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該這麼熱的。
鈴鐺翻了個身,擰擰眉,還是覺得熱,好像貼了一身的皮毛,熱得她眉頭擰得更深,根本睡不好。幾次想睜眼都忍住了,她還想再睡一會。可不但熱,還擠,擠得她動彈不得,臉貼牆面,鼻子都要扁了。
現在一定是她在做噩夢。
鈴鐺如此想著,可根本沒辦法騙自己。她終於睜開眼,睫毛不知掃了什麼絨毛,差點紮了眼。努力擠出腦袋探頭一瞧,差點沒暈過去。
「白老熊!」
風錦睡得正好,夢裡受無數仙子丟花送花,忽然一隻大鈴鐺出現,大吼一聲,將他從美夢中驚醒,蹦起身來:「誰喊我?!」
床本來就不結實,他這一蹦,足足兩百餘斤的體重重壓床上。兩人耳中只聽得啪嚓一聲,像是什麼斷裂了。還沒細想,床板突然斷開一個大坑,像地上張開大口,瞬間將兩人吞了進去。
「……」
慘烈的叫聲傳到外面,盤在柱子上的龍四豎起身體,嘖,剛還睡一塊,現在就翻臉了。
他邊吐信子邊往窗戶裡頭鑽,想看得清楚些,還沒看見,就被一條青籐擋住了視線。抬頭一看,就見個紅葛妖伏窗瞧來,媚眼如絲,聲音膩人:「喲,小白蛇你怎麼又來了。上次被我踢走還不怕,這次專門趁我不在家的時候來麼?」
龍四驚退,從窗戶游竄下地,想爬走。可再快也快不過遍地生滿屋爬的爬山虎,綠葉一擋,就將他圈在裡面,媚眼更近,下巴被她手指一挑:「細看長得不錯嘛,白白嫩嫩的,要不要化了真身陪我喝酒呀?」
「妖物,你當我是什麼,舉止輕佻,走開。」
紅葛見他抗拒,偏是不走了,籐蔓一纏,輕哼:「就不。」
龍四「嘶嘶」吐信子,輕浮,太輕浮了,果然是妖物。
紅葛咯咯直笑,忽然見門打開,一隻黑白胖子被踹了出來,臉朝地摔了個結實。
鈴鐺隨後出來,朝它哼了一聲,又衝它握了握拳頭:「下次再敢睡我的床,我就送你去見屠夫。」
身經百戰的風錦也哼道:「沒了我,誰背你涉水?」
對飽受惡龍糾纏的鈴鐺來說,這話簡直不能更有留下它的理由,輕而易舉就被說服了。風錦拍拍身起來,得意洋洋。
紅葛鬆開圍困龍四的籐蔓,伸手給鈴鐺捏沾在衣服頭髮上的黑白毛,問道:「這條蛇怎麼處置?」
鈴鐺閉眼沒瞧,不敢看:「留在這吧。」她挪步拿了傘,看看沒日沒夜總是不停歇的雨,再這麼下,她都要沒衣服換了,「你剛從外面回來嗎?」
「嗯。」
「那外面有沒有龍族的人?」
「沒看見。」
鈴鐺放心了,得趕緊趁著龍人沒來去看看,俯身拿了斗笠打算出門:「我去清河上游看看。」
她見那白老熊不走,捏了它的肚子毛就往外拖,扯得它嗷嗷直叫。步子剛落地,鈴鐺就往它背上一趴,接過紅葛遞來的傘,滿意道:「走吧。」
「你以後改名叫懶蟲好了。」
「不要多話。」
風錦反手托住她,又朝後招招手,示意龍四跟上。龍四想了想,反正現在不回家,在這還得面對這紅葛妖,還不如跟去看看。
從村子出來,鈴鐺細察周圍,果真沒有龍人氣息。看來她真的把龍宮毀得不輕,鬧得雞犬不寧啊。等那大海龜把事情收拾齊整,估計第一件事就是來找自己了。所以找到魚游村莊的真相迫在眉睫,拖不得了。等解決了這件事,她就能放心的死,愉快的死,然後氣死龍族的人。
風錦聽她哼哼,得意得不行,問道:「懶姑,你在想什麼?」
「想龍族的人殺不了我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不死之身不是這麼用的。」
「那要怎麼用?」
風錦想了想:「拯救世界。」
「……」鈴鐺捏捏它圓乎乎的臉頰,「我的志向可沒這麼大。」
風錦在她昏迷的時候仔細查看過她的筋骨,一切正常,就是靈力不同凡人。看來果然還是得回九重天一趟,拿了史記瞧瞧,看看是哪個上神後裔。不過她一醒他就變成毫無法力的熊身,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回去。而且好友也跟自己一樣,總要先將他的事情解決。
龍四完全沒有這個想法。盤在鈴鐺的腿上,只想著明天龍宮的人就回來了,到時候可要怎麼辦。
清河長有千丈,從南山蜿蜒而下,造福沿途百姓,其中受益最大的,就是八字村。
陰雨一月,沿途河岸濕泥滿浸,熊掌一踩,半腿淪陷。就像總是挨揍一樣,走得多了,也習慣了。風錦心裡有點小悲傷,看了看前面,路途漫長,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察覺到背後的人氣息輕緩,不會又睡著了吧?
