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梧桐林往八字村趕回去,鈴鐺心神不寧,總覺得有禍事將發生。似千斤重石壓在心頭,重得不能喘氣。
風錦攜她乘風而回,見她始終一言不發,知她擔心。八字村最近發生太多事,而且那無臉人事事針對八字村,也難怪她會擔心。
如果這次能見到無臉人,無論如何,都要將他抓住。
不過兩刻,就進入了清河鎮。鈴鐺往下面看去,清河鎮上沒有妖氣籠罩,也不見毒氣,心稍微放下了。以風錦所描述的鳳凰眼淚毒性範圍,如果真在八字村下毒了,那只是一河之隔的清河鎮也要遭殃。現在見他們沒事,那想必村子還安然無恙。
繃緊了的心總算是因這想法而尋得了依托,不至於那樣難受。
越過清河,停落村外,鈴鐺卻發現八字村今日有所不同。抬頭看去,那漫天的黑氣籠罩村落之上,猶如烏雲蓋頂。她剛想上前,就被人拉住,被寬袍捂鼻,耳邊聲音低沉:「村子已經被鳳凰毒氣侵害,小心。」
察覺她身體在往下癱軟,風錦伸手將她扶住,手指往她背上輕點。光點成圈,那隱隱瀰漫而來的黑氣瞬間被淨化散開。
「走吧。」
鈴鐺咬了咬牙,打起精神往裡面走去。
守護村子入口的兩個孿生石頭已經不會攔人了,只是靜悄悄佇立在那,跟普通石頭沒有差別。鈴鐺伸手摸去,手觸及石頭,才見它微微睜眼,氣息微弱,還欣慰笑笑:「你回來啦……」
鈴鐺低聲:「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呀……有個人溜進村子,他走了以後,就這樣了,我們好像快要死了。對不起啊,以後好像不能守護八字村了。」
鈴鐺眼睛驀地紅了一圈,可是鳳凰之毒,就連白老熊也不知道怎麼解。因為從來沒有人會去犯下這種逆天罪行,殺鳳凰,孽障太深。取眼淚,毒害生靈,更是聞所未聞。這種可怕的事,鈴鐺想也不敢想。
她抱了抱這打小就認識的石頭:「你們不能有事,你們還要繼續做我們的守護神。」
巨石輕輕歎息,是安慰,也是無奈。
鈴鐺看看寧靜得可怕的村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往裡面走去。
風錦陪在一旁,千言萬語,都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安慰。
才走了十餘步,鈴鐺就停下來了。風錦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那前面小路上,從頭到尾,視線所到之處,都能看見倒地不起的村人。黑氣縈繞週身,像是死神過境。
鈴鐺如被雷電擊中,一瞬淚湧眼眶,踉蹌往前跑去,差點摔倒。她喊著他們的名字,可這些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人,卻都不會再喊她名字。沒人會再驕縱她,沒人會做了好吃的送來,更沒人喊她小鈴鐺了。
毒氣籠罩的村落,只有她撕心裂肺的聲音迴盪四周。
風錦見村民已沒氣息,但魂魄還在,應該是牛頭馬面還沒來勾魂帶去地府。剛想到這事,忽然就見遠處緩緩走來兩個鬼差,正是牛頭馬面。
他俯身去扶她:「鈴鐺,鬼差來了。」
鈴鐺愣神,往那看去,果然是它們。她立刻將劍拔出,攔在村人屍體面前,赤紅著眼怒盯:「不許把他們帶走,除非是殺了我。」
牛頭馬面面露難色:「鐺鐺鐺……這是我們的職責,你讓一下吧,否則被別人知道,你要被問罪的。」
「那就抓我去問罪吧。」
風錦知道天命難違,鈴鐺雖是不死之身,但如此會破壞地府規矩,到時候受罰,只會生不如死。可他知道八字村的人於她的重要性,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村民的魂魄被帶走,她怎麼可能忍心。他在旁說道:「他們的壽命真的已到盡頭?」
牛頭答道:「閻王讓我們將他們的魂魄勾回,具體的我也不知。只是去了地府的魂魄,的確都是……」
「咳咳咳。」馬面急咳幾聲,「我們今日還有其他地方要去,最後來這吧,中途大概需要兩個時辰。」
風錦明白它們的意思——他們有兩個時辰去閻王殿問清楚。讓鬼差改變勾魂時間十分不易,一不小心還會被抓到受罰,風錦同它們道謝後,就問鈴鐺:「我們去一趟地府?」
鈴鐺抹了淚,沒有時間懦弱悲傷下去了,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就不能放棄。只是現在她還有一件事要做:「小鳳凰。」
風錦明瞭,攬住她便往半坡飛去。不消片刻就到家中,鈴鐺剛落地,水井之下就傳來呆瓜兄弟的聲音:「鈴鐺?」
她急忙趴在井邊往下看,這一看,頓覺碎裂的心得到些許安慰。井下不但有呆瓜兄弟,還有龍四紅葛小小,小鳳凰也在。
紅葛抱著龍四的胳膊,嚇得不輕:「鈴鐺你總算回來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村人、村人他們……」
「我知道……」鈴鐺咬了咬唇,見小鳳凰在,沒有提眼淚的事。忽然見他仰起的臉溫溫一笑,與一路所看見的陰暗形成鮮明對比,更讓她對那無臉人心生憤怒。除了憤怒,只剩憤怒!
