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一孝子

  簡妍的聲音本就清脆,這一段話說的乾脆利落,裡裡外外都聽得見,且雖是村話,但將意思都說明白了,就是府上出了老鼠屎。

  那邊得了消息的莊二夫人,莊三夫人,並姚氏都趕過來勸她。

  莊二夫人聽了簡妍的話,越發認定簡妍氣性大,耐性不足,不足以成大事。

  原本伺候在府中的家丁,全都退避到莊大老爺書房後的下人房中,不敢出來。

  莊政航聽了簡妍的話,心道正好,一起鬧出來才好,於是道:「正是,今日兒子處置紅袖也是偶然聽紅袖惡毒之言,紅袖更是見也不曾見到簡氏,不知父親從何聽出是簡氏不容人,攆走了紅袖?再則說,翠縷、碧枝兩個還在紅袖前頭,簡氏不對付她們,對付一個不近身伺候的丫頭做什麼?」

  莊大老爺氣的臉上青筋暴起,還要打,就被莊二老爺、莊三老爺攔住。

  忽地聽到莊政航肚子咕咕地叫了一聲,莊大老爺鄙夷道:「豎子無狀!」

  莊老夫人道:「老二是為了伺候我,才耽誤了晚飯,你不疼他,又罵他做什麼?」

  莊大老爺忙道:「母親,我看他是惺惺作態,先前不曾見他這般慇勤,如今孝順的跟換了一個人一般,事出反常必有妖!」

  簡妍在外面聽見,磕頭道:「成親後,聽聞夫君將為人父,兒媳才時時對他提起為人父母的不易,盼他為後來子孫做表率,兒媳為犒勞院中眾人,備下宴席,也有菜上進給祖母,母親等人。夫君言不能越過祖母先吃,於是便空腹去了祖母處。倘若兒媳此舉讓父親不喜,兒媳願意請去。」

  莊大老爺一時愣住,心道這媳婦說話實在尖刻,天下萬萬沒有不叫人孝順祖母的父親。於是摔了袖子,負手氣鼓鼓地不看莊政航。

  莊老夫人對著莊大老爺啐道:「一家人好好的,你瞧瞧你這又是幹了什麼事!」

  莊大老爺忙跪下道:「母親莫氣,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況且那丫頭屍身還在夫人院中。」

  「求老爺告官。」

  莊政航跟簡妍異口同聲道。

  莊大老爺怒道:「你們打量我不敢麼?」

  莊政航道:「人在做,天在看。兒子求父親告官,以還兒子清白。」

  莊大夫人道:「好了好了,都別胡說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哪裡說的清楚。」

  簡妍道:「人命關天,此事已經不是家務事,母親雖良善,但難免會有奸人煽風點火,毀了咱們學士府的清名。」

  莊大夫人因今日瞧見莊敬航臉上的傷,盤問過芝蓋後,又見著紅袖哭哭啼啼的進來,轉身紅袖尋了死,於是心想不若借此機會收拾了莊政航,順便再叫莊大老爺知道簡妍不賢,不足以相夫持家,於是就閃閃爍爍地說了幾句話叫莊大老爺誤會。此時隔著簾子,也看不出簡妍的神情,心道簡妍竟是個這麼不能忍的,果然商家出身,心胸狹窄,不過幾句人言就要死要活地求公道,又想尚不知能否用到她,萬萬不可在明面上得罪了她,於是扶著額頭,又要昏厥過去。

  莊大老爺忙將閉著眼睛的莊大夫人扶到一邊,對莊政航罵道:「你母親又昏厥過去了,你可滿意?」說完,忙著叫人進來扶莊大夫人回去。

  外頭簡妍堵著門跪著,一個丫頭也不叫進。

  莊政航尚未開口,莊三老爺道:「大哥,大嫂體弱,跟二哥兒就有什麼相干?況且二哥兒說的是,私藏人命,若是叫人揭發出來,反倒多了是非。況且聽著二哥兒的意思,咱們府上又無過,與其叫那丫頭家人訛詐,不如就見了官。」

  莊二老爺附和道:「政航這次說的有理,就按著三弟說的辦吧。」

  莊大老爺心想家醜不可外揚,不願鬧出去,但見兩位弟弟都如此說,莊政航又不見棺材不落淚地梗著脖子不認錯,咬牙點了頭,心想來了衙役,但看這小子慌不慌張,心虛不心虛。

  莊老夫人忙道:「好了,好了,就這樣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也別提了,沒得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叫一家子成了烏雞眼。」

  莊政航磕頭道:「多謝兩位叔叔體恤。」

  外頭莊二夫人、莊三夫人並姚氏也勸簡妍起身,簡妍並不起來,口中道:「兒媳進門不過幾日,就有了兩樣罵名,滿京城也再找不到像兒媳這般不賢的新婦,兒媳無顏再在莊府見人,兒媳求去。」

