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凌昊天坐在江邊碼頭上與丐幫幫眾圍聚吃飯。幾個青幫頭子談完事情來到碼頭,等著上船,凌昊天遠遠聽見他們的交談,但聽一人道:「這位鄭姑娘當真了不得,年紀輕輕便這般穩重能幹,真是人中少見!」
另一人道:「可不是?我瞧她的才能,可以直追當年的龍頭秦女俠了。」
前一人道:「我最欣賞之處,還不是她的處事能力,而是她待人真誠,為人平實,沒有半分誇大虛假。難得,難得!」兩人談著便上船去了。
凌昊天聽在耳中,臉上露出微笑,不禁甚為寶安得意,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依戀之情,他自大漠回入中原以來,他便不大敢面對寶安,總在有意無意間迴避著她。但他這時才醒悟,寶安不只是他心中朝思暮想的意中人,同時也是和他一塊兒成長的童年友伴,熟稔親厚的同門師妹。他離家多年,兄長一死一走,父母也出外雲遊,家中早已空虛,寶安此刻卻成了他與虎山老家和童年回憶的唯一聯繫。
那夜直到三更過後,鄭寶安仍未忙完,凌昊天便獨自坐在碼頭上等候,望著天上的月亮和在水中搖曳的月影,漫無目的地想著童年的種種往事,心中瀰漫著一分溫馨和懷念。這幾年來他經過如許驚險挫折、跌盪起伏,他知道自己已不是當年那個在虎山上無憂無慮、胡鬧搗蛋、粗衣草鞋、滿山亂跑的少年了。然而當年陪伴著他一塊長大的友伴寶安,今日也不是往年那個天真嬌癡,害羞愛哭的少女了吧!人不能不成長,不轉變,然而那些留在身後的,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東西,似乎只有驀然回首,才能隱約瞥見,才想到要伸手去挽回。
過了不知多久,忽聽身後腳步響起,凌昊天不用回頭就聽出那是誰,跳起身迎上前去,叫道:「寶安,你終於忙完啦。」
那人果然便是鄭寶安。她微微一笑,說道:「你是貓兒麼?黑漆漆地也看得見人。」
凌昊天笑了,說道:「我沒有貓的眼睛,卻有貓的耳朵。」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遞了過去。鄭寶安接過了,打開一看,卻是當地出名的小食貓耳朵,那是用油炸的甜麵團片兒,作三角形,因此被喚為貓耳朵。
鄭寶安拿起一片吃了,笑道:「你怎知道我喜歡吃這玩意兒?」凌昊天道:「以前在家裏時,你最愛吃這些小甜點心,我想你該要餓了,便買了些給你做宵夜。」鄭寶安笑道:「我確實餓得很了,多謝你啦。」
二人並肩在碼頭旁坐下,清涼的夜風拂過,空氣中蕩漾著夜來香的清香,一片靜謐中,只有鄭寶安吃著貓耳朵的輕微聲響。
凌昊天忍不住問道:「寶安,你當時怎會被非凡姊抓去?可危險麼?」
鄭寶安邊吃邊道:「還好。她騙我說你在她手中,要我獨自去見她才肯放人,我去後便被她使計擒住了。幸好天風堡風家少爺經過,出手救了我。」
凌昊天聽她說得輕描淡寫,但當時情勢想必兇險之極,雲非凡對寶安恨意深重,自要好好折磨她一番,若不是風平,自己恐怕便再也見不到她了。想到此處,不由得身上打了個寒戰,問道:「你受傷可重麼?」
鄭寶安道:「不礙事。她在我身上下了毒,正準備對我動手,風平就出現了。」
