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天氣已經轉涼,夜幕也早早的開了場,這樣的時節不再同夏天那般熱力飛揚,而是隱隱蕭瑟。夜晚我正擰著濕布擦臉,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我原先以為是青丫便不甚在意,但下一秒卻被人從身後輕輕環住了腰,環住我的那隻手雖堪比女子的白皙,卻有著屬於男子的堅定有力。
「阿藍。」他低低喊了一聲,似有些感歎。
我僵住了身子,任由他貼的越來越近。
他收手,將我摟的更緊,薄唇輕觸著我的臉頰,曖昧若有似無,「白天的事情……對不起。」
對不起?
我有些好笑,孟少玨說對不起,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
他用鼻尖蹭了蹭我,「我和華彩錦……確實定親了。」
我看向銅鏡,銅鏡裡的我正面無表情的任由身後的男子摟著自己,眼神冷漠。
嗯,你和華彩錦定親了……關我何事?
「阿藍……」他伸手掰過我的臉,鳳目半斂,「為什麼不說話?」
「說話?」我聽到自己冷淡的開口,「說什麼?」
他抬手細細的觸著我的臉,動作輕柔,「你不好奇嗎,我為什麼要娶華彩錦?」
「哦。」我滿足他的心理,「為什麼要娶她?」
「我不得不娶她。」他苦笑了幾聲,「只有她爹才可以幫我,而她爹幫我的條件就是娶她。」
我笑了一聲,那對於他來說,妻子是什麼?愛人又是什麼?
「不准笑。」他點住我的唇,黑眸深沉,「不准這樣笑。」
我推開他的手,「怎麼,現在連笑也不允許了?」我收起笑容,「那我便不笑。」
他突然印上我的唇,卻只是輕輕啜了幾口,並不深入,「我該拿你怎麼辦。」
什麼叫拿我怎麼辦?
「孟少玨,放了我吧。」我抬眸,「我會給你藏寶圖,所以,放了我吧。」放了我,我自己再去救宇文睿,這樣大家都不為難不是嗎?
「放?」他輕佻眉,眼中閃過諷刺,「阿藍,為什麼你總是可以說的這樣輕巧?」他抬起我的下巴,眼中隱隱泛著柔情,「我放不開你。」
我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這樣柔情萬分的孟少玨,呃,好奇怪……
「我們早就見過面。」他輕勾薄唇,緩緩道:「那時候我不姓孟,我也不叫孟少玨。」他突然摟緊了我,附在耳邊低低的道:「我姓蒙,我爹叫做蒙鵬飛。」
我愣住,這個名字,好耳熟……
我倏地瞇起雙眼,蒙鵬飛?!「你是蒙鵬飛的兒子?那顆青菜?」
他失笑,寵溺的捏了捏我的鼻子,「青菜?虧你能想出這個外號!」
「通身碧綠配著白嫩的皮膚,可不就是一株粉雕玉琢的青菜。」
「我當時若是顆青菜,你也不過是個惡劣的呆子而已!」他眼中漾著濃濃的笑意,「當初你踹我那腳我可是一點都沒忘。」
我心下頗不是滋味,那日雖然覺得他們父子好玩,但後來聽到他全家滅門的消息時……我有些感慨,連帶語氣也平和了幾分,「你早就認出我了?」
他修長的手指沿著我的輪廓劃下,低沉的聲音似有些埋怨,「說早不早,反正比你先認出來。」
我無話可說,我怎麼可能認出來他是當年的青菜?那麼多年過去,我印象裡不過是當年遇見了一個有趣的青菜,而那青菜正是蒙國將軍蒙鵬飛的兒子。不過,說起蒙鵬飛……
我皺眉,知道這一定是個敏感的話題。
孟少玨撫了撫我的發,「你是在想我爹嗎?」
我抬眸,只靜靜的看他。
他的笑容有些頹然,「我爹和我娘……包括蒙府裡所有的人,都死了。」
我不自禁的咬住了唇瓣,只因他眼裡驀然湧上了濃郁的悲哀。
「阿藍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場景嗎?」他的眼神開始恍惚,「我混在人群之中,看到爹娘和姑姑們挺直腰板跪著,然後……」他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麻木的道:「一片紅色。」
我似乎可以想到那樣的場景,稚嫩的少年藏在擁擠的人群之中,他拚命咬住唇瓣阻止著自己脫口而出的呼喊,唇腔內佈滿了血腥味卻不知疼痛,他緊握著雙手,雙眸死死的盯住台上的親人們,他想衝上台去救下自己親人,他想不顧一切喊出自己的憤怒和恨意,但最後卻只是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而他卻……無能為力。