「懶姑?」
背上的人語氣輕慢:「別吵,我在凝神聚力。」
「噢。」難怪連路也不走,非要他背。
鈴鐺緩緩睜眼,視線直投灰濛濛的前方:「奇怪,越往前走,就越覺得有股邪氣。來者不善,白老熊你等會要小心點。要是我掉水裡了,趕緊把我撈出來。」
「撈一次扣一兩。」
「晚上不要吃飯了。」
「不扣其實也沒什麼。」
龍四吐吐信子,好友真是越來越沒原則了。它嗅嗅前面,什麼也感覺不出來。
行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清河源頭。
泉水趵突,潺潺不絕。溢出的水可見清澈,流了半丈,從泥石而過,匯入河中,就因帶泥沾土變得渾濁了。鈴鐺蹲在泉眼旁舀了水瞧,肉眼看不出異樣。喝了一口,也沒什麼奇怪地方。
她蹙眉細看,取下葫蘆裝了一些晃了晃。水在葫蘆肚子裡滾來滾去,搖出沉悶的嘩啦水聲。再倒出來,水色依舊。
「明明察覺到這附近有異樣,夾著水的氣味,怎麼到了盡頭卻沒一點問題了。」不一會她就瞧見那白老熊也蹲身,拿著那白蛇往水裡戳了戳。
龍四:「……」絕交啊混蛋!
風錦拿起他,問道:「如何?」
龍四翻了個白眼,就不理他。
「噢,看來還不夠,再來。」
龍四掙扎大叫:「夠了!」
風錦欣然道:「說吧。」
龍四嗚咽一聲,這才說道:「水我沒感覺出什麼異樣,不過我肯定下面有妖物。」
鈴鐺忍住想把它丟遠的驚恐感,問道:「你怎麼知道?」
龍四面無表情:「哦,因為剛被倒栽蔥的時候,看見了。」
鈴鐺聞言,反手貼背,免得惡龍沾水又跑出來。深吸一氣,探頭進泉水中。這一看,一隻像猿猴的妖孽入了瞳孔之中。那妖孽頭頸長有百尺,塌鼻凸額,白頭青身。一條大鐵鎖將它的頸脖鎖住,束縛在這水底之下。似乎是在沉睡,閉目未開。但每一次呼吸,都在水底掀起一陣淺浪。
所以剛才那泉水趵突,不是從地底而來,而是因這水怪呼吸所致?
氣憋得過久,鈴鐺忙抬頭,大口喘氣,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水,擰眉:「有只水怪在下面,但我不認識。」
風錦本不想入水,聽她說不認識,只能低頭入水,瞧看一眼,就認出來了。抬頭甩甩臉,神色已是嚴肅:「竟然是無支祁。」
剛只顧著驚慌沒細瞧的龍四一愣:「無支祁?那傢伙不是在淮陰嗎?怎麼跑到這來了?」
「比起這個,我們應該想想是誰將它帶到這來的。」
「帶?為什麼你說的是帶,不是它自己前來的?」
風錦輕笑:「如果是自己跑來的,脖子上的鐵索就不會又被敲入地下,分明是有人將它鎖在這的。」
龍四恍然,鈴鐺見它們神情肅穆,插話道:「無支祁是什麼?」
風錦說道:「大禹治水時,曾有只力大無比的水怪在淮水興風作浪。於是大禹召集群神,將它捉拿,並用大鐵鎖鎖住它的脖子,又拿金鈴穿鼻,鎮壓在淮陰龜山腳下。也正因如此,淮水才能平靜流入東海。說起來……」他轉向龍四,「海水近日渾濁的原因,難道是因為無支祁離開所致?」
無支祁不受束縛時是水怪,但被鎮壓在淮水中,卻能威懾其它精怪作亂。如果離開,其它水怪趁機搗亂,淮水不淨,流入東海髒了海水,也不是沒有可能。
龍四皺眉,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件事龍族就不能坐視不理了。沒想到兜兜轉轉,他不是在幫這凡人,是幫了他們自己的大忙,也是天意了。
鈴鐺又入水細看,氣憋不住了,才起身說道:「只有鐵索在,不見金鈴。」
風錦唇角微有譏誚,與憨實的模樣全然不同:「金鈴是束縛無支祁的重要東西,就好像是牛沒了鼻環,就不聽人使喚那樣。一旦鐵索去除,它一醒來,我看不但是方圓百里,就算是千里,都要被洪水淹沒。」
他這麼一說,突然想起什麼來,鈴鐺也幾乎是心有靈犀,想到一起去了。
「八字村要被洪水淹了?」
所以……這就是魚游村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