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我雖沒見過他自成年後如何在生意場上運籌帷幄箭無虛發,卻見過他昔日於高牆院下頭角崢嶸的慘綠年華。

那時候的王謹騫並沒有像現在這般聲勢浩大,連喝一杯水都要人仔細看臉色伺候。他還只是一個滿腹鬼主意的羸弱少年,早上穿的白色校服晚上回家的時候就變得髒兮兮的,他勢單力薄的和幾個孩子王對抗反駁,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辦法讓對方吃癟挨揍,那個時候他沒有昂貴的西裝,沒有擦的珵亮的皮鞋,他有的,僅僅是和她,是和所有朋友家人一樣的,平淡卻也讓人難忘的回憶。

周嘉魚綽約筆直的站在那裡,看著何姿瞬間僵住的神色心裡好不快意。她向來不是一個逞口舌之快的人,也一直覺得在言語上勝過對方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看著何姿剛才那副自得的樣子,一股怒氣怎麼也控制不住就沖上來。

她深知過去幾年裡與王謹騫曾經錯過一番,卻也決不允許別人拿著這件事來宣告他人主權。

在接下來的談判過程中,何姿雖然還是專注認真,可是目光,竟和王謹騫一樣總是若有似無的往一個地方盯。

原來,一直都是自己,小看了她。

一句王總,一句王謹騫,簡單名姓稱呼,徹底劃分了自己和王謹騫之間這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周嘉魚雙腿交疊,自然而又端莊的舉杯喝茶,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垂眸把手機鍵盤打的飛快。

「首戰告捷!(得瑟臉)」

褚唯願發來兩個偷笑的表情,「再接再厲!」

整整一個返程途中,周嘉魚一句話都沒主動和王謹騫說。

她越沉默,王謹騫心裡頭就越沒底,腦中猜測了無數種她不高興的原因。

因為沒跟她一起去買那個抱枕?不能啊……下午江衡就去給買好了,不是正擱在腦袋上頭的行李艙裡嗎。因為下午他談事冷落她了?也不能啊……一起送對方走出茶樓的時候,她還跟自己挽著手出去的,那叫一個親和美麗又大方,這怎麼,轉臉就跟變了個人似得呢?

「王謹騫。」

「你跟我講講你在美國的事兒吧。」

機艙裡的燈都關了,只有一兩位乘客開著頂燈看雜志,周嘉魚靠窗,因為空調吹的冷身上蓋著毛毯,她半閉著眼,可能是累了,聲音懨懨的。

好不容易聽見她肯開口說話,王謹騫湊過去給她拉了拉毛毯。「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他手指乾淨不帶任何配飾,卷起來的袖口露出一塊款式很低調的腕表,周嘉魚用一側的臉頰在他手心蹭了蹭,舒服的打了個呵欠。「閒著沒什麼事兒,說說嘛……」

王謹騫不應周嘉魚這個話題,反而問她。「那你怎麼不跟我說說你在上海那幾年是怎麼過的?」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接她回北京的情景,若有所思。「好像……還挺勇猛的。」

周嘉魚盯著王謹騫,像看神經病似的。「你故意的吧?」

上海那幾年,在上海那幾年全交代給一個人渣了。還要讓她說說,虧他想的出來!

「不說算了,不想聽了。」周嘉魚白了王謹騫一眼,氣呼呼的把頭轉過去不再看他,之前心裡頭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那點溫情氣氛也煙消雲散。

王謹騫靜坐旁邊,也不言語,在周嘉魚看不到的地方,眼中有淡淡的無奈。

他不想她對過去能做到坦白,但至少,他不希望她對自己隱瞞。哪怕用糟糕兩個字來概括,都比她現在這樣只要一提起就沉默躲避來得好。

機艙靜謐,偶爾能聽到書頁翻動的輕微響聲,窗外的天空已經黑了下來,周嘉魚閉著眼睛養神,快要睡著的時候,王謹騫忽然從她身後傾過來,溫熱乾燥的手掌貼在她的頭頂,一下一下的順著她的頭髮。

「去美國的前三年一直在上學,沒什麼新意,但也確實是讓我很不願意再想起來的一段日子。」

周嘉魚睜開眼,睫毛眨了眨,並未回頭。

王謹騫毫不在意的笑笑,放低了聲音繼續開口。「在那裡,是一個貧富思想很強烈的地方,而且他們對亞洲人多多少少都會帶著點偏見,你不想讓別人看輕就只有付出比他們更多的努力。其實前兩年沒什麼可說的,我和卓陽一個宿捨,天天待在一起,每天早上五點起床,晨跑,然後早飯,圖書館一泡就是一上午,滿腦子裝的全都是數據和匯率,遇上課題組做研究,常常就是通宵,一周能睡十個小時都算多了。」

周嘉魚終於有絲鬆動,轉頭問他。「你神經衰弱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病根嗎?總是缺覺?」

「你怎麼知道我神經衰弱?」

「體檢報告上寫的。」上飛機之前周嘉魚曾經仔細的看過那份報告,除了神經方面導致的失眠以外,他身體倒是還不錯。

王謹騫拖住她離自己近了點,捏著她的手玩兒。「不是,是去投行工作以後。」

「投行那種地方工作量太大,而且剛接觸很多學校學不到的東西壓力很強,精神也緊張,久而久之就得了這個毛病。」

周嘉魚覺得不解,「你就沒想過畢業回來嗎?怎麼想著留在那裡工作呢?」

「回來幹什麼,我媽常年下部隊,我爸背著包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跟著作協那幫老頭兒去哪個犄角旮旯找靈感要創作,而且那時候年輕,多多少少都有點恃才傲物,總想著在很多人都擠破腦袋都要進去的地方做出點成績來,也不屑於回來。」