  莊大老爺怒道:「好個刁鑽的婦人。」因是兒媳,不好再說,悻悻地閉了嘴。心想簡氏也不是小戶人家出來的,鬧出去,旁人必是不信簡氏不良,反倒會猜疑是莊家苛刻不容人。因又想小門小戶的新婦,進了門還要老實幾天,偏他家的新婦,一天也老實不了。

  莊政航接著道:「簡氏年輕,尚有不足。但看她一心勸兒子孝順祖母父親,必定是個純良之人。人言可畏,足以殺人,她進門才幾日,也不曾見著旁人,不曾做什麼事,不過進了莊家幾日就有如此言論,日後就難以想像,斗膽請老夫人給我們夫妻二人主持公道。」

  莊老夫人愣住,閉了眼,轉問莊二老爺,「老二,你說該如何?」

  莊二老爺遲疑道:「畢竟是大哥房裡的事……」

  莊老夫人道:「並未分家,如今還在一處吃住,你有話就說吧。」

  莊二老爺哪裡看不出此事多半是有心人挑起的,於是道:「兒子深以為侄媳婦進門幾日,就有此流言,可見是有人有心為之。但若是深究,不免傷了滿府和氣,母親不若尋了幾個拔尖的人,一次處置了,也好殺雞儆猴,止住人言。流言止於智者,日後眾人見到侄媳婦品行端方,也就無話可說。」

  莊老夫人點頭,然後問莊政航:「你可知誰說的最凶?」

  莊政航忙叫那日從王義那邊問來的幾人說了。

  莊老夫人又問外頭簡妍:「妍兒可知有誰在說?」

  簡妍道:「園子裡看守瓜果的王婆子,專供茶水的閔家媳婦,廚房打雜的顧姐還有,兩個是棠梨閣的,未免人說孫媳趁機清掃眼中釘,孫媳就不提了。」

  閉著眼睛的莊大夫人聽簡妍流利地說出這幾人,心道好個安分守己的新婦,進門才幾日,竟在園子裡各處布下耳目,倒叫她日後束手束腳的,不好遣調園子裡的人。

  莊老夫人道:「你說了吧,一併處置了。但看你將蝶衣安置的那般妥當,誰敢說你善妒?」

  簡妍道:「是,還有一個便是粗實丫頭夕月,一個是少爺的奶娘,按說我也算是那奶娘的兒媳,不該說她什麼,但是……」

  莊老夫人嗤笑道:「你也太過小心,那奶娘是後頭補上來的,到了政航身邊時,政航已經八九歲,不用吃奶,說是她兒媳,也太抬舉了她。況且她又是奴,犯了錯,理應受罰。旁人也說不得你們不孝。」瞄了眼依舊昏昏沉沉的莊大夫人,開口道:「大夫人如今看來是醒不過來了,今晚上先攆了人,明日再回她。就這樣散了吧,老二去叫人報給官府登記,賞了那丫頭一身斂葬的衣裳,再給三十兩銀子,就這樣罷了。日後誰都不許再提此事,府上若還有妄議主子的,不論說的是哪個,全攆了出去。」

  眾人應了,莊老夫人看了眼莊政航,也不耐煩去想他是真孝順,還是假意如此,心道自己一窮二白,一沒有靠山,二不是高枝,還怕他有所圖謀嗎?況且又是自己孫子,於是親自扶起莊政航,對莊大老爺道:「自己個的兒子也能下這樣的手,以後若要動他,先問過了我。滿京城也沒見過兒子孝順了,反倒要挨罵的。」

  莊大老爺連聲道是,暗中瞪了莊政航一眼,心道這廢物旁的不會,先學會裝腔作勢了。

  莊政航扶著莊老夫人出去,出了門,莊老夫人瞧見簡妍還跪著,嘆道:「起來吧,你才進門幾日,就受了這樣的委屈,可憐見的。萬幸你是個快言快語的性子,不然,換成一個鋸嘴葫蘆一樣的人,凡事都窩在自己心裡,還不叫他們作弄死了。」

