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帶著黑白獸從後院翻牆進去,找到宋家小姐的房間,趴在屋頂上細聽。
如今還下著雨,瓦片已被雨水打濕,上有雨下有雨,可鈴鐺絲毫不在意。
風錦倒還好,身子完全被雨傘擋住。又是坐在她的腦袋上,乾燥得十分舒服。它攏了攏鈴鐺的頭髮,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躺下,愜意啊~
鈴鐺也不管它折騰,不要妨礙她辦事就行。可一會它滾了下來,溜過自己的面頰,抓著她的鼻子撲騰著兩條腿跌落,沾了她一臉的黑白毛。她瞪眼:「幹嘛?」
「我餓。」
「誰讓你不吃竹子。」
風錦摸摸有點扁的肚子,問道:「我現在吃還來得及嗎?」
鈴鐺嘴角一彎,笑得溫和。
風錦不說話了。
在法力還沒有恢復之前,他就讓這村姑放肆一段時間。待他法力重回,嘿嘿嘿……
「噓。」鈴鐺貼耳瓦片,風錦也歪著腦袋細聽。
「那女道等會定會回來,不會這麼輕易死心。我會替你割斷繩子,助你順利成仙……道謝的話就不用說了,我雖不過是個小仙,但心有善念……下人我會引開,你不要擔心。」
聽得那低低細語,鈴鐺嘴角已揚起嘲諷笑意。
果然在這屋內,可挪開瓦片瞧去,六個下人仍在一旁,神情無異,他們一點動靜也沒聽見。再看宋家小姐,神色跟剛才全然不同,似在仔細聽從。
屋裡仍舊是什麼妖氣也沒有,鬼魅的影子也瞧不見。
那到底會是什麼妖物?
鈴鐺擰眉細想,忽然面頰又癢,斜眼一瞧,白老熊又踩著她的鼻子往上爬。小胖腿一蹬一蹬,踹著她的臉。她忍氣,伸手一彈,將它彈上腦袋。
風錦翻滾一圈,回到鬆軟似被褥的墨雲青絲上,滿意道:「還是這舒服。」
聲音就在耳邊,聽得分外清楚。
鈴鐺忽然想起了什麼,坐直了身。風錦忙抓住她的頭髮爬上頂端,敲了敲她:「下回提前告訴我一聲,把我摔下去怎麼辦?」
「熊貓大人啊……」
嗓音突然就溫柔了起來,卻聽得風錦毛骨悚然。如此客氣喊他,非奸即盜!反正沒好事就是了:「喊我作甚?」
「發揮你實力的時候到了喲。」
風錦第一反應是逃,沒命的逃就對了。可小短腿還沒從她腦袋上滾下來,就被她一手抓住,又差點被勒斷氣。
「你去宋家小姐的耳朵裡找找妖物。」
說罷,又將瓦片挪開一些,將它往床的方向丟去。
「啊——」
慘叫聲雖然細小,但屋內安靜,下人還是往那方向看。只見個黑乎乎的東西朝他們飛來,便以為是蒼蠅,抬手一扇,把蒼蠅啪嘰拍到地上。
風錦覺得自己的肋骨斷了三根。
他趴在地上喘了好一會的氣,生怕被人發現。好在已如蒼蠅大小,又有黑白保護色,不那樣顯眼。安靜地趴了一會,沒有下人來翻看。他這才提著腿跑向床底,將村姑罵了一百遍。
本就餓得飢腸轆轆,這會一跑,飢餓感更明顯。啊——他跑不動了,偏不去捉妖,急死她。他用腿掃開地上的塵土,坐下休息。
還等著它凱旋的鈴鐺急得兩眼有火,真想跳下去拍扁它。
風錦察覺到從屋頂刺來的灼灼目光,仰頭看去,吼吼吼笑得開心。
可沒笑多久,就見那瓦片縫隙中跳下一個輕盈身影,隨即一抹綠色急速朝自己飛來。他叫了一聲,立刻起身往裡鑽。可根本跑不快,沒兩步就被葫蘆撞翻在地,連滾三圈。
鈴鐺從小葫蘆上跳了下來,一把揪它的耳朵:「讓你不辦事。」
「疼疼疼。」風錦瞪眼,「你就不能溫柔點,你要是用美人計,我一定什麼都聽你的。」
「我去哪給你找頭母熊來。」
「我——」風錦憋氣,你才是熊,你全村都是熊,怒斥,「下次不許把我從那麼高的地方丟下來。」
「你從天上掉下來都不會死,這點高度算什麼。不過……」鈴鐺眼珠子一轉,「你為什麼會從天上掉下來?」
風錦覺得告訴她她一定會把自己拿去遊街的,眨眼:「在天上打盹,沒靠好,就滾下來了。」
「哦……」
風錦以為她察覺到了什麼,直勾勾盯看。一會見她吐字:「果然是蠢蛋。」
他——忍。
鈴鐺抬頭看去,變小了就是不好,什麼東西都成了龐然大物,連床都高如懸崖。她拖著它走到床頭下面,拍拍它的腦袋:「你爪子鋒利,又擅爬樹,抓著蚊帳先爬上去。」
見它巋然不動,鈴鐺握緊拳頭放它眼前。
「……」
風錦哼聲,伸出利爪,抓住蚊帳往上爬。意外地發現動作利索無比,內心頓時更加沉痛。他竟然越來越像一頭熊了,以後恢復本尊,不會還是走內八,不會還是擅爬樹不會飛了吧。
收了收苦悶心情,人已爬到床沿,腿一晃跳進裡面。往下看去,鈴鐺也快爬到了。他轉了轉眼,擺擺蚊帳,晃得鈴鐺死死抓住,朝他瞪眼。
鈴鐺好不容易爬上來,立刻揍了它一拳。
「嗷——粗魯的丫頭。」
「哼。」
一人一熊蹲在床沿,那宋家小姐的腦袋近在眼前,而那妖物的聲音,此時聽得更是清楚。
「我這就出去讓他們走開。」
聞聲,鈴鐺忙往旁邊被褥跑,躲了進去。風錦動作慢,已經來不及了,乾脆站定不動,連眼也不眨。
一會只見那宋家千金白皙的耳朵裡,冒出兩根羊角,隨後一張赤紅夜叉臉露了出來。比手指甲上的月牙兒還要小的人從耳廓裡爬出,跳下被褥,四處張望。
風錦定身不動,等那夜叉從面前經過,卻無妖氣,這才明白原來是耳中人。
耳中人小如蚊蟲,喜居凡人耳內。凡人察覺不到其縹緲形態,又非仙非妖非鬼,連道士也難尋蹤跡,因此總讓人費解到底是何物造孽。
這耳中人誘使宋家千金尋死?
