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被確診為血癌。
安青看到安然眼裡升起的絕望和憤恨,看到顏佑眼裡瀰漫的悲痛與傷心,看到父母眼中從未見過的傷痛與惋惜。
這時候冷靜清醒的似乎只剩下安青。
安青低聲問:「醫生,如果接受治療的話……有希望嗎?」
醫生看了他們一眼,「有。」
安青睜大眼睛,「那……」
醫生看向緊咬著牙關的安然,淡淡的說:「我不保證你接受治療後就會痊癒,但我肯定的是你不接受治療的話,只剩下半年。」
安然睜大了眼睛,微微褐色的瞳孔空洞無神。
安青連忙接口,「當然要治療!」
顏佑聞言才回過神,緊緊的握住安然的手,肯定的說:「安然,我會陪著你。」
簡單的一句話,讓醫生和父母的眼裡露出了讚賞,也讓安然的眼神不再飄渺。
然後便開始忙碌,婚事暫時擱淺,替安然辭掉工作,安排安然入院……顏佑如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鎮定,一直溫柔體貼的陪著安然,那樣不曾顯露一點的心慌意亂和退
縮害怕——即使安青無意中聽到顏佑父母哭喊著讓他和安然分手,即使顏佑父母用斷絕關係□威脅顏佑。
顏佑果然很愛安然,安青如是想。
那麼她呢?她是希望安然活著還是……死去?
安青想自己是希望安然活下去的,因為她對於她的生病是那樣的難過和悲痛。
安然是她的姐姐,這樣的血緣永遠無法切割斷。
但是她在忙碌時腦子裡會突然閃過一道想法,安然得的是血癌,治癒的機會非常非常渺小……如果安然死了……
她甩了甩頭,告訴自己,如果,那只是如果。
如果安然死了,那麼以後發生的事情就不在預料之內,誰都無法預測和評價。
安然的體重在化療中銳減,一頭及腰的長髮也脫落的乾乾淨淨,她的脾氣也越□越壞,會冷冷的看著他們,會尖酸刻薄的說一些話,會突然在他們的面前摔東西——現在的安
然瘦小,蒼白,尖酸刻薄,全不復往日的活力精神與和善。但顏佑對著她的時候還是那樣溫柔,眼裡漾著讓人心痛的愛意。
是的,安青感到非常心痛。
顏佑多麼可憐,他一心愛安然,但安然卻得上了這個病,他不顧父母的反對陪著安然,得到的卻是安然情緒化的對待——好的時候會對他笑笑,但差的時候會冷冷的對他說:
「滾。」
安青想顏佑果然是她要的那個人,因為他如此專情和堅強。
唉。
安青歎了口氣,難過的想,為什麼顏佑愛的不是她?如果是她的話絕不會這樣對他,絕不會讓他這麼的傷心和悲痛。
罷了罷了,顏佑是她的姐夫,至少現在是。
現在的父母對安然很關心,或許是察覺了以前對這個女兒的冷淡和忽視,一個勁的噓寒問暖想要彌補。安青看著他們心裡有些安慰,安然終於得到了她一直渴望的親情,
這樣很好,非常好。
日子在慢慢的流逝,安青有時候甚至以為以後一直都這樣了——一群人以安然為中心團團忙碌著,等待即將到□卻又不敢面對的結局。
直到那天晚上安青打通了顏佑的電話,聽他在那邊胡言亂語,然後因為擔心他而趕到了他的公寓。
那時的顏佑完全不復往常的沉著與斯文,通紅著一張俊臉,眼神迷茫的像個孩子。
他就那樣無助的哭喊著說:「安然,不論你怎麼樣我都會陪著你,所以不要讓我離開。」
他說:「安然我不管你生了什麼病不管你變的多醜,我就愛你我就要你一個。」
他說:「他們叫我和你分手,但是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和你分手?」
他說:「安然,不要離開我。」
安青被深深震撼了,因為顏佑如此真性情的爆發,也因為他對於安然那樣的情深,但心底的酸澀卻無限的放大。
於是她做了一個自認為非常勇敢的動作:她抱住了顏佑,親吻著他的臉頰說:「顏佑,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
是的,她愛他,愛了很多年。
安青被顏佑回抱住的時候心底劃過遲疑,但很快就被愛戀得以實現的期待蓋住,然後閉上了眼睛,深深的親吻她愛的這個男人。
她告訴自己,她不是要和安然搶顏佑,她只是想擁有一個晚上,屬於她愛情的一個晚上。
第二天她睜眼時沒有看到顏佑,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卻是忐忑——忐忑顏佑會怎麼看待她,他會給她一個怎麼樣的談話?
