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神走到廟門,問身邊弟子道:「來人如何?」弟子小癩子道:「有二十多人,都穿黑衣,跟昨晚上修羅會的人同樣裝束。」明眼神點點頭,冷笑道:「是來討令牌的。」走出廟門,朗聲道:「天風令在老丐手中。誰有本領贏過老丐的鐵拐,自當奉上!」
一個黑衣人當先走出,手中拿著一對小陰陽三叉,臉上帶笑,說道:「久仰明眼神丐威名,這天風令原是本會所有,還請前輩賜還。前輩堅持要動手,我只好斗膽前輩討教一二了,請前輩慷慨賜教。」
明眼神聽他說得客氣,問道:「閣下何人?」那人笑道:「區區賤名,不足前輩掛齒。哈哈,哈哈。」明眼神冷然道:「想來閣下的匪號太過難聽,因此不肯說出,那也是情有可原。」
那人似乎全不在意,笑道:「前輩取笑了。在下的名號嘛,前輩自是早已猜了八九不離十,我又何必說出?」明眼神輕哼一聲,說道:「原來閣下想考老丐來著。」小癩子在旁說道:「他手上拿著兩枝武器,棍頭是一個尖叉,其下左右各有一短叉,一向上,一向下。」
明眼神道:「那是小陰陽三叉。江湖上使這兵器的人不多,會加入修羅會的更少。閣下莫非是哭笑不得陰陽生?」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老丐只憑在下手中武器就道出我的來歷,果然不同凡響。」笑聲未絕,忽然向前縱出,雙叉輕飄飄地刺出,顯然想欺負明眼神眼瞎,讓他聽不見出手的風聲。不料明眼神耳音敏銳,已然察覺,鐵杖點出,直向陰陽生的面門刺去,又狠又快。陰陽生一驚後退,臉上笑容收斂,雙叉交替揮舞,向明眼神攻去,都是輕飄飄的招數,讓對手難以聽見。
廟口石階上,凌昊天伸了個懶腰,坐直身子觀鬥。他看了數招後,心中不由得暗怒:「這使叉小子不是東西,對瞎眼人用這般手段。」當下從地上拾起幾粒小石子,拿在手中拋玩,眼光不離陰陽生身上穴道。
但見兩人交手越來越快,明眼神略佔上風。陡然間陰陽生將雙叉齊交左手,右掌緩緩拍出,將近明眼神胸口時才猛然用勁擊出,竟是極為剛強的掌力。明眼神感覺勁力襲體,危急中側身後退,鐵杖向對手手腕砸下。陰陽生哼了一聲,收回手來,向後倒縱出去,臉上露出冷笑。
明眼神險險避過了這掌,背上已滿是冷汗,怒道:「你不是陰陽生!你是河間雙煞之一的摧花手梁剛,江湖上有名的淫賊!」
梁剛哈哈大笑,說道:「在下正是梁剛!我身家清白,行止端正,如何扯得上淫賊的惡名?原來明眼神好大的名氣,卻只會指鹿為馬,造些無中生有的謠言!」
明眼神怒吼一聲,喝道:「果然是你這賊子!我早想殺你,為天下女子除害,今日你自己送上門來,可別怪老丐手下不留情。」跨上兩步,揮杖直擊,兩人又交起手來。
凌昊天在旁觀看,聽梁剛說到「無中生有」,腦中忽然想起幾句話來:「無中生有,有中藏無。神乎妙有,在於一心。」他呆了一下,只道這幾句是出於玉衣老和尚教過他的佛經,卻想不出是出於哪一部經典。又過半晌,他腦中又記起幾句:「無無之源,在於本心。本心何住?咸存無中。」這才想起這些語句的出處。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他大約十歲,一天他溜進寶安的房間,也不記得是為了甚麼,可能是想躲在櫃子裏嚇她一跳,也可能是想拉她去後山玩兒,正逢她不在屋裏。那時寶安上山已有三年,仍有幾分害羞怕生,除了在師父面前較為大方外,見到大哥、二哥時都還有幾分靦腆。當時凌昊天尚未認真學武學醫,仍是家中的搗蛋鬼,寶安剛來不久就被他弄哭了幾次。凌昊天平日在家裏鬧得天翻地覆,卻從來沒有將人惹哭過,見這小姑娘流淚,反倒嚇了一跳,此後便對她十分體貼照顧,兩個孩子終於成為好友。
