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纏戀(1)

酒店宴會廳,觥籌交錯。

對這種充斥著媒體閃光燈的官方宴會場合,唐辰睿剛接手唐盛時還會硬撐著一份責任感號召,裝裝骨頭自己上,後來骨子裡的那股散漫勁上來了,連裝都懶得裝了,對這種道貌岸然的場合沒興趣再應付,索性全部丟給了韓深。

韓深不是唐盛董事會的人,也不是唐盛行政人員,只是代表資方講話,韓特助一貫的精心敬業,偶爾也會擔心自己在媒體面前的說服力不夠,就一如他在唐盛時不時還會遇到不屑於他的聲音。雖然他從來沒對唐辰睿提起過,以避免奪權嫌疑,權利斗爭有多復雜他跟著唐辰睿一路走來比誰見得都清楚,但不久之後唐辰睿一句話權利下放,厲色相對董事會中的阻攔之手,輕描淡寫中就把實權放入他手心,足夠撐起了他的公信力,同時不動聲色堵住了內部曾經有的不屑聲音。韓深這才知,這個男人其實什麼都看在眼裡,他只是不說。

古話說得好,君以誠待臣,臣當以何報?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唐辰睿無疑是最前者。心理系的優等生,如今已歷練成為深藏不露的高手,出手快准且狠。

所以有時韓深對著唐辰睿時會有很無奈的笑容,偶爾也會不甘心地反駁:「你這是吃定我了啊,不怕我背叛你?」

說這話的時候正值唐辰睿在辦公室從冰櫃裡拿出一大袋冰塊放在他的那只荷蘭兔身旁。

早晨上班前,他養的那只荷蘭小兔咬著他的褲腳管默默地看著他,唐辰睿那單身男人獨有的愛心一泛濫,笑瞇瞇地就抱著荷蘭小兔一起去上班了。沒想到的是,唐盛投行總部的中央空調暖氣設備那是多好啊,受不了太熱的荷蘭兔在唐盛投行執行總監的辦公室裡呆了一天,頓時就中暑了。傍晚唐辰睿開完會回到辦公室,只見小兔子兩只長耳朵耷拉得無精打采,趴在他手裡一動不動,水汪汪的小兔眼怏怏地瞅著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強烈的怨念:偶好熱……辰辰偶好熱……

他一弄起寶貝小兔,心思好像就悠悠地飛走了。韓深實在看不出這男人的魂究竟還在不在這裡,咳了一聲繼續裝大:「唐辰睿,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不是聖人。」

「你會嗎?」

「呃?」

「我問你,你會嗎?」

韓深看不懂他,一時決定存心倔強一回。

「如果我告訴你,我會呢?」

「你的人生由你決定,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至於你想怎麼做,那是你的事,不需要過問我的意見。」

他沒有像電視劇裡那樣含情脈脈地說什麼『韓深,我信任你』,或者是篤定地揭穿『韓深,你不適合說謊』,他只是不干預不接招。

一個不接招的對手,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於是韓深無奈了,自己會不會輸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唐辰睿已經贏了。

「辰,你很變態。」

他頓時就笑了。

放下手裡的冰塊和兔子,唐辰睿直起身體,看著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下。

「韓深,人這一生當中,最好的時光,也就是這麼多,用掉一些,就少一些,這一刻鋪張用一用,不顧以後會不再有,這一刻就會很快樂。所以一個人要想快樂起來的時候,真的是需要一種豁出去的姿態的。」

他很少說這種話,也很少這樣大段大段的說話,在這間辦公室裡,身為執行總監的唐辰睿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可以』或『不可以』,以至於韓深在聽到他那番話之後的三分鍾之內完全處於一種『……』的狀態。

唐辰睿走向冰櫃,與他擦肩而過,聲音平靜地飄進他心底。

「韓深,陪在身邊的人,安心就好。」

時間流轉。

當韓深在七點整看見唐辰睿摟著席向晚的身影出現在宴會現場時,看見現場媒體鎂光燈閃成怎樣白亮的一片時,看見一身西服的唐辰睿有怎樣的官方外交表情時,韓深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這個男人說的那兩句話。

——韓深,一個人快樂起來的時候,真的是需要一種豁出去的姿態的。……陪在身邊的人,安心就好。

韓深望向會場中央的唐辰睿,有種豁然明白的了悟。

你對朋友尚且如此,對情人就更是如此了吧?