想完之後她就笑了,她要的只是一個晚上不是嗎,所以顏佑的反應不在她的計算內,她只須淡笑著說:「昨天晚上是個錯誤,我們都忘了吧。」可當顏佑從浴室出□之後她卻
猶豫了,她要的真的只是一個晚上嗎?這個男人,眼前這個男人她愛了那麼多年,現在是一個多麼好的時機,現在她或許可以……
顏佑卻不等她先開口,溫笑著問:「安青,你愛我?」
安青訝捏緊了被子,心臟一瞬間縮緊,「我……」
他笑的愈加溫和,「你愛我嗎?」
安青在他的笑容裡失了神,誠實的點了頭,「嗯。」
「原□不是我的錯覺。」顏佑瞇了瞇長眸,唇邊還是帶笑,卻驀地變得諷刺和鄙夷,「但很可惜,我不愛你。」
安青愣住,無法理解上一刻還溫柔的他此刻怎麼變得如此陌生。
他繼續說:「我愛的人是安然,你只是她的妹妹。」
安青心裡充滿了羞恥和憤怒,面上卻是虛弱的說:「我知道,我只是……愛你。昨天晚上是個誤會,你把我當成了安然……」她淒涼的笑了笑,「我們都忘了吧。」
顏佑理點頭,陰冷的說:「希望你說到做到。」
安青第一次發現溫柔的顏佑原□這麼的冷酷無情,他的溫柔不為她,他的神情不為她,即使她將身子給了他他還是這樣的絕情——安青沒有去藥店,她惡毒的想最好她會懷孕
,那麼他就知道他們之間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他不愛她,但必定為她所困。
這期間面對安然的時候她心中的嫉妒和不平瘋狂的滋長,看到他們如常的恩愛時恨不得衝上去對安然喊:「你以為顏佑很愛你?你知不知道前幾天在顏佑身下的人是我,而不
是你!」
但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安然的shen體正在康復中,安然是她的姐姐,她不能這樣做。
兩個月後她的shen體出現了某些特定的反應,於是她去藥店買了根驗孕棒,最後對著驗孕棒上兩條紅線哭了。
她懷孕了。
她這兩個月的憎恨和嫉妒一掃而光,留下的只是感到與滿足,還有面對顏佑的隱隱報復之心。
她疼惜的摸著自己平坦的肚子,這個孩子是她和顏佑的,她得負責,顏佑也得負責。
顏佑得知這個消息後並沒有多大反應,只冷漠的叫她去醫院打掉,而她卻早有了準備。
她淡笑著說:「我已經和你父母說了。」
是的,在□之前她就告訴了父母並且通知了顏佑的父母,她的父母自然是震驚加痛罵,但在一切成定局之後只能為這個一直疼愛的女兒找出路,而顏佑的父母則是欣喜若狂—
—他們喜歡這個漂亮乖巧的女孩子,尤其在兒子對一個將死之人如此固執的時候。
他們同情和心疼安然,但畢竟要為活著的人多著想,不是嗎?
所以不論顏佑有多鄙夷多憤怒多麼不甘願,他們的婚事還是在家長的談話中敲定了下□——當然,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
可安然還是知道她懷孕了,擔心憤怒的問她孩子的父親是誰,他,愛不愛她。
安青哭著說她愛孩子的父親,他會對她負起責任,他們擁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培養感情,她相信他終會有愛上她的那一天……
安然歎了口氣,愛憐的抱著她,低落的喃語,「是的,你們擁有一輩子的時間。」
安青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變得扭曲,面對顏佑是,面對安然也是。
顏佑是她愛的男人,可她卻開始因愛生恨。安然是她的姐姐,她愧疚但還是堅持這樣的做法。
安青面對一無所知的安然時默默的想,安然,請原諒我,我只是愛他。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繼續著,她知道她的婚姻不會如意,但她還是堅持著——她願意等候,願意守護,只要他是她的。但結婚前兩天時顏佑卻再次傷透她的心……
他將喜帖在她的面前慢慢的撕破,邪惡的說:「你準備好以後要當個活寡婦了嗎?」
安青鎮定的說:「我們一定會結婚。」
「很好。」顏佑瞥了眼她的肚子,「還有這個孩子……」他笑了,「你放心,我不會愛他,我恨不得他馬上就死,真的。」
安青氣的渾身發抖,他怎麼可以這樣,這是他們的孩子,這是屬於他們的生命,這是承載著他們血液的一條生命!
結婚前一天,安青□到安然的病房,鄭重的跪下。
安青哭著說:「安然,爸媽叫我別告訴你,可我還是決定告訴你。我明天就要結婚了,和顏佑。」
「安然,我和顏佑在一起了。」
「我和他的事情……也許你能猜到,他喝醉酒,把我當成了你,然後我懷孕了……」
「安然,我不奢望得到你的祝福,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是我的姐姐,我愛你。」
安然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齒的說:「滾。」
安青走的時候一直在哭,哭自己的無恥,哭對安然的愧疚,哭顏佑的狠心。
安青也很痛快,因為痛苦的不再是她一個人。
婚禮照常舉行。
她和顏佑都在笑,用笑掩飾她的蒼白和無力,掩飾他的憤怒和厭惡,整場婚禮似乎就是諷刺,諷刺著這場不屬於她的愛情。
可這又如何?