卻說那天他跑到寶安房中,看到她桌上放著幾本書,有《詩經》、《四書集注》、《唐詩三百首》等,還有幾本當時流行的通俗小說。他等得無聊,便一本本拿起來看。看到最後,發現最下一本書用塊絲帕包起,上面還打了個繩結,顯然是寶安十分珍重的事物。他心中好奇,不知道裏面藏著甚麼書,極想打開來看,又怕寶安會不高興。正猶疑時,寶安剛好回到房中,凌昊天便問她絲帕中包著的是甚麼,寶安道:「那是我爹爹留給我的遺物,我也不知是甚麼,他說我到二十歲以後才能看。」
凌昊天耐不住好奇,慫恿她打開絲帕看看。寶安便打開了,兩人看到那書,都是一呆。書的封面色做深藍,已然發黃,顯得甚是陳舊,但上面乾乾淨淨,不但沒有字,連半點污漬都沒有。凌昊天伸手小心地翻了幾頁,但見書內也是一般的發黃舊紙,卻也沒有半個字,一迭三十多頁都空白無物。
凌昊天失笑道:「啊,我知道了,這定是無字天書!」
寶安也笑了,又皺眉道:「爹在危難中將書轉交給我,我只知道這定是很重要的事物,怎會是空白的?」一頁頁細翻,果然沒有半個字。
凌昊天道:「說不定這書被人掉過包,原來的那本給偷走了。」寶安側頭沉思,也想不透,便將書包回絲帕裏,兩個孩子也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過了月餘,到了夏季,凌昊天又來到寶安房中,見那無字天書放在桌上,調皮心起:「我若在裏面畫點東西,定可嚇寶安一跳。」於是興沖沖地磨好了墨,取出天書,正準備在裏面塗鴉時,忽見封面下的第一頁中竟赫然有字。
他愣了一下,將書拿到陽光下看清了,見那是用古篆寫的「無無」兩個大字。他心中大奇,上次看時書中一個字也沒有,這兩個字卻是從哪裏來的?他翻過那頁,便見滿頁的工整小楷,字跡甚淡,卻甚是清楚。第一頁上寫道:「無無乃生,空空乃有,反反乃正。無字之書,天下大奇,妙不可言,名之無無。無無之源,在於本心。本心何住?咸存無中。無無之用,在於一心。一心何來?空澄寂靜。」
他一頁一頁看下去,見其中文字越來越深奧古怪,又似道書,又似佛典,之後又有許多古怪的名稱,如四白、天鼎、二間、魚際、風池、中極等等,他當時完全不懂,只覺得有趣,忙找了寶安來看。
不料寶安回入房中翻看時,那書竟又一字不見。她笑道:「小三,你訛我麼?」凌昊天驚得呆了,將書翻來覆去地檢視,紙上一點痕跡都沒有,哪裏有半個字?他急道:「剛才還有的,我真的看到了。我還記得幾句呢。」當下背出第一頁中的幾句,寶安卻認定他在搗蛋,只不相信。
此後凌昊天每日都去翻那書,終於發現只有正午的半晌時光書上有字,其他時候都沒有。他大為興奮,拉著讓寶安看,寶安卻道:「我爹說我二十歲前不能讀此書,我不要看。」
凌昊天眼睛一轉,說道:「你自己不看,我背給你聽怎麼樣?」寶安仍舊不肯。
凌昊天不理她,每日正午都去讀幾頁天書,不知不覺間已將天書背得爛熟。他偶爾隨口背一段給寶安聽,寶安一聽他說無無甚麼,就趕忙掩住耳朵。凌昊天調皮心性,故意要惱她,常常趁她不注意時唸出其中一兩句,讓她記在心裏。久而久之,兩人雖不懂其中意義,卻都記得了不少語句。幾個月過去,凌昊天興致過了,便將天書擱在一邊,再沒去碰,這件小事便成為兩人間的一個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