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寶領著凌昊天沿著小徑走入竹林,走出一陣,便見竹林圍繞之中有座小小的院舍,舍前好大一片石板地,鬧哄哄地滿是人;東邊清一色都是道士,西邊黑壓壓的全是乞丐,當中站了兩個身穿大紅袈裟的老和尚,一個高瘦,一個矮胖,若不是剃了光頭,點了戒疤,倒像兩個說相聲的。一個相貌莊嚴的中年道士站在眾道士之前,正開口說話。乞丐叢中不時有人發出噓聲,道士群裏也斷斷續續傳來喝罵,叫乞丐噤聲。
卻聽那道士朗聲道:「清顯大師說得不錯,王御風師弟死得不明不白,自要向最可疑的兇手去想。王師弟身上受了多處棍傷,顯是受人圍攻而死。當時在我武當山腳的只有丐幫弟子,我不找丐幫算賬,卻找誰去?」此言一出,丐幫都大聲鼓噪起來,群情忿怒。矮小老和尚揮手讓大家安靜下來,卻無人理會。高瘦僧人臉上露出憂心的神色,垂目不語。
通寶低聲道:「那位矮些的老和尚,就是本寺伏虎堂主清德大師,高的是般若堂主清顯大師。清顯大師很少在山上,不是去雲遊,就是在閉關,這回是為了正派大會的事才回來的。」凌昊天點了點頭。
吳三石揮了揮手,丐幫中人才靜了下來,他望向清德,說道:「清德大師,你身為少林伏虎堂主,也該拿出一句話來。」
矮胖老僧清德嗯了一聲,皺眉不語,顯得十分難以委決,遲疑一陣,才道:「老衲也以為清顯說得不錯。我認識李道長很多年了,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應是可以信得過的。依我看,這事情兩方都不免有錯,也很可能是一場誤會,這個,依我說呢,丐幫便向武當賠個罪,武當嘛,也在木瓜長老靈前行個禮,就算公平了吧。」
凌昊天聽這老和尚說話天真幼稚,直如三歲小兒,不由得暗暗搖頭。
吳三石冷笑道:「清德大師,你和李道長私交深厚,江湖上誰不知道?但我們是來少林討個公道,不是來看誰跟你的私交好些。李道長說話算話,我老叫化難道說話便是放屁?我木瓜兄弟死在武當山腳,我不找武當償命,卻找誰償命?」
清德被他一陣搶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高瘦老僧清顯搖了搖頭,開口道:「阿彌陀佛。吳幫主,我少林好心出面調解,你若對我師兄毫無尊重之意,又何苦上少林寺來?你若看不起我少林寺,對武當又能有幾分敬意呢。我和李掌門並無交情,今日一見之下,得知李掌門乃是玄門高士,並非蠻橫之人,只不過想查清楚王御風師兄的死因。丐幫若知道幾分真相,便當說出幾分,對事情自有幫助。」他說話帶著極重的京城腔,口氣平淡,但話聲蓋過一切雜音,顯出極深厚的內力,在場各人聽得清清楚楚,眾乞丐聽他以上乘內力貫注於言語中,臉色都不由得微變。
凌昊天心中一凜:「這人內力之深,世間少見,只怕不在爹爹之下。」卻見吳三石臉色甚是難看,瞪著清顯不語。賴孤九走上一步,大聲道:「清顯大師莫非想以少林武功威逼本幫?我道咱們上少林是來講理的,原來少林也只知憑武力解決,當真笑煞天下之人!你要用強便用強,我丐幫又怎懼你?」丐幫弟子都大聲叫好。
清顯合什道:「賴長老請息怒。天下事原本抬不過一個理字。我少林只能居間調解,盡力而為。貴幫木瓜長老之死,確實也十分令人起疑。吳幫主說得不錯,武當山腳下發生的事情,武當派該知道得最清楚。若是貴幫和武當確實已結下了深仇大恨,那麼因果報應總不會爽,雙方願意如何解決,那便不是我中間人所能置喙的了。」