凌昊天望著鄭寶安,但見她的身形容貌在夜色中顯得異常的柔弱嬌俏。他知道她性子堅毅,便吃了再多的苦,表面上都若無其事,不會顯露出半點痕跡。他心中難受,說道:「這都是我的錯。那時非凡姊抓住了我,我就該想到她會藉以騙你去。我……」
鄭寶安搖頭道:「你又怎能預料得到這許多?現在我沒事了,你也沒事了,那就好啦。」
凌昊天道:「我還該感激風平才是。我在天風堡時和他生起了誤會,還曾大打出手。」鄭寶安微笑道:「讓我猜猜,一定是你贏了,是麼?」凌昊天搖頭道:「不,我輸了一招。」想起那方手帕飛在空中的那一幕,不禁伸手入懷,握住了寶安的手帕,想拿出來還給她,又怕她問起自己怎會從風平手中取得這手帕,不由得遲疑。
鄭寶安道:「風平的武功確實很高。他內力及不上你,招術卻更精純,你們應是不相上下。你定是被他騙了才輸招的,是麼?」
凌昊天想起和風平對決的經過,不禁有些懊惱,說道:「是我自己疏忽了。」
鄭寶安嗯了一聲,忽道:「我覺得他的性子跟你很有點兒相像。」
凌昊天心中對風平仍存著幾分惱怒,忍不住道:「他哪裏像我?依我說,一點兒也不像,半點兒也不像!」
鄭寶安噗嗤一笑,說道:「還說不像?我跟他說他有些像你,他的回話跟你一模一樣,連口氣也一樣。」
凌昊天不想多談風平的事,當下轉變話題,說道:「青幫的人說趙觀這幾日會到,怎麼還不見他?」鄭寶安道:「聽說趙家哥哥被死神的女兒抓去,在他身上下了奇毒,折磨得厲害,身子仍很虛弱。我去信要他好好休養一陣,他卻堅持要趕來。我瞧他這幾日內也該到了。」
正說時,便聽不遠處一人哈哈大笑,說道:「我趙觀是不死之身,天下第一好事之徒,抵禦倭寇這等江湖盛事,武林豪舉,我怎能不親臨參與?」
但見碼頭外一艘小舟划過水中月影蕩了過來,一人站在船頭,月光下顯得瀟灑非常,正是趙觀到了。
鄭寶安喜道:「趙家哥哥,你身子可都沒事了?」
趙觀從船頭一躍上了岸,身形雖輕巧,凌昊天卻看出他輕功不若往時,搖頭道:「你中了奇毒,身子還沒恢復,便跑來這等險地,你道行軍打仗是好玩的麼?」
趙觀笑道:「我是毒中之王,身上中點毒算得什麼?百花門主若隨便就讓人毒死了,那也太不像話了吧!倒是你們倆,堂堂兩幫幫主,卻在半夜三更坐在碼頭上說些什麼悄悄話?若是討論攻打倭寇的機密軍情,我若不插上一腳,我青幫豈不是被你們龍幫丐幫給比下去了?若是情話綿綿,那我便知情識趣,迴避大吉啦。」
凌昊天還未回答,鄭寶安已笑道:「趙家哥哥就愛胡說八道。我還沒問你是如何從死神女兒手中逃出來的呢!其中過程想必極為精采曲折,你還不快跟我們說說?」
趙觀吐了吐舌頭,心想:「龍幫眼線寬廣,想來寶安妹妹早知道我和寒星的事了,只怕我沒取笑到她,反要被她取笑了。」當下連忙轉開話題,邀二人上船喝酒。寶安說夜已深了,笑著推辭不去,趙觀便拉了凌昊天上船上,對月暢飲,共謀一醉。
三人此番重見,各自領掌丐、青、龍三幫幫眾前來相助戚繼光打擊倭寇,相聚之下,自都極為歡喜。當時倭寇侵擾沿海村鎮的情況日益嚴重,這些倭寇駐紮在海外小島之上,不時乘船上岸打家劫舍,往往燒燬整個村莊,將財物掃劫一空。倭寇出沒無常,行蹤難以捉摸,而行動時極有組織,兵器鋒利,便如是一支精銳的短攻散兵部隊。除了海外倭人之外,寇賊中也有不少是中國海盜,群聚居於外島,在海上岸上劫掠燒殺,殘害自己的同胞。來到浙東的江湖中人個個義憤填膺,慷慨激昂,準備幫助戚家軍放手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