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公私分明

  莊大老爺對莊政航而言雖不是慈父,但對莊大夫人而言,卻是實在難得的良人。今日在侯府聽著秦尚書說了那些話,只是心思動了動,然後依舊堅定不移地信著莊大夫人,愛屋及烏,也一併愛惜王家;並後悔不該在莊大夫人病中提起此事,唯恐她病情加重。

  若說性子,莊大老爺的性子倒是跟莊政航有幾分相似,俱是心裡有事,便要不管不顧,急匆匆做完的。比如莊政航想著日後要抄家,雖抄家是十幾年後的事,如今也睡不踏實,很不得今日就封侯拜相,再也不叫人小瞧了他;莊大老爺想著要補足嫁妝,也不去想莊族長定下的期限,一定要立刻補足了才好。

  是夜,莊大老爺與王忠、王義並將府中管家焦資溪、洪二一同叫了過來,商議著暫且能從何處挪到銀子。

  焦資溪畢竟是吃莊家飯的,不好當面說莊大老爺糊塗,為了跟自己兒子算賬,將莊家公中的銀子也算進來,見已經過了四更,勸道:「老爺,不急於一時,慢慢算來也好。」

  莊大老爺道:「不可,早弄清楚了早好,免得叫人說我賴賬。」

  焦資溪與洪二對視一眼,兩人心道這家總歸是莊大老爺的,且銀子又進到莊大老爺兒子手中,就由著他吧。

  洪二實在疲乏,熬到了五更,終於開了口,「小的倒是有個法子,但若是傳出去,小的命就要沒了。」

  莊大老爺問:「什麼法子?」

  洪二道:「老太爺在老家杭州買下幾百畝祭田,還有墳地,如今也用不著,不如……」

  焦資溪忙道:「不可,這可是老太爺留下的祖業。且若是動了,到時候鬧了出來,也不好看。」

  洪二不敢多說。

  莊大夫人細細一想,心想那杭州的產業便是要賣,一來一回也要拖上很久,時間長了,定會叫莊政航那小子看輕,因墳地祭田,忽地想起一事,問:「府中的銀子,留著給老夫人置辦喪事的銀子,有多少?」

  焦資溪見莊大老爺動了這心思,忙道:「老爺不可,若是老夫人知道了……」

  王忠道:「老夫人身子骨硬朗著,想必十幾年也用不著。老爺且挪了用,過上三五月,想法子補上來就好,且老夫人百年之後的東西早準備好了,若當真到了那時候,也用不著那麼許多,奴才私下裡算了算,老夫人的後事,攏共不要一萬兩,就能辦的很體面。」

  莊大老爺捻著鬍鬚點頭,問:「有多少?」

  洪二想了想,回道:「這要去夫人那邊的賬本才能知道,不過小的想,兩三萬兩總歸是有的。」

  莊大老爺點頭,心想算了算,見勉強夠了十萬兩,心裡踏實了一些,冷笑道:「那小子還當他老子拿不出十萬兩嗎?咱們家隨便找一找,也能湊出這個數來。」心道何須半月之期,他兩日就可還回去。

  焦資溪與洪二笑著奉承連聲道是。

  莊大老爺道:「叫人將杭州的田地好好尋了買家賣掉,也好將府中的賬目平了。」

  洪二見能在其中賺上一筆,自然極力地贊莊大老爺高明。

  因見外頭天色晚了,心想各處的門也早關上了,叫眾人坐著說了一會子家事,待各處門開了,再放他們走。

  第二日,莊大老爺催著眾人領了銀子出來,就叫人將銀子送到莊族長那邊。莊族長回話說,先要將秦尚書拿出來的銀子還回去,才能再算莊大老爺送來的銀子夠不夠。因此,這銀子要先放在莊族長那邊,待算清之後,才由著莊侯爺給秦尚書送去。

