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應該當做沒看到這樣的戲碼,應該像以前那樣漠不關心,應該保持曾經的面無表情和心如止水。
可是我沒有做到。
我果然是個衝動且沒有理智的人。
鑒於在這種緊張的時刻我的舉動顯得非常突兀,那三人的視線齊刷刷的向我看來,眼中神色不一。
我立刻虛偽的喊道:「哎呀,奴才還怕糕點涼掉……」
我暗暗在心底嘲諷了自己,接著恢復沒有表情的臉對著停止哭泣看著我的那兩個女子道:「娘娘,小姐,奴才該死,奴才一個手抖就沒拿好。」我低頭看著摔得到處滾落的糕點忍不住笑出了聲,「奴才可真是蠢的厲害,瞧瞧,這麼漂亮的糕點如今變的面目全非,怕是給御膳房的那條狗都不會吃了。」
「你這奴才哪來這麼多的話。」阿若的聲音帶著哭泣後的沙啞,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還不趕緊收拾掉!」
我微笑,「當然,當然,奴才自然是得收拾,不過小姐自己也該收拾收拾了,小姐這張臉……」我上下打量了幾眼,滿是誠懇的道:「可真醜。」
阿若臉色瞬間變青,「你……」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對著神情恍惚的儀妃道:「儀妃娘娘,奴才看啊您這妹妹準得得寵,還沒進宮裡就有娘娘那種氣勢了,娘娘家可真不得了。」我又對著阿若道:「小姐,奴才這裡給您道歉了,還望小姐以後多多提拔奴才,奴才這就收拾了東西走人。」
我說完後也不看那幾人是什麼表情,蹲下身子就撿起了地上的碗盤碎片。我邊撿邊後悔的想著我又犯錯了,我怎麼能在賀蓮臣和儀妃他們面前那麼沒大沒小?我現在只是個太監,一個微不足道任人宰割的太監,我有什麼身份和立場去和人家叫板兒?
可是我心底有個地方實在是疼,劇烈的疼。
我那麼那麼久沒有產生過劇烈的情緒,我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這種能力,可原來我沒有失去,我還是會記得那些背叛,那些叫人恨之入骨的背叛。
「姐姐,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該喜歡皇上,可是我比你愛他愛的更早……」
我聽著覺得有趣,安青也曾經跟我說過「對不起」,可她們都忘了,「對不起」是世界上最無恥的三個字。
「姐姐,你說句話好不好,姐姐……」
我一片一片的將碎片撿起再放進托盤,那些細微的碎渣刺進皮膚帶來刺痛感,輕微的,卻讓我的心理得到一種發洩。我在心底無聊的數著數,算著賀蓮臣在數到幾的時候才會開口趕人。
「夠了,不用撿了。」賀蓮臣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出去!」
嗯,我正數到「十五」。
「奴才退下。」我利落的起身轉身預備走人,可手臂卻被人突然拉住,接著賀蓮臣隱隱帶著怒氣的道:「她們兩個出去,你留下!」
阿若聞言驚訝的連哭都給忘記了,而儀妃則是複雜的看了賀蓮臣一眼就轉身走了出去。阿若見狀也對賀蓮臣投去了可憐兮兮的一眼,然後上前準備挽住儀妃的手一起走,可儀妃只是稍稍閃了閃便避開了她的手,背部挺的筆直卻微微顫抖。
我心裡止不住的湧上諷刺的笑意,看看,這個平時趾高氣昂的女子在這個時候也只是個可憐人罷了,誰是強者誰是弱者,誰是贏家誰又是輸家?
古往今來,可恨與可憐,好人跟壞人,又有什麼明確的分界線。
我正失神看著那兩人離去的背影時手臂上傳來一陣疼痛,接著便被賀蓮臣一把拉到了懷中。他低頭定定的看著我,俊朗的臉上帶著壓抑的怒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朕的點心給摔了!」
他怒氣沖沖的口氣與他口中質問的事情著實不搭,我也沒心思去想他到底氣的是什麼,只淡淡道:「奴才手笨,還望皇上饒命。」
賀蓮臣手上力道更重,眸子裡的金色微微閃動,「饒命?那你可能告訴朕你剛才氣的是什麼?」
我識時務的賠上笑臉,「皇上怕是看錯了,奴才怎麼會生氣呢,奴才只是手不小心抖了抖。」
賀蓮臣聞言一把抬起我的下巴,眸子裡的金色愈來愈勝,「安柯藍,別跟朕耍花樣,你不敢說,那可要朕替你說出來?」
我故作疑惑的看著他,「皇上的意思是?」
賀蓮臣低下頭對上我的眼睛,距離近的幾乎他一眨眼睫毛就會掃到我的臉上。他一字一頓的道:「你剛才可是想起了宇文睿和你皇姐?」
我聞言微愣,宇文睿和皇姐?
