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個月過去。美國迎來了最熱鬧的聖誕節之後伴隨著狂歡和香檳又悄悄送走了她,今年的聖誕節在平安夜那晚下了大雪,持續了三天沒停。
滿街的聖誕樹松翠的枝丫上壓著白白的雪塊,讓人很容易想起中國的春節。
三個月的危機公關,忙的人應接不暇,全威爾投行上下,都為這三天假期有了難得休息的機會。
卓陽坐在辦公室的沙發裡正喝著一杯咖啡,淺淺抿上一口,舒服感慨。「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就想家,滿大街全都是跟你笑著說as的人,你說什麼時候我能回去給我爹媽磕個頭說句過年好?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他望著窗前筆直站立的男人,那人好似對這話充耳不聞。
卓陽攤了攤手,揶揄道。「你好歹也說句話啊,從我來你這屋裡快二十分鍾了吧,怎麼著?你也想家?也每逢佳節倍思親?」
辦公室的暖氣打的很足,王謹騫一件高領黑色毛衣穿在身上,顯得背影越發挺拔消瘦,他垂眼看著樓下,不知道再想些什麼。
想家?
哪還有家呢?
一個過了自己二十八歲生日即將跨入三十大關行列的男人,沒有戀人,沒有妻子,沒有孩子,在一個沒有任何歸屬感的國家每晚回去之後面對自己的只有冷冰冰的空氣和有回聲的臥室,那是公寓,是不能被叫做家的。
大廈對面的蛋糕店和商場陸續的開了門,有年幼的寶寶被媽媽抱著去買好吃的巧克力點心,王謹騫注視著,慢慢收回目光,轉過身來。
「老威爾的病怎麼樣了?」
卓陽放下杯子,正色道。「做了第二次開顱手術,沒有預期惡化的術後感染,能夠清醒的吃流食和進行簡單的語言交談了。」
「總得來說,是好現象。」
老威爾病重,紐約就是個是非之地。為了避免媒體和別有用心的人對年邁布魯士造成不必要的刺激和影響,和投行的公關及律師團討論過後,王謹騫決定把布魯士送到洛杉磯去治療,那裡不僅有全美最厲害的腦外科專家,相對於環境,也更利於病情的恢復。
「別人都是巴望著他趕緊……」卓可能是字眼太沉重,卓陽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估計全投行上下,就你一個人希望他能醒過來了吧?」
「王謹騫我提醒你,就算是他恢復過來了,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坐你現在這把椅子了。」
王謹騫皺眉,一字一頓。「不用你提醒我。」
「其實你跟我一樣不希望他死不是嗎?」王謹騫踱步走近了些,不動聲色的看著卓陽。漆黑的眸子裡有說不清的情緒在裡面。「在他沒有正式的遺囑文書公布之前,我不會走。」
兩個人是從大學一直互相扶持到現在的關系,雖然之前也會為了某樁交易提案吵得不可開交,但是這樣冷硬的氣氛還從來沒有過。
卓陽是一個待事很溫柔的人,向來不願意和別人尤其是王謹騫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他遇事總是習慣性低頭和妥協。
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站在辦公室裡對峙,彼此看了一會兒,都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卓揚打了王謹騫一拳,很多東西不用說兩個人就能懂。「我知道你因為我一直逼你回來心裡頭不舒服,但是謹騫,咱們兩個有很多事情勢必是你能做到而我做不到的,哪怕我很想代替你,當時但凡我有一丁點辦法是不會在那個關頭找你的,我……」
「我知道。」王謹騫打斷他,「不管你有沒有來北京找我,其實我都會回去。」
不管他要面臨著多大的麻煩和背負多沉重的後果。
王謹騫重重歎了口氣,眉間疲憊之色難掩。「做人要知恩圖報,這是你告訴我的道理。」他上前拍了拍卓陽的肩膀,寬解道。「所以你不用對此有任何負擔,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無關。」
卓陽單手揣在褲袋裡,話在嘴邊滾了一圈,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那你和她……真的就那樣了?」
王謹騫轉頭,別開目光,似乎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卓陽只知道王謹騫和那位姑娘在北京臨行前吵過一架,後來王謹騫私下裡找人幫那個姑娘辦簽證,卓陽以為他是要把家安在美國了,可是沒想到他再回來的時候卻是孤身一人,對於那個女孩的事情絕口不提,除了話變得越來越少以外,工作起來下手也越發狠了。
這事說白了其實和卓陽並沒什麼關系,可是和王謹騫同門一場,他見不得王謹騫這個德行,也總是潛意識的把兩個人分手一部分責任怪到了自己頭上。
後來沒多久,卓陽無意間在王謹騫辦公室發現了那個姑娘的照片和近期的航班資料,他這才恍然大悟,之所以接連幾次英國倫敦交易事務所的案子本該由王謹騫出面的場合他都讓自己去,原來是因為,那個女孩也在倫敦。
卓陽欷歔,與王謹騫認識將近七年,他第一次見到王謹騫在感情這樣隱忍深沉的一面。
深沉到,哪怕對一個人的感情深到骨子裡融到血液中,他也不願意去找她。