  簡妍羞愧道:「多謝祖母體恤,孫媳心裡擱不住事,聽到兩句話就坐不住,出來喊冤。孫媳日後定改了,好好地跟著祖母修身養性。」

  莊老夫人點頭,也不說話,領著她們兩人去了。

  莊二夫人與莊三夫人並姚氏,也跟著去了。

  丫頭們等著裡頭的老爺都出來,才進去照料莊大夫人。

  鬧鬧哄哄一場,最後莊政航得了幾鞭子,什麼事也沒有了。

  莊政航窩著火跟簡妍回了棠梨閣,心裡想起上輩子莊老爺將他丟在牢裡不管不顧,心裡又恨又氣,灌下一碗茶水,也不許翠縷等人給他瞧瞧傷口。

  簡妍盤腿在炕上坐著,胸前圍著一方毛巾,叫金枝就著小丫頭端起來的水給她洗臉,然後就將拿了熱毛巾燙燙膝蓋。

  簡妍洗過臉,叫了玉樹過來,見她也是嚇得臉色白白的,和顏悅色地問:「不是說怕出事,叫你陪著紅袖的嗎?」

  玉樹忙道:「奴婢是陪著她來著,紅袖原本還笑著跟奴婢說,說夫人不是要將她配給管著院子的焦資溪的二兒子,就是要指給跟著老爺那個王忠的兒子。」

  莊政航趴在床上,心想難怪紅袖這般容易就出去了,原來她心裡除了他之外還有退路呢,怒道:「她既然這樣說了,也就想好了後頭的路了,怎就尋死了?」

  簡妍眯著眼睛,心想定是擋著誰的路,聽人說了幾句風言風語;又或者,莊大夫人瞧不上紅袖,本來就沒想將她配給好人。見玉樹顫顫縮縮,開口道:「不關你的事,你也別自責。今日的宴席算是不歡而散了,你先去吃些東西,明兒個好好躺著歇歇,另叫你玉葉姐姐給你添兩條新帕子,算是給你壓驚了。」

  玉樹福身道:「多謝夫人。」

  簡妍道:「你們都回去歇著吧,金風去瞧著那夕月走了沒有,還有少爺的奶娘,也去瞧瞧。翠縷領了少爺回去上藥,其他人各自回去。」

  「是。」

  莊政航在床上哼哼了幾聲,望了眼伸手要來扶他的翠縷,想起莊大夫人每每勸說莊大老爺,都將莊大老爺心頭的火扇的越發兇猛,對莊大夫人指派來的翠縷道:「不必了,有少夫人幫我上藥呢。」

  翠縷訕訕地收手,然後服侍簡妍洗腳。

  簡妍收拾妥當,出外受了夕月的頭,然後進屋,就見莊政航自己已經將裡衣脫去,見他細白的背上露著血糊糊的傷口,口中不住哼哼,於是撲哧一聲笑了,「你當我跟你一般憐香惜玉嗎?露著這傷口想叫我心軟繼而心動?」

  莊政航見簡妍識破他的用心,心道自己美男計再加苦肉計,向來無往不利,他就不信收服不了這個婆娘,叫她老老實實地交出試題。

  簡妍翻身越過莊政航躺在床裡面,手指敲著首飾盒。檀木的盒子在她手指的敲擊下,發出聲聲厚重的聲音,忽地,簡妍翻身起來,盯著莊政航的傷口瞧了瞧,然後翻身拿了條帕子壓下去,見血滲出來,越發高興起來。

  莊政航呼痛,罵道:「你這瘋婆子。」

  簡妍一臉興奮道:「這可好,明日你就頂著這個傷,去劉太醫門外跪求劉家祖傳秘方,就說是治母親昏厥之症的。明日日頭又足,你跪上半日必定汗流浹背,血水必定會滲透單薄的衣裳,到時候,一個不支,昏厥過去,你就成京城第一孝子了。」

  莊政航低聲咒罵道:「一個不支,我就死在劉家門前了。你這瘋婆子,叫我給那女人求藥,更何況劉太醫家的秘方向來不外傳,劉太醫除了伺候著宮裡人,外頭一概不應,明知求不來還叫我去,你當你傻,全京城的人都傻了嗎?你究竟是跟我有仇,還是跟劉太醫有仇?」

  簡妍躺下去,手指依舊敲著首飾匣子,喃喃道:「你才是傻子,臥冰求鯉傻不傻,照樣流傳千年。先不說你一向就是有腦子等於沒腦子的,沒人疑你那麼多;再說,就算是全天下人看出你動機不良,也不敢說出來。誰要是說你,那就是不孝。你是個無能之人,我給你指條明路,你儘管往那至誠至孝的路上走,走得遠了,誰跟你交好誰就是孝順之人,誰指著你說你虛偽,就是個不孝的。這就叫做才華不夠,德行來補。」

  莊政航聽她說了那樣多,心裡早被無能之人四字刺成馬蜂窩,其他的話全當簡妍在奚落他,哪裡聽得進去;又兼心裡恨莊大夫人很恨得了不得,哪裡肯替她求醫,再則,圓圓一事,也叫他對簡妍的防備之心更盛,於是不忿道:「若要孝順,你去便是,不必拉著我。」

  簡妍嘆息一聲,心道豎子不可與之謀,「你不見你臨時抱佛腳,就叫一向不喜歡管事的老夫人喊了兩位老爺去救你,可見我說的都是對的。」

  聽不到莊政航說話,簡妍翻身向內抱著匣子,嘴中念叨著:「可惜了這一身好傷。」

  「你想要,你去求了父親賞你幾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