  這邊廂莊大老爺要以一己之力補足嫁妝,那邊簡妍收了簡鋒的信,知道莊大老爺已經答應了補足嫁妝,卻也是對莊政航瞞而不報。

  晚間,莊政航又在床上哼哼,簡妍過來看翠縷給他上藥,見他背上的傷好了許多,待翠縷出去後,笑道:「果然是禍害遺千年,這才幾日,傷就好了。」

  莊政航道:「本就是晚上從你這裡出去才吹了風病的,背上的傷倒是不大要緊。」說著,見今日的簡妍格外的和顏悅色,疑惑她又從哪裡發了一筆財,「你倒是越加的闊綽了,前兩日我聽著金釵進來拿戒指,彷彿是妹妹們都有的。」

  簡妍道:「那倒不值幾個錢。」心裡想著那嫁妝要到了秦尚書手中,秦尚書見莊政航這般品行也是不放心給他的;但是秦尚書又不能扣著嫁妝不給莊政航,若是如此,豈不是叫人說是他自己起了貪念,要霸佔亡姐的嫁妝。既是這般,只需叫人費上幾句唇舌,那嫁妝最後便能落到自己手上,如此,豈不是比得了莊政航一半的嫁妝來得痛快。縣官不如現管,嫁妝到了她手上,自然就是她的了。

  如此想著,簡妍臉上笑意越濃,好心地坐在床邊給莊政航拔白頭髮。

  一根根銀絲拔下放在莊政航手中,莊政航唏噓不已,嘆道:「我這頭青絲,都是為了你白的。」

  簡妍撲哧一聲笑了,伸手在他後腦上拍了一下,笑道:「酸不酸啊,你可別衝著我說,指不定那個愛你至深的深情女子聽見了,要將我如何了呢。」

  莊政航只當她在說安如夢,哼了一聲,開口道:「你如今不是跟她好著嗎?我看她還送了銀子給你。」

  簡妍說的是蝶衣,見莊政航誤會了,也不辯解,在他衣裳上擦了擦手,轉身要回隔壁歇著。

  莊政航伸手拉住她,「你就在這裡歇著吧,我能起身了,晚間也不會勞動你伺候我起夜。」

  簡妍抽了手,抱著手臂道:「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莊政航笑嘻嘻地覷了眼外頭,「你不知,我病得險些斷了氣,那幾個女人過來還不住地撩撥我,這不是存心要我喪命嗎?」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您老如今還知道養生了?」

  莊政航板著臉道:「今時不同往日,若是換了旁人就罷了,偏是那邊送來的人,如何能不防著?且你看我如今這樣快就好,若是換做先前,病中也不忘跟她們訴說枕上相思,這病足足要拖個一兩月才能好。」

  簡妍來回地打量莊政航,心道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於是在床邊坐下,「你若是想好好地保養,且聽我的,將心思都放下,什麼事都不要管,不要問。待病好了再出去,可好?」

  莊政航笑道:「你當我跟你一般沒心沒肺?」又嘀咕道:「不知道舅舅跟父親說了沒有,只怕父親輕易不會將嫁妝拿出來。」

  簡妍見他眼珠子轉轉,心想如今萬事順利,莊政航不要多事才好。

  簡妍叫金枝、玉葉將自己的被子枕頭拿回來,然後就坐在一邊泡腳,一邊手撐在床沿上想心思。

  莊政航對著燈,扒拉著自己頭髮,瞧見簡妍披散的頭髮就在身邊,用手去撩撥了一下,見一根白髮也沒有,有些失望地轉身依舊趴著。

  是夜,簡妍回了房中歇著,依舊是不叫人守夜。原本侍疾的翠縷、碧枝只得回了自己屋子裡。

  莊政航扭身見簡妍抱著首飾匣子縮在一邊,一時起了夫妻夜話的心思,蹭過去,嘴張了張,遲疑一會,開口道:「你還不想跟我好好過日子嗎?」

  「深更半夜,歇著吧。」

  莊政航被堵回來,蹭了蹭,頭抵著簡妍的後背睡了。

  第二日,簡妍依舊叫阮媽媽的兒子奶兄阮彥文傳話給簡鋒,只說叫簡鋒凡事要以骨肉親情為念,這話旁人聽了也只當簡妍是去勸說簡鋒,只有簡家兄妹知道,這是暗示肥水不流外人田,叫簡鋒費些力氣,將秦氏的嫁妝弄到簡妍手中。

