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相遇(1)

養生學家說過,人們夜晚如果想要順利入睡,並且擁有一個高質量的睡眠,那麼睡前最好不要做太多刺激神經系統的事,比如大吃太多,比如大笑太多,再比如熱吻太多……

於是,在睡前經歷了唐辰睿給的那樣一個強制性震撼教育之後,席向晚這一晚毫無意外地,失眠了。

望著窗簾外黑漆漆的夜空,看著滿天群星閃爍生輝的樣子,她想起以前在席家的日子,晚上睡覺也是這樣,從她的臥室窗戶往外望,看見的也是這樣掛滿星星的同一片天空。

什麼時候起,陪在她身邊的人,竟變成了唐辰睿了呢?

短短時光,物是人非。

向晚的心思悠悠地飄回了半年前……

那個時候。

她的生命中還完全沒有『唐辰睿』這三個字,哥哥也還沒有遠走美國,她在席家的生活一如既往地簡單而單調,用句簡單的話形容就是:『小姐的身份跑腿的命』。

某個傍晚,向晚負責一宗案件的上庭公訴,下庭後就像平常一樣回了家。剛走進席家花園,檢察官的職業敏感就讓她感到了家中氣氛的些許不平常。

正在花園裡小心翼翼地指揮傭人們在花園小徑旁擺放蘭花的管家,看見她回來了,連忙對她打招呼。

「小姐回來了啊?」

向晚笑著向管家問好,同時好奇:「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居然這樣勞師動眾,「現在不是蘭花開花的季節,這些花是特意買的?」

「是,夫人特定交代的,」管家告訴她:「今晚有位貴客要來,夫人交代家中一切都按著那位客人的喜好設置。」

「啊……」

向晚對席家的客戶不甚了了,所以也只在心裡單純地感歎不知是哪家的大人物要來,連席母都對之如此重視。

正和管家聊著,只聽得別墅門口一聲不怒自威的聲音傳來,略顯蒼老,卻威嚴十足:「向晚。」

管家連忙退下,向晚小跑過去,恭敬地叫了聲:「阿姨。」

——這就是她的懂事之處。

在這裡十三年,席向晚從來不會矯情地來一句『媽~~~』什麼的稱呼,人家收養你,不見得有多喜歡你,多給你一雙碗筷,也不見得就是打自心底發自真心的接受你,既然她知道這個事實,那做人還是有自知之明一點比較好。

席母的態度,一如既往的符合她董事長的身份,威嚴、冷峻、不苟言笑:「今晚有重要的客人要來,容不得半點差池,你明白麼?」

她這麼一點就透的人,如何不懂。

「是,我知道了,我今晚會呆在房間裡,不會打擾到您的。」

上樓回房的時候,在樓梯轉角處遇到在這個家裡她最喜歡的人。

「哥哥。」她叫了他一聲。

席向桓剛從書房出來,忙得焦頭爛額,聽到聲音是她,嚴肅冷然的樣子才稍稍緩和了一點,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今晚家裡有位重要的客人要來,姓唐。」

「啊……」

向晚這下是真歎服了。不知道今晚這客人是誰?來頭這麼大。

她撓撓頭,懂事地退場,「那我回房了哦。」

席向桓點了點頭,一貫的嚴肅自持又不苟言笑,看著她的背影頓了三秒,他出聲喊出她:「向晚。」

「啊?」

他走上樓梯,走到她身後一層台階處停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卷巧克力,放到她手心裡,聲音裡有抱歉:「又讓你受委屈了。」

她在這個家裡,從來沒有被正面承認過,每逢席家重要場合,她都只有回避的份。這種滋味,旁人無從體會,只有她自己清楚。

向晚擺擺手,「沒有……」他對她很好,這樣就夠了。向晚朝他揮揮手裡的巧克力,「我有這個就夠了。」

……

現在想來,她那時的確是處於『有情飲水飽,拿青春賭明天』的少女階段。

拿了一卷巧克力,她就樂不思蜀了,就像三流小說裡寫得那樣,『吃著愛的糖果,心裡像蜜一樣甜』,連晚飯也沒吃。回房後覺得困,前幾天身上的傷又隱隱地疼,於是她就決定先爬上床睡會兒覺,等睡醒起來,估計那位貴客也應該已經走了吧。

