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心中一動,想起在仇殺廳中聽得洪泰平對修羅王說的話:「我在嵩山上曾跟凌昊天交過一掌,發現他的內功家數跟你很接近,但他顯然修練得法,不似你這般走入歧途。我當時便知道他是治好你身上病痛的關鍵。但是你報仇心切,一心要害慘他們凌家的人,現在弄到凌昊天恨你入骨,就算你跪在地上求他,他又怎會願意替你治病?你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他打倒,制住了他,再慢慢逼他說出內功心法要訣。」
他想到此處,恍然大悟,說道:「如此說來,修羅王現在要找小三兒,正是為了得到這無無神功的秘訣!」
鄭寶安點了點頭,說道:「我為何來此,你應該已明白了。」
趙觀凝望著她,說道:「你知道小三兒打不過修羅王,因此想用無無神功來交換他的性命!」鄭寶安低下頭,輕嘆道:「不錯,這或許是唯一的解機了。但是我得先除去了洪泰平,阻止他繼續操控修羅王。」
趙觀忽然想起一事,驚道:「寶安,我受傷昏迷,已有多少時日了?」鄭寶安道:「五天五夜。」趙觀大急,說道:「不好了!小三兒沒有得到我的消息,定會入宮來到修羅王報仇的!」
鄭寶安大驚失色,說道:「我這幾日只顧守在這兒,竟全忘了這事!修羅王發起瘋來,小三兒絕不是她的對手。我得立時出去看看!」她當時救了趙觀回來,因他傷勢太重,無法帶他離開皇宮,只能將他藏在侍衛宿處的一間密室中,日夜不離地照料。她知道二人身在險地,修羅王和洪泰平等若發現趙觀未死且仍留在宮中,定會立時前來加害;趙觀過去數日在生死邊緣掙扎,不定能否撐過難關,因此她更未想到要將他未死的消息傳出宮去,也全不知道凌昊天收下修羅王的挑戰書,已在當夜來到宮中赴戰。
鄭寶安心急如焚,飛身奔出屋去,想向其他侍衛探問,四下卻不見半個人影。那時已是深夜,一輪明月略略偏西,發出幽冷寒峭的光芒。她又憂又急,展開輕功趕往朝明公主居住的朝寧宮,還未到達,便聽人聲響動,朝寧宮外竟已有數百人在圍觀。鄭寶安湧身跳上屋脊,往下看去,但見眾人團圍之中,兩個人影正揮兵刃相鬥,正是凌昊天和修羅王!
鄭寶安臉色霎白,游目四望,尋找洪泰平的身影,果見他高踞屋脊,低頭望著場中的廝殺拚鬥,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鄭寶安到來之時,這場決戰已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旁觀眾人都看得意動神馳,心驚膽戰,沒有人敢透一口大氣。眾人心裏想的都是同一個問題:「凌昊天怎麼還沒有死?他怎麼可能撐上這麼久?」
凌昊天早知自己不是修羅王的敵手,在那一日一夜之間苦思應對之法。他不能跟對手較量內功或勁力,只能以快取勝,不等對手的內力襲擊到體,便迅速避開,以求自保。他的劍法同樣以快為主,不求強勁,不求嚴密,只一味快攻。
當時他與修羅王面對面凝視半晌,便清嘯一聲,當先出手,劍隨身到,直刺對手胸口。修羅王一掌拍出,凌昊天腳步不停,早已繞到她身後,修羅王那一掌便擊在青石地上,砰然一聲巨響,竟生生將石板震碎成七八塊。旁觀眾人見她掌力竟能強勁到此地步,都不由臉上變色,這是人能使出的力道麼?