卓陽調侃他。「倫敦交易所那個案子差不多了,我今天去跟托管人簽合同,再有倆小時我可就出發去機場了,你要是現在想去……怎麼都來得及。」
王謹騫冷笑一聲,譏誚的看著卓陽。「半個小時之後飛澳洲,要換嗎?」
投行前一段時間四面楚歌,光是為了維護現有的資金客戶和合作大亨就耗費了不少心血,王謹騫回來以後先是對投行心懷鬼胎的幾家實業大開殺戒,等外界聞風鬆動以後,才又慢慢把業務回歸了正軌。
回歸正軌的代價就是,投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高管,全都變成了在天上穿梭的小飛俠。
小飛俠這名字也不知道在公司是誰先開玩笑說出來的,後來傳到王謹騫的耳朵裡,他也覺得傳神可笑,可是笑著笑著,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想起來,之前周嘉魚的花店,就叫小飛俠。
那個時候他勸她不要再經營花店了,周嘉魚非但不同意,還跟著他振振有詞,說她自己是給別人傳遞幸運和祝福的小飛俠。
紐約飛澳洲,不算直達,航程時間幾乎是飛倫敦的兩倍,卓陽最近只要一提飛機倆字兒就想吐,如今一聽王謹騫這麼說,乾脆擺手認慫。
「還是我去吧……我去吧……」
王謹騫拿起衣櫥裡掛著的大衣穿上準備動身,吩咐莫妮卡讓司機把車停到樓下。卓陽送他去電梯,臨走時還賊心不死的跟王謹騫開玩笑。
「要不我給你帶個口信什麼的?交易所離音樂學院沒多遠。」
王謹騫徹底冷臉,他深吸一口氣,用英語飛快的跟特助說了一句話。投行資金緊張,取消卓總監今年的休假補助和餐補。
卓陽氣結,「王謹騫?!」
他人生中就剩下旅游和吃飯這點樂趣了,現在全被剝奪了。
王謹騫走進電梯裡,按了一樓按鈕,挑釁的看著卓陽。「怎麼?」
卓陽把話壓下去,轉念一想,迅速換了一副面孔。他指著王謹騫的黑色的大衣,不懷好意的笑。
「沒什麼,大衣不錯。」
電梯門緩緩合上,王謹騫一直繃在臉上的表情也終於煙消雲散。
他沉下嘴角,那是一個很壓抑的表情。
大衣的款式是某家法國奢侈男裝品牌最經典的樣子,質地用了上乘的羊絨特地加厚,很保暖。王謹騫冬天沒有戴圍巾的習慣,碰上出席什麼重要場合,常常就是一身單薄的商務西裝。所以這件衣裳的領子做的很大,能隨時隨地立起來擋住臉和脖子。
王謹騫手指不自覺的碰到內襯邊緣的位置,收緊了些。
輾轉了十幾個小時才從紐約到達悉尼,這次洽談的是悉尼當地的一個船運公司,投行現在耽擱不起時間,王謹騫沒那個耐心等風險團隊進行考察給他出具報告,乾脆自己帶著助手來做決定。
下飛機的時候有酒店的司機來接,他和莫妮卡正往外走,就聽見有人用中文喊他。
「王總?」
王謹騫停下腳步,茫然回頭。
是一張熟悉但說不出來名字的臉。
王源見王謹騫回頭,興奮的又往前走了幾步。「還真是您啊!我在那邊覺得像你,就過來試著叫一下,沒想到還對了!」
長時間時差錯亂王謹騫本來就精神疲倦,他輕輕皺眉看了對方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王源,之前周嘉魚在c大樂團的副團長。上次他去看周嘉魚比賽,之後一起在日料吃飯他把人喝趴下的那一位。
世界這麼大,沒想到在這個地方也能碰見認識的人。出於禮貌,王謹騫示意莫妮卡先上車,站在原地跟王源寒暄。
「你怎麼來這兒了?演出?」
王源沒想到王謹騫這種身份的人還能記住自己,撓撓頭不好意思一笑。「早就不在樂團了,我女朋友在這工作,來定居也有一段時間了,我這是去外地出差剛回來,現在做藝術設計這一行。」
「你也是來這邊出差?」
王謹騫接過王源遞來的名片,有點意外。「是,來談一筆業務。」
王源給自己找台階下,緩解尷尬。「可能嘉魚也沒跟你提起過,怎麼樣,你們倆人最近還好嗎?什麼時候結婚?」
「她去英國了。」
王源驚愕,「英……英國?去旅行?」
王謹騫淡笑著把名片收好,平靜的跟王源解釋。「去英國留學進修,在倫敦。」
「結婚……可能還要一段時間吧。」
王源覺得高興,「自己申請的?知道上進了啊,學校對這方面名額卡的特別嚴,我記著上回這丫頭還跟我嬉皮笑臉的說要在學校把研三最後一年舒舒服服的念完呢。」
王謹騫不想解釋太多,也不想讓王源覺得周嘉魚是靠著心機和關系才來的機會。「好像是
你們上次在大劇院比賽發下來的進修名額。」
王源這個人心思直,沒想那麼多別的,立刻脫口而出。「不可能啊!」
察覺到自己語氣太沖,王源擺擺手。「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比賽結果下來的時候確實有十幾個去美國百老匯機會,可也不是去英國啊……這話說起來還是八月份的事情,她那個時候不是去學校找老師拒絕了嗎?我親耳聽見的。」
八月份?親耳聽見的?
王謹騫心頭一震,「你確定?」
「當然確定啊!」王源隱隱感覺事情不對,原本解釋道。「那個時候我回學校辭職,在教工樓碰見她的,學校孫老師本意是想讓她做首席提琴手過去交流,誰知道她一口拒絕了,後來我倆在門口分開,我問她為什麼。這傻大姐還跟我說她要是走了就留你一人兒在北京,心裡不落忍呢!」
氣氛一瞬間沉默下來,注意到王謹騫越來越不好的臉色,王源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們……吵架了?」
王謹騫喉嚨發緊,心就像被一只手死死扼住,那種悶疼讓他覺得呼吸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