所以,你才會豁出去三十億換她在身邊,你才會出席你最不耐煩的這種場合,你才會不解釋不理會不管不顧,只在當下拼命把幸福捏在手裡就好。是不是這樣,辰?

台上的席向晚自然不知台下的韓特助此時已經是心潮澎湃波瀾壯闊的程度了,向晚只覺自己笑得要僵掉了,她和身邊這個男人認識不過短短時間,就要在大眾面前秀恩愛,實在考驗她那廢柴的演技。

看看唐辰睿,摟她腰的動作那麼自然,當眾吻她臉頰的姿勢也那麼標准。相比之下,她會不會裝得太挫了?

向晚心慌意亂地想著,同時對唐辰睿太過逼真的表演汗顏不已。向晚忍不住在心裡磨了半天牙:用得著那麼賣力嗎,這家伙是不是趁機揩油來著?!

正暗中心理陰暗地腹誹著唐辰睿,席向晚看見一貫溫和的韓特助向她走來,他在她面前站定,笑了下,忽然悄聲開口。

「對他好一點,可以嗎?」

「啊?」

「向晚,對他好一點,」韓特助的聲音淡淡的,卻奇異地屏退了周圍一切喧囂,「他不玩的。」

……

……

……

思緒飄回半年後的今天。

回憶悠悠地結束,她腦中的畫面定格在訂婚宴上韓深最後那一個清淺的表情上。

如何形容韓特助那番話給她的心理沖擊呢?他當時就像一個嫁女兒的母親那樣,希望她能對唐辰睿好一點。

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向晚冷汗直冒,她簡直有種學猩猩那樣捶胸吼叫的沖動:俺雖然能打了點,但俺內心還是很嬌弱的啊……她這朵不怕風吹不怕日曬的野花何德何能當得起唐總監的心靈棲息地啊?……

唐辰睿這個人,她看不透。他待她的態度,也不是太迫切,也不是太篤定,更加不是非她不可,他只是遇到了,忽然就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她再走。

向晚思緒恍惚地看著天花板,漫無目的地出神,直到臉頰被一雙溫柔的手撫過。

唐辰睿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格外低沉,環繞在她頭頂上方。

「睡不著?」

據說當年湯唯憑借李安的《色戒》一舉成名後,李安對她有過這樣的評價:她眼中時常流露出的一種彷徨和憂郁,像極了王佳芝煙行媚色下的那一層涼薄的底色。對此湯唯的回應是,當時她作為一個新人,獨挑女主角戲份大梁,外界的質疑以及備受爭議的激情戲,時常讓她對演藝事業的未來感到迷茫,她已經盡力去掩飾這份迷茫,但獨自安靜時仍不自覺流露出來,其實她自己也沒發現這一點,所以對李安導演敏銳的洞察力和捕捉力感到十分驚訝與敬佩雲雲……

當初看到這段采訪時,正值唐辰睿周末無聊一個人在公寓視聽室播放未刪減版《色戒》,看到王佳芝和易先生在旅館火熱激情那段時,唐辰睿忽然想起還沒喂小兔子吃飯,於是端了水杯走出來到客廳找兔子喂兔糧,客廳電視沒關,唐辰睿一抬眼,就正好看到了這段采訪。

那天是周末,唐辰睿一如既往地很閒,人在悠閒時分就會做點匪夷所思的事,於是唐辰睿靠在客廳吧台旁喝著水,邊喝邊看完了電視裡的那段采訪,看完後他忍不住悠悠地想:一個女人究竟要迷茫到什麼地步才會時不時從眼睛裡流露出彷徨和憂郁啊?……

