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我沒有理會他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只是微微俯下身子近距離的看起了他的字,只見白淨的紙上恣然屹立著「孟少玨」三個字。

  古人有說法,以字觀人。

  觀其字,筆劃如行雲流水般流暢,不見絲毫頓立。字體頎長而堅毅,收尾處乾淨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這顯示了少爺應該是個行事乾脆果斷之人,意志堅定且心無旁騖。再看他將三字之間的距離處理的恰到好處,各字瀟灑獨立但合在一起卻不顯突兀,反而有一種暗連一體的感覺,則又可得知這人心思極其細膩,精準於細節並擅於掌控事情。

  然後再觀其人,少爺給人感覺大致上個就是平常富家公子哥,長相俊美,錦衣玉食,喜好美色並挑肥揀瘦,所有公子哥們的條件他似乎都符合,可他偶爾露出的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卻不是一個簡單的公子哥可以擁有的。或許正如這字體,真實銳利的他被掩藏在花心大少的外表下,膚淺的假面只是迷惑他人的一種手段。

  人們總是擁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你有,我有,很顯然,他也有。

  「看出什麼了嗎?」少爺跟著俯下身,依舊曖昧的貼著我的耳邊,黑髮以一個漂亮的弧度滑進我的視線裡。

  我微微側過首,對上了他微帶笑意的狹長鳳目,忽然就覺得他此刻的眸子如同黑暗臨淵,深不可測。我緩緩的開口道:「少爺的字很漂亮。」

  少爺濃密的長睫輕顫,聲音有些誘惑的道:「還有呢?」

  我面不改色的繼續道:「少爺的名字很好聽。」

  少爺語調輕輕揚起,「還有呢?」

  我眨了下眼,「還有?」

  少爺覆著我的手若有似無的摩挲了下,「沒有了?」

  我皺眉,思考了好一會才恍然大悟,堅定的喊了句,「有!」

  少爺漂亮的鳳眼裡笑意更甚,隱約有些鼓勵的意味,「嗯。」

  我朝他憨憨笑笑,接著果斷的一把推開了他的胸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很苦惱的看著他說道:「還有就是,少爺,你壓到我了,我很累。」

  我滿意的看到少爺的笑意在一瞬間凍結,繼而薄唇緩緩勾起,俊美的臉上漾出一抹炫人的笑容,「阿藍,你知道嗎,其實……」

  我很單蠢的歪歪頭,「少爺?」

  少爺快速的用手中的毛筆在我臉上劃了一道,愉悅的說道:「其實本少爺也很累。」

  我能感覺到冰涼的液體順著臉龐的弧度滑下,最後聚集成一滴濺落在我胸前的衣服上,如同一朵黑色的小花成了衣上的點綴。我想這人果真惡劣,可我是誰?我是阿藍,我阿藍好女不跟惡男鬥,大人不計小人過,老鷹不和小雞起勁,我不生氣,我才不生他的氣。

  可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在現實生活裡大致是不成立的,人們往往習慣於「得寸進尺」。

  在我準備對他大度的微笑時,他又露出了那種極度欠抽的笑容,伸出手使勁的在我臉上抹了一把,修長的手指被墨汁染黑,更顯的白皙剔透。他很訝異的看著自己的手指再看看我,再以更訝異的語氣說道:「啊,花了。」

  ……我覺著這語氣聽著怎麼這麼熟悉。

  我的嘴角微微抽動,半垂了眼瞼以遮掩自己眸子的不淡定,心底暗罵道:我讓你花,你才花,你全家都花,你方圓十八里都花!

  少爺突然走近我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很好,這姿勢很台言很經典很調戲,只是他說的話……

  「嘖嘖,真醜,跟只流浪貓似的。」他搖著頭以一種「孺子不可教也」的語氣說道,眼睛裡滿滿的卻是挑釁。

  說實話,我從未如此迫切的想咬過一個人。

  我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呆板,心裡卻是一把小火燒的鬧騰,「少爺,髒了。」

  少爺贊同的點點頭,無比自然的伸手將墨汁抹在了我的衣袖上,「連衣服都髒了,你真是不小心。臉上的趕緊去裡屋洗洗,衣裳等會兒回去再換。」

  靠,我忍。忍者神龜你知道麼?我就是忍者神龜他兄弟,忍者烏龜!可即使我是忍者烏龜我也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最終我的視線停在了硯台上,我在他的視線裡緩緩的拿過硯台,再緩緩的往他身上一潑……

  「少爺,奴婢真的是有脾氣的。」我真的不是生氣,我只是很鄭重的再次申明,以防他以後蹬鼻子上臉,還沒分沒寸了。

  少爺那件漂亮的錦袍算是毀了,只是他卻沒有絲毫不悅,黑眸笑意閃動,笑的更加開懷,「阿藍,我就是樂意見到你生氣的樣子,真是呆的有趣極了。」

  我的眼神突然就憂鬱了,非常關懷的開口道:「少爺,你……」我伸手指著自己的腦袋,手指反覆轉了幾圈,「嗯?」

  意思就是:你他媽的有病啊。

  少爺顯然是漏掉了那三個字,他伸手在我頭上亂揉了一把,「呆子,本少爺能和你一樣?」

  我想是啊,你怎麼能跟我一樣呢,我怎麼能和你比呢。

  你比我欠抽多了。

  一刻鐘後我拿著布擦乾淨了臉上最後一點墨跡,對著水面伸手拉了拉自己臉部的肌肉,試圖露出蒙娜麗莎的微笑。然後微微失落的發現,面癱的太久,我已經忘了怎麼樣才能露出正常的微笑了。悲劇,這真的是個慘無人道的悲劇。