風錦剛露臉,就引得紅葛直勾勾盯看。龍四見狀,伸手將她眼睛一遮,問道:「好友,外面毒氣漫天,離開這口水井,連妖物也會中毒。」
「這毒氣應該攔不住你。」
「嗯,只是發現這水井可淨化毒氣,所以我們留在這裡探查,說不定會成為解藥。」
風錦點頭:「我們還要去地府一趟,小鳳凰他們你照顧好。」
鈴鐺也急著去地府,見他們安然無恙,多少鎮定了一些,哪怕是一些,也有了希望。
風錦帶她直接進入冥府,不用她用生魂死魂,只是這樣身體會虛弱很多,畢竟是活靈。鈴鐺全然不在意,進了地府就直接去閻王殿找閻王。
正巧閻王不在大殿上,攜判官去商量事情了。鈴鐺直奔後院,鬼差要攔,可根本攔不住風錦所設的無礙法術,提著兵器上前,還沒近身就被彈到三里開外,化作流星。
閻王和判官事情還沒商量完,就有鬼差踉踉蹌蹌跌進來:「大事不好了,有人擅闖,就是那個鐺鐺鐺。」
判官痛心疾首:「我早就說了,不能縱容那丫頭,可您偏偏不聽,現在都敢胡亂闖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閻王拉長了臉:「等會我就好好教訓她一頓。」
判官欣慰點頭。
他話說完,門外已經出現個綠色影子,伴風而入,陪在一旁的,竟是九霄上神。他一時拿捏不準要不要呵斥,就見判官起身,將自己的凳子讓出,諂媚道:「哦呵,原來是您來了,請坐,請坐。」
喂,要不要這麼沒原則呀!閻王一把搶過凳子,哼哼:「霍霍霍,你們擅……」
「霍霍。」鈴鐺幾乎是撲在他身上,抓了他兩隻衣袖顫聲,「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把我們村人帶走。生死簿在哪裡,我不信他們陽壽已盡,就算是,也不要讓他們進冥路,我可以一輩子留在地府,幫你做任何苦差事。」
眼前人悲鳴,似要化淚為血,聽得閻王歎氣,冷了心腸說道:「生死有命,你明知道地府的規矩,就不要讓我這多年好友為難了。」
鈴鐺怒聲:「就算是逆天改命,我也要救他們!」
閻王也黑了臉:「仗著自己是不死之身就可以胡作非為,逆天改命了嗎?生不如死四個字聽過嗎?每天被風刀凌遲一遍,被五雷轟頂一次,你不怕嗎?」
「不怕。」鈴鐺緊抓他的手,「我要救他們,哪怕是每天被風刀凌遲一百遍,我也要救他們。拿我一條命,換他們幾百條命,值了。」
閻王動了動口,罵不動她,轉而抬頭怒對那默然上神:「你就不能一拳打暈她,還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風錦淡然道:「她不來,會比凌遲更痛苦。」
閻王微頓,氣得心肺都疼了:「愚蠢,太愚蠢了!」
風錦問道:「八字村的人,陽壽是否真的已到盡頭?」
閻王稍稍遲疑,判官忙上前一步,急聲:「老大,不可說。」
他擺擺手,讓他退下,片刻說道:「說不是,也不對。說是,也不對。」
風錦皺眉,閻王繼續說道:「八字村的人……」
判官差點急暈過去:「老大……」
還沒說完,閻王已伸手將他定住,不讓他再繼續說話。他接著說道:「八字村的人,名字都不在生死簿上。只是奇怪的是,他們又有魂魄,所以我命牛頭馬面去將他們帶回,想查個究竟。」
鈴鐺愣神。
生存在凡間,有魂魄,卻不在生死簿上,唯有兩個解釋。
——八字村的人是妖怪,八字村的人是神仙。
因為只有這兩種解釋,才能說得通為何名字不在生死簿上。
風錦傾向後者,鈴鐺傾向前者。因為村長也說過,以前八字村是被叫做妖怪村。只是無論如何,都證明他們非凡人,那只要在他們的屍體腐化之前,或者被吃掉之前找到解藥,就能活過來。
鈴鐺立即準備回去人間找解藥:「霍霍,謝謝你。」
閻王搖頭:「多年交情,你再道謝,感情就要淡了。」
「嗯。」鈴鐺終於是得空看旁人,沒有多餘話語,始終陪在身邊,無論是白老熊還是未知身份的男子,都滿懷感激,「謝謝。」
風錦摸摸她的腦袋:「以後慢慢還。」
鈴鐺輕輕點頭,和他離開地府。
兩人走後,判官重歎:「洩露天機啊。」
一直站定身體巋然不動的閻王見他們走了,狠狠捶了捶心口,滿目苦意:「聽說懲戒池的天雷打人很疼來著?」
判官扶額:「您才想起來啊?那下次您還敢不敢了?」
「敢。」閻王邊揉心邊走,「去吧,去領罰。」
判官幽幽歎氣,誰說閻王無情,可誰讓他跟了這樣的老大呢。
「我跟懲戒池的人還有點交情,可以手下留情。」
「俗稱的走後門?」
「是的喲。」
閻王若有所思:「原來走後門是這種感覺。」
……
從地府出來,鈴鐺用最短的時間將思緒理順,出來見到頂上繁星,思緒更加清晰:「不是說鳳凰眼淚是劇毒,一滴便能塗炭百里生靈麼?」
「八字村與眾不同,四面村牆,猶如一個成圈封閉之地。」
鈴鐺接受了這個解釋,村子非同一般,這點她也知道:「我們要去哪裡找解藥?」
鳳凰從來都是神秘之物,風錦難得遇見難題,只因從未聽聞會有人如此惡毒,敢殺害鳳凰,奪取眼淚:「九霄上應該有人知道,只是如果讓他們知道,萬一懼怕毒氣外擴,怕會一舉殲滅毒源,所以如今還不能讓他們知道。」
「那能找誰?」
風錦細想片刻,說道:「妖界有個通百靈,如果找到它,或許能問出來。而且妖界不同九霄,即使知道這件事,也不會插手。」
鈴鐺立即道:「我們去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