻又不能拒絕,江映月第一次認識到,卑賤的身份對她而言是多麼大的阻力,她不可以反抗,只能被動的接受別人的安排。一時間,強烈的往上攀爬的欲?望超過了一切。想法是好的,但見完顏不破現在對她的態度,卻又比以往更加厭棄了幾分,待到出宮,她除了嫁給劉文清外放邊疆,哪裡還有別的出路?
心中燃起的火苗迅速熄滅,江映月臉色暗沉,僵硬的點頭。勝利就在眼前,僅差一步就要被握在自己手裡,卻又被別人奪去,這種挫敗,筆墨難以形容,一時間竟讓她有些萬念俱灰。
正待兩人舉步要移往偏殿時,完顏不破適時開口了,「留下,朕要親眼看看太子妃的傷勢。」
「父皇!」歐陽慧茹驚訝的回頭看向他,堅定的搖頭拒絕,「我的傷勢您不能看。」看了,您還怎麼吃得下藥?
「你割肉是為了救朕,朕如何不能看?不看,叫朕如何安心?你過來,到朕身邊來!江女史,替太子妃輓袖檢視傷口!」完顏不破肅著臉,拍拍自己床榻邊的椅子,語氣堅定,不容人拒絕。
歐陽慧茹遲疑半晌,但見父皇定定凝視著她,眼神極為霸道專注,她只能微微搖頭,無奈的坐到他身邊,自己輓起袖子,露出臂上纏繞的血跡斑斑的布條,「江女史,勞煩你了。」
「哪裡,這是奴婢的本分。」瞥一眼歐陽慧茹『修飾』的極為逼真的傷口,又見她態度大方自然,並沒有任何心虛的跡象,江映月心裡略有些打鼓。
恰好這時,小雨擰巴著臉,悄悄去扶自己左臂。她見狀,眸子一閃,最終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歐陽慧茹一個嬌滴滴的小姐,哪裡敢動手割自己的肉?哪怕是她,做這種事之前亦要思慮,猶豫半晌!是了,這只是她的欲蓋彌彰,待會兒拆布條時,指不定她又要有什麼說辭來阻止自己。
心中暗忖,江映月伸手,麻利的去解歐陽慧茹臂上的布條,動作有些急切。
「嘶!疼!江女史輕點!」歐陽慧茹眉頭一皺,低聲呼痛。
完顏不破心疼的直起腰,朝江映月冷眼睨去,語氣冰寒道,「你真的做過醫女嗎?怎得這麼不小心?」
「奴婢該死!奴婢心裡著急,動作大了點,請皇上,太子妃恕罪!奴婢這次一定小心。」正是謎底揭曉的關鍵時刻,江映月生怕被完顏不破遣退,連忙磕頭保證。
「起來吧,這次小心點。」皺眉,淡漠的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腳邊的江映月,歐陽慧茹大發慈悲的開口。不讓她親眼看看,這場遊戲豈不是失去了很多樂趣?
江映月如蒙大赦的起身,再次小心翼翼的去解開布條,布條厚厚纏了好幾層,每剝離一層,江映月的心便收緊一圈,待到浸滿鮮血的最後一層布條被揭開,看見其下血肉模糊的一個圓形傷口,江映月的大腦空白了一瞬,眼裡滑過不敢置信,手上一個用力,竟生生把布條連同傷口的幾絲血肉一起扯了下來。
歐陽慧茹不防,痛的臉色煞白。
「賤婢!你就是這樣給太子妃醫治的?」見到小丫頭痛苦的表情和血肉模糊的傷口,完顏不破心臟仿似被利爪撕扯翻攪,疼痛難當,立時拿起手邊的茶杯狠狠擲到江映月頭上,語氣森冷的呵斥。
江映月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整個人都愣住了,沒有半點防備,被完顏不破砸了個正著,鮮血頃刻間便從額頭上沁出,順著髮髻往脖子裡流,形容狼狽不堪。
歐陽慧茹沒功夫去欣賞江映月的狼狽,她已是痛的說不出話來。秦嬤嬤和小雨憤恨的瞪視江映月一眼,連忙上前,熟練的給她清洗傷口,上藥,並包紮好。
看著小雨麻利的動作,根本沒有一點受傷的跡象,江映月這個時候還看不出自己被耍了,那她在宮中五六年也算是白混了。
但是為什麼?歐陽慧茹設這個局來矇騙她究竟是為了什麼?
看來,她以往確實是故意針對她,並不是她的錯覺。這個女人難道知道了她的身世?不會!絕沒有這個可能,一定還有別的原因,但到底是什麼呢?江映月內心狂亂的思考著,面上卻飛快的擺出一個求饒的卑微表情,身體先於大腦已經自發的連連磕頭請罪。
只是,任她這次如何求饒,卻再沒有人搭理她。完顏不破正皺著眉頭,面沉似水的看著秦嬤嬤給太子妃包紮傷口,歐陽慧茹正閉眼,強忍著傷口被撕裂的疼痛。
這點痛算得了什麼?能比的過被砍手砍腳,剜眼割耳?她不斷對自己做著心理暗示,痛感才稍稍消退一點。
待傷口處理完,她已經出了滿頭的冷汗,完顏不破也是臉色煞白,並不比她輕鬆多少。
江映月跪在地上,靜靜趴伏著,心裡萬分忐忑的等待著責罰。她知道,今次的事,歐陽慧茹若真的是故意設計她,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但是歐陽慧茹緩過勁來卻沒有理睬她,而是拿起案幾上快被放涼了的藥碗,朝完顏不破遞去,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微笑,「父皇,折騰了這麼久,藥都該涼了,您快把藥喝了。」
遊戲只是遊戲,絕不會比父皇的身體更重要,江映月已經犯了禁,她可以留待後面慢慢收拾她。
見過她血肉模糊的傷口,完顏不破哪裡還肯吃藥?他神色莫測的睇視一眼黑褐色的藥汁,只覺喉頭一陣陣乾澀發緊,腹內如被烈火灼燒般難受,偏頭,沙啞著嗓音叱道,「把藥拿開!朕不想看見它!」
想象永遠沒有親眼所見來的震撼。那麼大一個傷口,嬌生慣養,從未受過磨難的小丫頭是如何忍耐下來的?完顏不破眼眶溫熱,不由緊閉雙眼,壓抑心中的絞痛和悸動。
果然不肯喝藥了!歐陽慧茹清亮的眼瞳暗了暗,默默放下藥碗,忽然轉頭,視線如刀子般向江映月剮去。
「賤婢!你給本宮跪到殿門口去!本宮待會兒再收拾你!」指著江映月厲聲呵斥,歐陽慧茹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顯是被氣的不輕。一場遊戲,卻影響了父皇的情緒,令他不肯吃藥,她心中郁氣難平,卻又頗為自責,一股腦兒的將怒氣全撒在江映月頭上。
對這個女人,她真的是越來越難以容忍了。離她的死期僅有三個月,她卻快等不及了。
江映月還是頭一次被歐陽慧茹指著鼻頭辱罵,心中暴涌起一股戾氣,卻又很快抑制住,默默磕了一個響頭,頂著一腦門的鮮血跪到殿前的空地上。
這是她自進宮以來最狼狽的一次。但是,碰見歐陽慧茹,她沒有最狼狽,只有更狼狽,她目前顯然還沒有這個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