於是,從那天起,唐辰睿多了一個閒暇嗜好:觀察女性的眼神。要迷茫到那種地步,那一定是充滿東方神秘色彩的、能引起靈魂與靈魂碰撞的、傳奇女性……

然而時隔多年以後,席向晚的出現卻打破了他所有的以為,讓他甚為玩味。

她沒有東方神秘色彩,也引不起靈魂與靈魂的碰撞,更和『傳奇女性』這四個字搭不上一點關系,她甚至沒有紀以寧那樣深厚的哲學素養作底色,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平凡普通的女孩,卻讓唐辰睿終於見到了,他一直感興趣的那種眼神。

比如現在,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怔楞的樣子。

無數灑狗血的橋段都向我們說明了這樣一個真理:男人的身體,是很容易……興奮的。

唐辰睿的手指流連在她的臉頰上,居高臨下望著她,指尖的溫度傳遞到她的肌膚上,是唐辰睿專屬的溫度,冰涼的底色,細細感受卻暗含溫暖。

席向晚忽然覺得心軟,心尖有某種溫柔的情緒湧過。平日裡的唐辰睿永遠以漫不經心的樣子示人,所以這個男人一旦專注起來,表情會剎那動人,她有時會看不懂,為什麼,這麼不緊不慢的男人也會有如此專注動人的表情,被他注視久了,會莫名覺得傷感,會不忍心見他放弱,會想要伸手要他。

她於是抬起手,從他線條完美的側臉,一點點撫上去。

這點暗示就足夠了,她沒有其他更進一步的舉動,因為明白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男人一旦陷進情*欲裡,姿態就是絕對的說一不二,尤其是在床上的時候,唐辰睿絲毫不打算隱瞞自己不太喜歡反客為主的這件事,就比如傍晚時分她只是咬了他一口,下一秒他就立刻要她雙倍奉還。

恍惚間,她忽然想起那個聖誕夜,也是初夜的那天晚上,她後來醉了,被他抱進屋,她和他之間,有過一些凌亂散落的對話。

「為什麼你會要我?」

「喜歡你。」

「……只見過一次就喜歡了?呵,這種感情敵不過時間的。」

「我了解你。」

「呵,那你猜猜,我的愛情觀是什麼?」

「你的愛情觀是,你認為自己只是這麼一個普通人,不太漂亮,不太聰明,也不太會撒嬌,甚至連身世也不尊貴,除了認真工作、會勤快做事之外也沒有其他可炫耀的資本,所以你總想著,如果以後有哪個男人肯真心待你並且娶你的話,你一定要竭盡所能地對他好,用誠心彌補你的不足,怎麼捨得讓他難過呢?他肯要你就已經是委屈了。……為什麼你會把姿態放低到這個地步?因為你曾經有過一個不可得的人,盡管對他的感情不是深愛,卻仍然存在過,他是你生命中的引信,負責引爆你全部的自卑。」

聽聞,她頓時就清醒了好幾分,甚至有點驚懼。

「唐辰睿你……」

他只是笑一笑,腳步一旋繞到她身後,低頭,用牙齒咬開她背後禮服的拉鏈,動人的音質在她背後響起來。

「人越長大,自身的氣味會越發稀薄,到最後就變得透明,跟周遭的世界無從界分,最後消失掉,服從這個世界的所有規則,就這樣徹底淪為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他褪下她的禮服,一個旋轉步法攔腰抱住她的腰,就像在邀舞。

「……趁你還沒有變成那樣之前,我還有機會保護一個完整的你。呵,不要驚訝,我有私心的,說過了,我喜歡你。」

不止現在。

回憶拉回當下。

唐辰睿看著她的眼睛,喉間忽然滾過一陣莫名的沖動,於是一把扯開她的睡衣,俯□凶狠地咬住她精致的鎖骨。

他有預感,一旦愛上眼前這個女人,如果再失去,他每天都會不可避免只做三件事:不讓自己想念,讓自己不想念,和想念。

為什麼明知危險卻仍然不拉住自己要對她動心?

呵,職業病。

風險愛好者的慣性,越危險越美麗。

他明知故犯,他屢教不改,只因為其他女人對他而言都不夠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