下一秒我就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麼。也對,剛才賀蓮臣和儀妃姐妹的戲碼安在我和宇文睿還有皇姐的身上還正好,賀蓮臣能馬上想到這個還真是在情理之中。雖然我剛才想的不是這個,可他的這個解釋還真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就在我沉默的這一小會兒裡賀蓮臣已經不耐,他倏地扣住我的腰間往上一提,如此我便懸空的被他抱在了懷裡。他濃眉緊皺,語氣帶點暴風雨前的壓抑,「你就這般喜歡你那個表哥?」
我半垂著眼睛道:「嗯。」既然他願意這麼想,那就一直這麼誤會下去好了。
賀蓮臣不怒反笑,「喜歡?你喜歡又有何用?」他貼緊了我的耳垂帶著惡劣的緩緩道:「朕告訴你個消息可好,你那表哥正和你皇姐歡歡喜喜的準備著成親大典,過不了幾天就是雲彌的皇夫了。你說那時候,他還會不會記得有過你這麼一個表妹?」
我呼吸稍滯,繼而淡道:「該記著便記著,不該記著便忘了。」如此簡單。
「你倒是豁達的很。」賀蓮臣冷哼了一聲,掰正了我的臉語氣逼人的道:「安柯藍,即使你是雲彌的公主,現在也只是朕身邊的人,朕要你眼裡心裡想的都是朕,而不是那個將你忘到一邊準備成親的人。」
他說完便鬆手放開了我,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後轉身走了出去,將我一個人扔在了亭中。我則是似笑非笑的揉著自己被捏疼的手臂,我現在天天對著的是他,自然是眼裡也是他,可這心裡……
我抬頭看向亭外的天空,無垠的空中只偶爾有幾隻黑點般的鳥兒飛過,我想起那個總是清冷的男子那句堅定的「相信我」,最終淺勾起了唇角。
不是說沒有將誰放在心上嗎,可為什麼聽到他要和皇姐成親的消息會覺得有些發涼?我伸手蓋在了自己的胸口,緊緊咬住了下嘲諷著自己,安柯藍啊安柯藍,你終究還是對人產生了情感,不論多或少。
當然賀蓮臣說的話也不能就信,如果他說的那番話是真,相比之下我也該慶幸。至少我沒有愛下去,沒有深陷,那就代表著不用承受曾經的那種痛苦。我只需要將這點情感連根拔起,爾後恢復自己無情無慾的性子即可。瞧瞧,多簡單。
我苦笑,是啊,多簡單,只不過相伴了十幾年的日日夜夜,只不過是最能瞭解我的那個人,只不過是從小以逗弄我為趣的一個人,只不過,我和他只不過……只不過有著一份不同於任何人的牽掛而已。
反之如果他說的那番話是假……
我重新端起托盤走了出去,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那日賀蓮臣在亭中對我說了那番話後便一直對我不冷不熱,我一個小小太監也只能低眉順眼的承受著主子的冷落。這幾日最快活的當屬小順子,賀蓮臣差使我的次數少了許多,小順子則順理成章的成了他面前的「紅人」。小順子還好心好意的安慰過我,說什麼「在皇上身邊當差就是這麼回事兒」「皇上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之類的話,我聽了只覺得他真有趣。
這天是賀蓮臣出去狩獵的日子,我和小順子在隨行的內侍中一起去了狩獵場。賀蓮臣的那副金箭囊也是小順子小心翼翼外兼吃力的抱在懷中,時不時的還要用袖子擦幾擦。
「小籃子,你這是頭一次見到皇上狩獵吧。」小順子有些故意的問我。
我點頭,「嗯。」
小順子得意的炫耀道:「我跟你說,皇上這箭法可是百發百中,百步穿楊!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比皇上箭法更好的人!」
我想可不是麼,你才見過幾個人。
小順子又道:「這狩獵場啊就是男人們來的地方,你看看皇上那騎馬的姿勢,多英姿煥發,多……」
我伸手抵了抵小順子,示意他看著遠處騎著馬過來的賀蓮臣,「順公公,皇上怕是要你懷裡的箭囊。」
小順子立刻伸出瘦弱的兩隻手臂將箭囊舉起,「皇上這馬騎的還真快,哈。」
我往後退了幾步,「順公公可舉好了。」
小順子聞言脊背聽的更直,雙目圓瞪的看著疾馳而來的賀蓮臣,賀蓮臣騎馬的速度越來越快,未到我們身邊的時候就激起了一陣塵土。我微微瞇起眼睛試圖遮擋灰塵,可馬上感覺腰間一緊便被人向上提起,再睜眼時已經是被賀蓮臣安穩的摟在了身前。我側頭看了下遠處的小順子,只見他正目瞪口呆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似乎不能理解賀蓮臣為什麼從拿箭囊變成了「提人」。
駿馬奔跑的速度很快,賀蓮臣一隻手臂環著我的腰所以我坐的還算穩,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震一震。我有些受不了這樣的顛簸,於是努力的開口道:「皇上要去哪裡?」
賀蓮臣的胸膛微微震動,聲音冷冷的道:「哪來這麼多的話,到了就知道了。」
我情不自禁的想著:他不是正衝我冷戰麼,難道要把我扔到山裡當獵物,然後來獵我?
呃,話說,那個什麼的,他不會這麼缺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