但見凌昊天繞著修羅王的身子奔走,長劍如光如電,如影如魅,轉瞬間已連攻數十劍。旁觀眾人見到凌昊天的出劍,都不禁噫的一聲,心想:「這是什麼劍法,竟能快到這等地步?」
但見他出劍根本談不上個別的招術,招招之間更無縫可尋,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從世間有人創出劍法以來,凌昊天今夜所使劍法應已達到劍術的極致;所有攻守收發的講究、種種刺挑斬抹的技巧、一切輕重快慢的拿捏,全被他拋得乾乾淨淨,所剩的只有一柄劍和一整片融會貫通、連綿不絕的攻擊。
修羅王的兵器則是一柄最尋常的單刀。她對凌昊天的攻招全不抵禦,只舞刀亂揮,在身邊織起一道強不可破的氣網,讓對手無法攻近她的身前。這兩人的打法都近乎撒潑胡來的蠻打,便似不會武功的尋常莊稼漢子互相以刀劍亂砍一般,但其中蘊含的深奧的武學道理,卻非等閒所能體會。
凌昊天和修羅王交了數招,便知她武功之精妙不及武尊,但狂態和猛勁卻猶有過之。他感到陣陣勁風在身邊呼嘯而過,若有半分打在自己身上,不免立時被震飛出戰圈,身受內傷,再無拚鬥之能,當下專心一志地閃避卸力,勉強在修羅王如波濤巨浪般強大真力的縫隙間存身,手中長劍仍舊如一片電光不斷向對手攻去。
旁觀眾人已看到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決戰,這不是兩個武功高手的決鬥,這是一個倔強小孩兒跟一個高大孔武的壯漢的纏鬥。凌昊天隨時可能死在修羅王渾厚猛烈的內勁之下,而他的長劍卻始終無法攻進修羅王的身周三尺之內。如此玄奇詭異而驚險莫名的比鬥真是空前絕後,眾人都看得血脈賁張,心神震動:武學若是有極致絕頂之境,想必便是在此時此地、眼前這場決鬥之中了。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修羅王的掌風越來越強,簡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四周觀看的人群只能越退越遠,十多丈外的屋瓦都被掌風波及,紛紛震落。凌昊天怎能始終盤桓在那個如魔似鬼的修羅王身邊而不受傷?他怎會還沒死?忽然之間,眾人齊聲歡呼,但見點點血跡從戰圈中飆出,在圈外地上灑出殷紅色的血花。那是誰的血?仔細看去,才發現血是從凌昊天的身上流出;他此刻已劍交左手,右臂的衣衫上染紅了一片,似乎受傷不輕。但他依然撐持下去,左手劍仍舊順暢流轉,凌厲如電。
修羅王似乎已開始感到不耐煩,連連低吼,掌攻力勢更加狠猛,臉上狂態畢現,面目兇殘如妖魔鬼怪,猙獰如毒蛇猛獸。許多武林中人在那夜看見了她的神態,受到驚嚇震懾,此後數月都無法入眠,或頻頻被噩夢驚醒,嚇得滿身冷汗。
只見圈外的血點越來越密集,似乎兩人身上都受了傷,但凌昊天所受的傷顯然遠遠重過修羅王。旁觀眾人肅然凝視著場中的二人。大家都知道此時已不是誰勝誰負或誰死誰生之爭,而是凌昊天究竟還能撐到幾時。人的體力是有限的,內息是有窮盡的,人的血也不能這麼一直流個不停。他總會倒下,大約將會壯烈倒下,可悲可嘆、可歌可泣地倒下。對於他倒下那一刻的期待是沉重而莊嚴的。眾人心中都知道,這世上除了凌昊天,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在修羅王魔鬼般的武功下過這麼多招,撐這麼久而不死。
凌昊天也很清楚自己沒有半絲存活的希望。他過去曾多次瀕臨死亡,在銀瓶山莊的山崖,在虛空谷的邊緣,他都真以為自己會死,但從沒有如此時此刻對於自己必死的命運知悉得這麼清楚透徹,而且死亡的逼近不是摔下山崖的一了百了,卻是一點一滴像夜霧一般漸漸圍繞在他的身周,他幾乎能感覺得自己向死亡邁近的每一步。他眼睜睜地面對死亡,心中竟出奇的平靜;繼續撐下去,多活一刻並不是為了別的,只為爭一口氣。他不能輕易放棄,不然即使死了也不會痛快的。他清楚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死,他是為了好友趙觀。他們在地下會面時,定要相聚暢飲一番,依他們豪爽的性子,大約會談談彼此是怎麼死的吧?他可不能丟臉,他是力盡而死,而不是氣餒而死。他要這麼告訴趙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