  窗外的清風吹進,撩起了我額前的髮絲,我端起臉盆準備去倒水,卻發現腳面上多了一張紙片。我自然是隨手撿起來看了看,很小的一張紙片,邊角有燃燒的痕跡,明顯是個「漏網之魚」。紙片上的字很常見,一個很普通的「好」字,或許是因為剛見過少爺的字,我不禁將兩個做起了比較。

  如果說少爺的字是年少恣意,是鋒芒畢露的,那麼這個字就是深沉內斂,穩重大氣。每一筆下的都極其紮實,渾厚有力,顯然是年長之人的手筆,只不過寫這字的人是誰,寫的又是什麼內容的東西,還要少爺燒掉毀去?很明顯這裡面大有內容,只是,這並不關我的事。

  我又隨手扔了紙片,剛抬起步子就聽到瑩露的聲音響起。

  「哥哥哥哥,你叫我來幹嘛呢。」瑩露推開門走進,看到我的時候咧開嘴笑了起來,「怎麼的,阿藍,你研墨都研到身上去了?這手藝倒是高超。」

  我還沒開口回答少爺就撩起簾子走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下了剛才的衣服,成了一件銀白色的綢制袍子。「怎麼還是這麼急的性子,沒進屋就聽見你的叫喊聲了。」

  瑩露撇撇嘴,走到我身邊說道:「傻站在這裡做什麼,先去倒水。」

  我「嗯」了一聲,聽話的去倒了水,進門的時候正聽見少爺悠閒的說道:「裴玉閣裡新來了一批好玉,你待會兒和如絮一起去看看吧。」

  瑩露聞言不依的叫了一聲,「哥哥,你怎麼老愛把我跟她扯一起,她是誰啊,叫你這麼費心!」

  「費心?誰都比不上你讓我費心,多大的姑娘家了,還跟個野丫頭的似的。改明兒就把你許給別人,禍害別人去,省的我和小叔操心。」少爺手裡是那把慣用的紫玉扇,半玩笑半正經的說道。

  瑩露的聲音有些憤然,「老說我不懂事,我到底哪裡不懂事了。非要我和柳如絮那樣天天頂著個棺材臉麼。」

  我很不厚道的暗自樂了,棺材,又見棺材!柳如絮要是個棺材臉,那絕對是個「一蓋傾城」的棺材。

  少爺也是升起了些笑意,「把你這不知分寸的說話給改改就成了,真是個急衝脾氣。」

  瑩露伸手指著自己說道:「我,和柳如絮不是一路子的,以後少把我和她扯一塊兒。」

  少爺俊美的臉上似笑非笑,「那你說,誰和你是一路子的?」

  瑩露一手拍上桌子,利落的伸手指著我道:「她。」

  少爺摸著下巴打量著我,不以為意的道:「想不到你喜歡這麼個呆子。」

  瑩露得意的拽過我的手臂,「只此一家,絕無分號!我不管,下午你還得把人借給我,我和她一起去裴玉閣。」

  少爺將紫玉扇往掌心輕輕一敲,薄唇輕啟,一錘定音,「好。」

  自始至終身為主角的我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為什麼我覺得少爺的舉動好像就是為了讓瑩露帶我出去?莫非我也和某些人一樣都陰謀論了……

  這真的是比悲劇更悲劇的慘劇。

  我和瑩露一起出現在街上的時候我突然就覺得自己恍如隔世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叫賣的小販,花枝招展的小妞,故作風流的少年人……我歎了聲氣想道:「天空啊,你果然是外面的比較藍。人物啊,你果然還是外面的比較生動。」

  「你們先去裴玉閣等著我,我待會兒再去。」瑩露吩咐了身後的幾名家丁,轉頭看著我道:「阿藍,我們去逛逛吧。」

  我用行動表示我的意見,拉起她的手道:「好。」

  瑩露皺皺小細眉,「該去那兒呢?」

  我拽了拽她的手,「小姐,跟我走。」跟著我,有東西吃。

  可是,沒一會兒以後我覺得自己很迷茫。

  為什麼賣糖葫蘆的那個人換了?其實換了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長的怎麼那麼像大表哥身邊的牧一?

  為什麼賣餃子的那個人也換了?其實他熱不熱情招待客人也不要緊,要緊的是他的土匪臉怎麼和大表哥身邊的牧二如出一轍?

  為什麼賣煎餅的那個老闆娘又換了?其實她美不美西施不西施真的不關我的事,但是為什麼她勾引人的姿勢那麼像大表哥身邊的那個性格分裂的男人婆靈芝?

  好吧我承認自己混亂了,接著很缺德的想道:難道將軍府落敗了導致他身邊的三大高手只能出來以賣小吃為生?

  我很挫敗無力的想著,大表哥,宇文睿,你好樣兒的,非常好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