事實證明,她忽略了自己這具年輕的身體正處於發育階段這個事實,於是,沒吃晚飯的後果就是,當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純粹是被餓醒的。

起來喝了兩大杯水,本想抑制住饑餓感,卻沒料到這種清腸的行為過了一會兒反而讓肚子餓得更厲害。

拿起床頭的鍾一看,PM11:21。

……

也就是說,離吃早飯的時間還早呢。

向晚抓了抓頭。

能不能下樓去廚房找吃的呢?

席母不喜歡她和席家公事上有關的人有接觸,這一點她是清楚的,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她不過只是個外人,所以向晚此時才分外矛盾,萬一現在下去,正好撞見那位貴客,這就實在太有瓜田李下之嫌了。

可是,在自己家還要忍饑挨餓,這也實在是……

向晚忍不住想:都這麼晚了,那位客人也應該走了吧?就算還沒走,那也應該住下睡了吧?這都快十一點半了啊,又不是國家總理,至於這麼日理萬機麼。

再說,家裡地形她很熟,只要輕一點,去廚房也不會打擾到任何人的。

如是一想,向晚大著膽子下樓了。

人哪,就是不能有這樣的自信,世界上的巧合的確是很多的,否則社會新聞裡也不會常出現『出差在外的老婆提前回家想給老公一個愛的驚喜,卻沒料到老公和小保姆正在床上翻滾』這種戲碼。

向往在廚房確實很小心,事實上她簡直調動了她這輩子與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以及和對頭勾心斗角的所有才智和心機,只為在廚房順利熱出一碗粥填肚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短短一刻鍾,熱乎乎的小米粥出鍋了,向晚連忙盛了一碗,嘗了嘗,端著粥就想立刻回房,堅決不在犯罪現場逗留一秒鍾。

然而,就是在她洗完小鍋擦乾淨桌面准備走的這一刻,廚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有人按了廚房中央的吊燈開關,剎那間燈火通明。

緊接著,一個溫潤的聲音笑著傳來:「既然大家餓了,那麼就由我來做夜宵好了。我做夜宵的手藝,還要各位多包含啊……」然後是席母的聲音:「哦?韓特助還會下廚?唐總監,您真是有一位萬能型特助啊……」

刺眼的亮白色燈光灑下來的一瞬間,席向晚心裡猛地一沉。

完蛋了。

直覺告訴她,能讓席家如此重視的客人,必然不會是簡單的角色。尤其席母和席向桓都已經那麼鄭重地提醒過她,而這種鄭重提醒造成的不良心理後果就是:她還沒見過這位客人,就已經對這個人心生畏懼了,氣勢上輸了一大截。

當笑聲停在廚房門口,腳步聲也忽然停住了時,向晚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他們看見她了。

向晚硬著頭皮轉身。

應付這樣的貴客,她本應該吃飽喝足,穿上新衣服,再畫個淡妝,確保體能和意志都處於一個巔峰狀態,這才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穿著棉睡衣,餓著肚子,因為剛睡醒,頭髮也散在肩頭,再加上她不想走路發出聲音,所以此刻正光*裸著雙腳……

向晚僵著抬頭,映入眼簾的果然是一個陌生的男性身影,淡淡的笑容掛在唇邊,無框眼鏡背後的眼神很溫潤,一身的溫和淡雅氣質,甚至在看到她的時候還立刻微微向她頷首致意,這一個細小的動作中就淋漓盡致地現出了優雅的貴族氣質。

這位貴客……看上去似乎……不太難相處啊……

向晚大著膽子擠出一個笑容,欠身致意:「唐先生,您好……」

溫潤男子立刻笑了。

「我不是,我姓韓。」

啊?他居然還不是——?今天家裡到底來了多少位貴客啊……

向晚這下徹底傻掉了。

下一秒,韓姓男子往旁邊讓了下,身後的三位,席母、席向桓、以及走在中間的一個男人,一起走了進來,而席向晚,也就這麼毫無遮擋地,硬生生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了。