顏佑以後會是她的丈夫,她安青的,而不是別人。
她沒想到的是安然竟然□了,並且在婚禮上昏倒——然後送進醫院搶救,十個小時後宣佈死亡。
顏佑沒有哭,他只是安靜的抱著安然蒼白的shen體,面容沉靜。
但她卻知道他的心死了。
於是她哭了,笑著哭了。
多好,她的姐姐死了,顏佑一直愛著的安然死了,以後她再也不是他們故事裡的配角,以後她再也不用看著他們的濃情蜜意,以後再也沒有人和她搶丈夫。
她哭著想,這樣很好,非常好。
父母對於安然的死有很大的觸動,原本年輕的面容瞬間變得蒼老。他們看她的眼神裡多多了冷漠,那種熟悉的寵愛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微笑,他們前半輩子的愛都給了她,所以現在的她並不奢求。
顏佑對於安然的死出乎意料的平靜,平靜到他的父母都讓他去看心理醫生,但他只是拒絕,用正常的生活跡象證明了他沒事。
他確實沒事,只是心空了而已。
她不在乎,不在乎他是否愛她,不在乎他是否想她,他是她的,這個事實無法改變。她一個人看著自己的BB一天天的長大,她對這個孩子寄予了全部的期望和疼愛,但她卻開
始頻繁的夢起了安然。
夢裡安然還是那樣的蒼白,清秀的臉上沒有表情,就那樣沉默的看著她,直到她心中刻意漠視的愧疚蜂擁而出。
她祈求的說:「安然,我們錯了,我們錯了,你別走好不好。我不和你搶顏佑了,我讓給你,我們不結婚了。」
可安然的眼睛眨也不眨,慢慢的變得透明,消失在她的眼前。
醒□後她出了一身的大汗,驚魂為定的摸著自己日漸圓滾的肚子,「安然,我們對不起你,但我們已經結婚了,顏佑對我什麼樣子你也看到了,他愛的是你,所以請你放過我
和孩子吧。」
但孩子終究沒留住,只因為她走樓梯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腳,身邊的顏佑嫌惡的閃開了身子,然後她就□轆的滾了下去。
□一陣劇痛,接著便是觸目驚心的鮮紅。
她痛的大喊,「顏佑,孩子,我們的孩子,救他,我求你救他!」
顏佑慢慢的走到她身邊冷冷的看著她,接著一語不發的抱起她下樓上車然後送去醫院,整個過程中他沒有一點表情,機械化的如同他只是在做一個程序。
安青哭著說:「顏佑我錯了,我不該告訴安然我們結婚的事情,我不該那麼自私,我不要你了,我只要這個孩子,顏佑你幫我留住這個孩子好不好,你是他的爸爸你可以留住
他的!」
但顏佑只是將她交給了醫生,然後轉身走出了手術間。
安青在昏過去之前想她或許真的錯了,只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落到了現在的地步。
醒過□時對上的是父母倉皇和悲痛的臉,她以為父母是心疼孩子的事情,所以勉強的扯開唇角笑了笑,「爸,媽,我看開了,這個孩子不該□到世上。」是的,她感覺自己心
灰意冷,感覺自己看透了紅塵——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經歷過這些事情的又有幾個?
她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不再恨,也不再愛。
可是父親斟酌了許久後慢慢的說:「安青,顏佑……死了。」
她的笑容立刻僵住,「爸?」爸爸說了什麼?
「顏佑死了。」父親又重複了一遍,眼裡是惋惜和心痛,「是煤氣中毒。」
安青的嘴角開始抽搐,最後兩手蒙住了臉,「爸媽,你們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母親哭著說:「安青,你別想不開,你要是想不開的話我們怎麼辦!」
安青說:「媽,我不會,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父親歎了口氣,帶著母親走了出去。
安青終於抬起臉,滿臉淚痕,她在這個時刻想到的不是她死去的孩子,不是死去的顏佑,而是離開了許久的安然。
「安然,是你帶走了他嗎?」
她又搖頭,哭著說:「不,你不會,你總是不愛有瑕疵的東西,無論你多愛只要有了一點瑕疵就會捨棄,而且永遠不可能後悔,所以我才有信心你不會和我搶顏佑,所以我才
能和顏佑結婚。」
她突然想起遙遠的一個鏡頭,幼時的安然髒著一張小臉,露出一口大白牙對她說:「安青你別怕,以後難過的話就告訴我,我會幫你教訓欺負你的人!哦,還有,我會陪著你
的!」
她現在非常難過,難過的快要死了。
可她的姐姐不會對她笑了,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