王謹騫是一個對自己人生不太有規劃的人,當時出國也只是臨時起意,在他的概念裡,只有他不喜歡堅決不做的,沒有什麼是他喜歡必須要做的,所以他從來也沒想過究竟要闖出一個什麼結果才算圓滿,亦能對一切來之不易放手的乾脆和坦然。

「哦。」周嘉魚了悟的點點頭,記得王謹騫之前跟她說過,他是在紐約那邊做錯了什麼事才被流放回國,關乎男人尊嚴,周嘉魚決定不再往下問了。

本來是想質問他何姿的事,可是聽著聽著,周嘉魚忽然沒了再關注那個女人的興趣,心裡想的,全都是王謹騫這五年在國外的生活,他吃的好不好,睡的飽不飽,每天要處理多少事情承擔多少壓力,她一點也不想關心他工作中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際關系了,一點也不。

「現在開心一點了嗎?」

周嘉魚不說話,躺在王謹騫手臂上看他,倏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臉。

「忽然又後悔問你這些了。」

「為什麼?」王謹騫詫異,「剛才是你一直鬧著要知道的。」

周嘉魚語塞,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

我不問,就不知道你之前生活的是何種模樣,也不會悔恨自己竟然沒有參與進去。

飛機落地北京晚上八點,有司機開車來接。王謹騫自己拿了車,打發司機和來接高層的商務車一道走。

周嘉魚一路折騰不想吃晚飯,便提出直接送自己回家就行。她今天在茶樓裡百無聊賴的坐了一下午,王謹騫也不想強迫她。

到了自己所在的公寓,王謹騫送她下車,不忘囑咐。「上樓開燈。」

「知道了。」周嘉魚扶著單元門的把手,看著疲倦的王謹騫主動在他唇角迅速吻了一下當做告別。「我走啦?」

每次都是這樣,有時候夜裡太深了他會乘電梯給自己一直送到家門口,要是天還早,他就站在樓下等著,看到她上樓亮了燈才走。

一般電梯運行她所在的樓層只要半分鍾,王謹騫在樓下也等不了多一會兒。

可是今天奔波,王謹騫想趁著等周嘉魚上樓的功夫抽顆煙解解乏,等著等著,他就覺出不對了。這一顆煙都抽完了,樓上的燈還沒亮。

掏出手機來給周嘉魚打電話,電話一直無人應答。

王謹騫慌了,扔了煙頭就要上樓。

手剛碰到門鈴,單元門忽然從裡面急匆匆的推開了。

周嘉魚緊緊攥著手裡的包,臉色煞白,一雙大眼睛驚恐的看著王謹騫,說話都帶了哭音。

「王謹騫……家裡招賊了。」

公寓的大門明顯是被人撬開的,不只是巧合還是故意,連著門廊的感應燈都不亮了。屋裡屋外有被人翻動的痕跡,客廳內周嘉魚日常用的生活用品被扔的滿地都是,她的大提琴從陽台甩了出來,木質琴身被摔的四分五裂,臥室的床上,地上,散落的都是衣帽間裡爭氣疊好掛著的衣物,其中不少還被剪刀惡意損壞了很多。

王謹騫打開屋裡的燈,先是各個地方走了一遍,確認屋裡沒有其他人之後才把周嘉魚帶進來。

他緊抿著唇,四周環顧了一下。「去看看,丟了什麼東西沒有?」

周嘉魚膽兒小,一動不動的跟著他,「沒丟,屋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要論值錢,可能只有她一櫃子衣服和包要貴了點。何況她車鑰匙就扔在茶幾上,剛才查看那輛憨厚的越野車都還好好的停在樓下。

如果是為了錢來的,周嘉魚的車,包,一些珠寶首飾除了被翻得亂了點都還沒丟,看著這手法,來人明顯是想找什麼東西,或者是故意在損毀些什麼。

「沒事兒,不用怕。」王謹騫沉著臉瞥到被摔的大提琴上,安撫的拍了拍周嘉魚。「我去報警。」

警/察來的很快,一共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派出所專門勘察現場的技術人員。先是裡裡外外走了一遭,照例問了周嘉魚一些問題。

「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

「是否平日進出小區的時候太過招搖被人盯上?」

「有沒有發現這幾天身邊有什麼異常?」

警察越問,周嘉魚心裡越害怕。她蹙眉很認真很認真的想,忽然記起一件事兒。「對了,昨天晚上十二點多的時候,陽台有響聲,我以為是風吹落了陽台什麼東西,可是今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陽台什麼東西也沒掉。這個能算是異常嗎?」

「當然。」帶著眼鏡的老警/察踱步到客廳陽台,伸手用力晃了晃窗戶。「這小區樓與樓間隔很近,每層又都有緩台,借助這種條件出現偷盜事件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可是……老警/察犀利的看了一眼門口,瞧著站在周嘉魚身邊的王謹騫倒像是個能壓事兒的,把他叫到一邊。

「你是她什麼人?」

「未婚夫。」

「嗯。」老警/察點點頭,壓低了聲音。「小姑娘膽兒小,先不跟她提,我在這一帶幹片警也有十幾年了,偷竊的案子我沒少見,但是像現在這種情況的從來就沒有。」

「怎麼說?」王謹騫嚴肅的問。

「你看——」老警/察指了指門口紅色卡通西瓜的腳墊,「上頭有血,雖然不多,而且這姑娘一屋子名牌衣裳都沒拿,只是遭到了破壞損毀,這是很明顯帶著一定目的來的,從破壞手段上來看也不確定作案人員是不是她認識的人,有沒有變態傾向。」

「而且從我這麼多年的經驗告訴你,小伙子,這人八成是熟人,也絕對不是偷盜那麼簡單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