這一邊,向晚也終於,看見了那位貴客本人。

即使很多年以後,席向晚也始終記得,第一次看見唐辰睿時,她有怎樣的驚訝。

太年輕了。

他沒有令人驚艷的姿色,卻有足夠引人遐想的細節。向晚看著他的眼睛,像是含著水波一般的溫柔,即使當下他對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向晚也不得不承認,這般男子,的確是能輕易勾人欲望的。

這個男人一身深色西服,明暗交織的臉上掛著淡如霧的神色,好似有笑容,細看卻又不見了,連表情都是不遠不近,把一切心思都隱匿於眼底,不外露一分。和韓特助比起來,這個人顯然更深沉,也更難應付。

一看就知道,這人絕對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類型。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好惹。

他對她微微笑了下,語氣裡有絲恰到好處的詢問:「這位是……?」

要說我們辰同學,年紀輕輕就入主權利巔峰坐穩了執行總監的位子,絕不至於傻到說連一個女孩子的身份都搞不清楚的地步,再說我們辰同學狼子野心,本來就是抱著『叨回窩吃了她』這種歹念來的,但這種時候,他那種強盜心理還不能現出來,聰明人都知道,裝傻才是硬道理。

果然,客人都這麼問了,席母連忙答:「這是我收養的女兒,叫向晚。」話音剛落,一個冰冷冷的眼神就直直射向席向晚,示意她絕不能壞事。

向晚當機立斷,以她祖上三代貧農出身相匹配的純樸本色,笑出了一個她這輩子最純樸、最無害的笑容:「唐先生,您好。」

……

後來,向晚每每想到她對他笑出的那個貧農笑容,以及那種客套的假話,再想到現在她動不動就向唐辰睿拍桌子的樣子,基本是什麼臉都不要了,就這樣徹底拉近了和唐辰睿的距離。兩相對比之下,自己都會忍不住一把冷汗。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了。

而那天晚上,接下來的過程無非就是握手、客套、相見歡。

他和她握手的時候,她純粹就是輕輕握了下他的手就放開了,就外交禮儀來說,這種握手方式是很失禮的。她大概是真的怕壞事了,他只見她急急躲到席向桓身邊,低低地解釋:「我肚子餓,下來找東西吃……」

誰也沒有看見,唐辰睿的臉色頓時微微一沉,挑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眼裡對席向桓的那種信任和依賴,那麼分明,對他而言,這真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呢。

但唐辰睿是精通心理學的人,懂得如何掩飾內心真正情緒,臉上絲毫不露。只是當向晚向他道別回房的時候,他忽然出其不意抓住她的手,就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他溫和地對她道:「天氣冷,小心受涼。」說完,視線往她赤*裸的雙腳上掃去。

向晚有點驚訝,同時有點小感動。這人,很細心啊。連忙向他道了謝,沒多想,急急地就跑回房間去了。

席向晚不知道的是,她走之後,留下的四個人在廚房裡進行的一場對話,唐辰睿三言兩語放出來,就如海嘯般,就此徹底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席母還招呼著:「夜宵的話,不知燕窩粥是否合唐總監的胃口?」

唐辰睿眼簾一抬,臉上的笑容淡如霧,含義不明:「席董事長,您該不會真的以為,我來廚房,是為了喝粥的吧?」

「您的意思是……」

唐辰睿收起笑容,慢慢踱著步子轉身,眼底深邃得不見底,挑開手裡的底牌。

「貴公司急需的三十億周轉資金,我可以一步到位全數股權注資進入,不以債權形式,而以股東方式入股,並且,貴公司的董事會席位我也只要求保留一位即可,一切經營決策,唐盛不會參與。」

在場除韓深以外的兩個人,在一剎那怔住。

他這……就等於是在送錢吧?