「都過去了。」我伸手蓋上他的眼睛,不願再看到這樣的他。這樣散發著濃烈悲哀的孟少玨是我未曾見過的,這樣脆弱的如同小獸的孟少玨是我未曾預料到的,這樣卑微憐憫同孩子一般的孟少玨……是我無法麻木對待的。
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一個孩童,無論這人有多麼邪惡以及陰狠。
而孩童,是最無辜的。
「阿藍。」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輕柔卻帶著恨意,「所有的人都死了,除了我和瑩露。」他伸手覆上我的手,掌心溫熱「我和瑩露被爹救過的一個士兵救下,也就是我的小叔。瑩露當初因為受到的驚嚇太多竟然失去了記憶,而我只能騙著她說我們只是普通的商家,爹娘因為意外而早早去世……小叔告訴我爹是被人設計陷害,原因是爹的威望和勢力太大,已經嚴重阻礙了那個人的家族。」
「那個人是……」我凝眉,「皇后?」雲澤的皇后一直野心勃勃,和雲澤皇帝處於明爭暗鬥之中,而孟少玨一面是雲澤皇帝的心腹,一面幫著蘇祁對抗雲澤皇后……也就是說他對皇帝無恨,恨的人是皇后。
他說的咬牙切齒「當年皇后想要招收我爹,奈何我爹對先皇忠心耿耿,皇后一怒之下便決定除去我爹,先皇自是不肯,奈何那毒婦竟然趁著先皇生病之時假傳聖旨將我蒙家全家問斬……」
我倒吸了口氣,雲澤皇后的毒辣作風我早就有耳聞,但是今天一聽……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我的手心……濕了。是汗?亦或者是他的淚?
我想收回收卻被他緊緊握住,他那雙總是風流的鳳眸裡滿是仇恨,濕潤的液體襯得黑眸愈發黑亮,「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我道:「皇后已經死了。」雲澤皇后在蘇祁繼位那天便因「悲傷過度」而自縊在了寢宮之中,這事可被稱作一時的「佳談」。
「死?」他冷笑了一聲,「我怎麼可能讓她這麼輕鬆的去死?」他盯著我,一字一頓的道:「我要她看著自己所有的根基都被我連根拔起,我要她看我親手毀了她一切的努力,我要她看著我蒙家重新恢復榮耀,我要她為她當初犯下的罪惡付出最痛苦的代價。」
「所以?」我反握住他的手,「你娶華彩錦也是為了這個?」拔皇后的根基?或者是恢復蒙家的榮譽?
「華彩錦的爹是唯一可以證明蒙家無辜的人。」他伸手扣上我的,十指交纏,「其他人都已經死了。」
「哦。」我點頭應下,接著淡淡道:「那麼你得到了什麼?」
他垂眸看我,沉默不語。
我又道:「你可有想過你爹娘希望你得到什麼?」
他眼中閃過複雜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我看著他緩緩的開口,「你爹娘或許希望你報復皇后,或許希望你恢復蒙家的榮譽,但我相信他們絕對不希望你為了這些而失去了應該有的東西。」
比如一個真心愛他而他也由衷喜歡的妻子,比如結束一切後的安逸生活,比如撇開仇恨,他還有值得歡笑的回憶。
仇恨的力量那麼大,大到可以讓人漠視和犧牲一切。
「孟少玨。」我收回了手,淡道:「給自己留一個可以幸福的機會。」
「阿藍。」他歎了口氣,依戀的貼上我的臉,「你是我唯一的機會。」
「不。」我冷靜的道:「我不是你的機會。」
誰都不是誰幸福的機會,因為幸福從來不是靠誰給,而是兩個人去努力得來的。
「你是。」他輕聲道,語氣篤定,「阿藍,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我只是想要你陪著我,一直陪著我。」
我緩緩的搖了搖頭,「可是你並不是我想要的。」
「我會變成你想要的。」他狹長的鳳目裡閃動著溫柔,「華彩錦對於我來說只是顆棋子,等一切結束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他將我摟入懷中,堅定的道:「你會是我唯一的妻。」
他說:「等我。」
可是孟少玨,我不喜歡等人,一直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