風錦心覺奇怪,這種邪祟素來都喜歡自己碎碎念,沒聽過會慫恿人去死的。
耳中人慢悠悠從風錦身邊經過,還瞧了它一眼,又伸手戳了戳:「這玩偶做得真是精緻。」
被戳臉的風錦想咬死它。
耳中人說完,就繼續往前走。一躍跳上一個下人肩頭,入了他耳中。
片刻,那人耳中突然聞聲——
「莫慌,我乃是大羅神仙,你且仔細聽我說。」
下人滿目驚恐,當即往左右看看,卻發現無人靠近說話。
「你們主子說你們辦事不利,小姐要是好不了了,你們也得陪葬。趁著現在老爺出門請大夫,你們趕緊跑吧。」
下人臉色蒼白,不敢挪步。倒是旁人瞧見他面色不對,問道:「怎麼了?」
耳中人此時已從他耳朵出來,跳入另一人耳中,說了同樣的話。
依次如此,六人都已聽見這奇異聲音。無一人開口先說,可各人慌張神情卻落入彼此眼中。
終於一人哆嗦道:「有、有鬼?」
這宋家小姐這幾日瘋瘋癲癲的模樣已讓下人諸多猜疑,這會又有妖物耳語,更讓六人多想。疑神疑鬼互相一嚇,更是驚怕,大喊「有鬼」,便爭相往外跑,不一會屋內屋外都沒了人。
耳中人瞧著他們驚慌失措,好不得意。這下沒人阻攔,可以好好放了宋家小姐。轉身要去解繩,卻見一把金光桃木劍朝自己刺來。它就地滾了一圈,閃避長劍追擊。
風錦已經坐在床邊看好戲,只恨沒有瓜子。後面忽然有聲,他回頭看去,那宋家小姐的臉近在眼前,眼有驚恐。他擺擺熊掌:「嗨,美人。」
宋家千金只當它是妖怪,又驚又慌,耗盡力氣用腦袋一頂,瞬間將它撞飛。
風錦在空中翻了足足三大圈才重重摔在地上,痛得他骨頭都散了。
「白老熊!抓住它!」
鈴鐺的聲音震入耳中,風錦還沒回過神,便見那耳中人一腳踩在自己肚子上跑了過去,差點沒吐出來。它大怒,咆哮著追去,奮力一撲,重重砸在它身上。
啪嘰。
像是什麼東西被糊在了地板上。
風錦翻下身,見這耳中人已經被他壓扁了,這才滿意地拍拍兩掌。
鈴鐺捏了耳中人拖到床上,將它丟到宋家小姐眼前,說道:「這就是寄居在你耳內蠱惑你的邪祟。它說的事都是騙你的,莫要再讓你爹娘擔心了,真有轉世靈童一說的話,自然會得緣重開,而不是用這種殘忍的法子讓你離開你爹娘。」
她將宋家小姐嘴中布團取下,那雙赤紅雙眼已漸散陰霾,重新明亮起來。她看著那夜叉模樣的小人良久,著實不像善類,又如這女道所說,真是觀音大士派來度化她的,怎麼會用那種讓人家破人亡的法子。
「這小人叫耳中人,喜歡藏在人的耳中說話。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它要讓你尋死,但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就中計了。宋小姐不會這麼傻吧?」
宋家小姐一時還不能完全相信,瞧著那已經扁了的妖物,忽然見它猙獰的面龐上赤眼凸出,滿含殺氣,冷得她心驚。一瞬明白過來,這哪裡是什麼神仙,分明是邪祟啊。她竟輕而易舉信了它,劫後餘生,滿懷感激:「多謝道姑。」
「謝什麼,舉手之勞。」鈴鐺說罷,從腰間拿出珠算,撥算一番,眼神精亮,「你一共要給我三十兩銀子,等會大概就有人過來瞧看了,你好好解釋吧。我還得過一會才能恢復,就不留了,免得嚇著人,改日再來收錢。」
她跳上繩索,將繩子解開。突然隱隱聞到一股糊味,往下瞧去,那耳中人竟自焚了。風錦見狀,下意識就伸手去打火。卻忘了自己一身皮毛,剛觸及大火,那焦味溢得更開,燙得他收手。
火中的耳中人面貌更似夜叉,醜陋猙獰,身體一點一點化開。從那熾熱火海中,只聞一聲猖狂冷笑——「我家主人定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