凌昊天皺眉暗想:「這清顯老僧一副慈眉善目、憂心忡忡的模樣,卻說出這等話來,似乎唯恐天下不亂。」
吳三石嘿的一聲,高聲叫道:「李掌門,一命還一命,你交出殺死木瓜長老的兇手,我便放過你武當一派。你若不服,爽爽快快放馬過來,我們手底下見真章!」
李乘風雙眉豎起,緩步上前,冷笑道:「丐幫在江湖上好不威風,卻還不配在我武當面前逞兇!」唰的一聲,長劍出鞘。
一里馬叫道:「幫主,讓我們來對付他!」和三腿狗一起搶了出去,鐵拐鐵棍指向李乘風身上要害。李乘風冷笑道:「丐幫最擅以多壓少,今日在大家面前特意示範麼?」三腿狗道:「我兄弟一向聯手對敵,李掌門不敢接招麼?」李乘風道:「我豈懼你?」長劍一閃,便向三腿狗刺去。
吳三石忽然喝道:「且慢!」竹棒點出,正壓在三腿狗和一里馬的鐵拐鐵棍上,說道:「武當掌門是何等人物,你們且退下,讓我來會會武當高招。」他見李乘風長劍微動,已知犬馬二丐無法擋住他的劍招,當下出聲喊住。賴孤九低聲道:「幫主,結蓮花大陣?」
吳三石搖了搖頭,說道:「要兄弟們擺打狗陣。」賴孤九臉色一變,叫道:「幫主!」他熟知打狗陣長於守勢,吳三石顯然想自己上場一拚,卻沒有十足把握,才要弟子結打狗陣,為丐幫留下退路。王彌陀也知情勢危急,心中焦慮,跨上一步道:「幫主年高,豈能跟後輩動手?還是讓我等向李掌門討教吧。」
吳三石搖了搖頭,暗忖以功力而言,丐幫中只有自己能接住李乘風的長劍,當下擺手讓眾丐幫弟子退去,大步上前,盯著李乘風的劍尖,淡淡地道:「昔年我和令先師王道長也算有些交情,不料今日你小道士也敢向老丐拔劍。」
李乘風冷然道:「我敬你是年高長輩,本不想讓你難堪。你既有膽向武當掌門叫陣,我又怎能不討教丐幫的打狗棒法?」
吳三石哼了一聲,叫道:「接招!」綠影一閃,打狗棒向李乘風橫劈過去,招式既快且巧,是一招「好狗不擋路」。李乘風回劍擋住,反攻回去,一劍一棒轉瞬間交了七八招,旁觀眾人屏息靜觀,手心都捏了把冷汗。須知吳三石出道六十餘年,仗著一枝打狗棒闖遍大江南北,未遇敵手;但他畢竟年歲已高,體力衰歇,更有十多年未曾出手對敵。李乘風卻正當壯年,他主掌武當十餘年,早已是武林公認的劍術大家,多年來無人敢向他挑戰;這番對敵前一輩的武林高人,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出手便是武當四象劍法中的高招。
二人各出絕招,鬥到第十招上,忽聽風聲響動,一物急速向場中飛去,李乘風和吳三石都是一怔,向旁讓開,那物匡噹一聲落在地下,砸得粉碎,汁水四濺,酒味濃厚,竟是一個酒罎子。二人攻勢只緩得一緩,便又鬥了起來。鬥不到兩招,又見三隻酒罈先後飛入場中,似乎算準了二人打鬥的位置,恰恰封住長劍和竹棒的攻勢。到第五罈酒飛出時,吳三石和李乘風不得不罷手退開,李乘風喝道:「甚麼人大膽搗亂?給我出來!」他只道是丐幫長老故意扔物擾亂他的心神,吳三石卻轉頭向清德和清顯望去,只道在場眾人中只有少林高僧能有這等手勁。
卻聽一人哈哈大笑,大步走了出來,口中叫道:「好酒,好酒!」
李乘風和吳三石一齊轉頭望去,卻見那是個二十不到的少年,一身布衣破破舊舊,顯得甚是落拓,正是凌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