唐辰睿微微笑了下,一個眼神挑過去,示意韓深繼續。

收到指示,韓特助連忙開口,繼續闡明。

「三天以後,唐盛會公開對外出具一份關於貴公司的評估報告,貴公司如今的公眾危機,唐盛的一份報告,足夠挽救並且重塑貴公司昔日的公眾信譽。」

如果說席家對資金的需求很迫切,那麼,對後面這一份報告的需求就更迫切。

在場的都是行家,因此深知,唐盛開具的公開報告有多大影響力。

2007年,唐盛出具了一份報告,僅以此一份報告就操控了香港HF銀行。該報告說該銀行的壞賬准備會高達301億美元,虧損會高達15億美元。結果這個報告一出來,這家銀行一周內就跌了四分之一的市值,股價一周內下跌百分之二十五。

接著,唐盛又寫了一份研究報告,高度看空某國石油,導致該石油股一周跌了12.82%,無數人大量拋出的同時,唐盛暗中大舉買入,結果下半年,能源緊張,石油股大漲,唐盛全數拋出,將巨額利潤席卷一空。

唐盛甚至有能力操縱某些國家經濟。2008年的YN危機,就是以唐盛為首的國際投行一再呼吁大家買入,在它的力捧之下,該國的股價樓價拉高,卻在最後不知什麼原因,所有資金全部撤出,股價樓價瞬間崩盤,只有一個不跌,就是通貨膨脹,高達25%。

這就是唐盛。

完全有理由這麼說,以唐盛為首的國際金融資本,才是金融海嘯的真正背後操縱人。

而掀起所有這一些驚濤駭浪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站在唐盛投行權利頂點的唐辰睿。

唐辰睿的可怕,不在於他的強勢,而在於他能夠短暫的容忍與寬容,看似溫和的表象之下隱藏著唯一的宗旨:長遠的掠奪。

所以,當唐辰睿的條件一說出來,席向桓幾乎是本能反應地心裡一沉,皺眉,顧不得儀表風度,沖口而出一句話:「你想要什麼?」

唐辰睿從不做虧本交易,他開出這麼大方的條件,可想而知他的居心叵測。

仿佛像是存心要印證席向桓心裡的惶恐與擔憂,唐辰睿閒閒一笑,伸手碰了碰桌上剛才席向晚試粥時用過的一把勺子,屬於她雙唇的溫度似乎還留在上面,讓他□不可抑制地熱了起來。

一瞬間,席向桓的臉色大變:這個男人該不會是……

唐辰睿轉身面對他,眼裡鋒芒灼傷人眼,笑一笑,姿態誘惑,存心要他死了心。

「席先生,你這麼聰明,猜不出來?」他笑得漂亮:「……我的司馬昭之心啊,都已經這麼明顯了。」

……

那一年年初,向晚和檢察廳的程亮、簡捷一幫兄弟姐妹一起去爬山,去山頂的寺廟裡求個平安,希望來年打架抓人一切順利。臨走時,算命先生忽然對她說:這位施主,恐怕你今年會有一道破身之災……

當時席向晚這等屁民嘿嘿一笑,笑得有點淫邪。

災什麼災,這是福音啊懂不懂!

她的生活裡基本就只有三個男人,老李檢察長、程亮、席向桓。

前兩個男人,檢察長都快抱孫子了,至於程亮,這男人就算被下春*藥恐怕一見席向晚藥力就自動作廢了,在警校訓練時就見過彼此的身體,兩人稱兄道弟得簡直沒有一點夢幻可能性。

那麼剩下的男人,只有席向桓了。

席向晚這個悶騷的人幾乎是抱著一種奸險的心態等待著破身的到來,她設想過很多可能性:也許哥哥喝醉了,終於一吐芳心把她一抱;也許席母忽然被她的誠心感動了,終於成就了一段佳話;又或許,她喝醉了,索性把哥哥強了再負責……

她甚至為了這個事還在這年年末問候過老天爺:操!都要過新年了!怎麼還不破!

大概是老天爺終於被她這悶騷的誠心所感動,年末聖誕夜的那一夜,終於如願以償地派了個未婚夫把她給破了。

只是,這個未婚夫不是席向桓,而是半路殺出的唐辰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