  未免莊政航病中多事,簡妍叫了玉葉、金釵看著他,叮囑兩人看著莊政航,不要叫他多事,又記起簡鋒說,廣白受審的時候,口口聲聲說當票在莊政航這邊的,於是就叫阮媽媽在棠梨閣裡好好找找。

  之後,簡妍照例去給莊老夫人那邊請安。莊老夫人如今還留著玉環玩笑,玉環也順勢認了祝嬤嬤做乾奶奶。莊老夫人心知莊家夫人都是瞧不上賭博的,於是叫眾人打發了她吃飯,就攆了眾人回去。

  簡妍與莊二夫人一路,兩人一同向回走。姚氏因毛毛有些流鼻水,在家照顧著,並未出來。

  莊二夫人也聽莊二老爺說了昨天的事,幸災樂禍之餘,更加不服氣,心道治國齊家平天下,莊大老爺連一房人都管治不好,如何能管著滿府的事,因此戲謔地對簡妍道:「可曾給你母親請安?你母親氣色好了一些沒有?」

  簡妍笑道:「早上去老祖宗那邊之前去過,並未見到母親的人,也不知她氣色如何。」

  莊二夫人笑道:「昨兒個聽說秦尚書將你父親叔叔們都叫到了……」

  簡妍伸出手指噓了一聲,果然見莊大夫人那邊的顧婆子匆匆走來。

  待那顧婆子走後,莊二夫人笑道:「你去我院子裡說說話吧。」

  簡妍答應著,兩人一路向莊二夫人院子裡去,進了屋子裡,攆了旁人,莊二夫人就拍手笑道:「恭喜了,你原先婆婆的嫁妝要回來了。」

  簡妍故作不知,茫然道:「二嬸這是何意?」

  莊二夫人斜睨向她,道:「你還不知?你先頭走了的婆婆留下好大一筆嫁妝,老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樂,是不管下頭人如何的。因此那嫁妝就叫如今的嫂子管著。昨兒個,你秦舅舅叫了侯爺做證人,你父親答應了要將嫁妝給二哥兒的。」

  簡妍驚愕道:「當真?」轉而淡淡地笑道:「還回來也是夫君的,與我不相干。而且如今我們在院子裡頭住著,這幾日也不跟舅舅家來信,倒不知舅舅這麼匆忙地就跟父親說了。只是這事怎麼跟前幾日哥哥跟我說的不符?」

  莊二夫人忙問:「怎麼不符了?你二叔親口跟朱姨娘說的還能有假?你不知你前頭婆婆可是帶了將近一半的家當嫁過來的。那還是老太爺親自叫媒人去求的親,那媒人可不就是現在古太傅嗎?」

  簡妍因聽莊二老爺是跟朱姨娘說的,心道莊二老爺跟朱姨娘感情倒是好,詭秘道:「我聽哥哥上回來說咱們府上可是典當了好些東西在當鋪裡,便是父親將嫁妝交給夫君,也該剩不了多少吧。」

  莊二夫人笑道:「這你有所不知,那些事我也不好跟你說,只是你父親是答應補足了嫁妝的。」

  簡妍忙道:「補足?那可不得費上好些銀子?光哥哥跟我說的當鋪裡的東西就有幾萬兩。」

  莊二夫人嘴上笑道:「管他呢,總歸該你們的東西還回來就好。」心裡也想大房哪有這筆銀子來補。

  正說著話,朱姨娘掀了簾子探了探頭。

  簡妍忙站起來。

  莊二夫人道:「你要進來就進來,這般鬼鬼祟祟的,在侄媳婦面前不嫌丟臉嗎?」說著,依舊拉了簡妍坐下。

  朱姨娘訕訕地笑著,自己打了簾子進來,進來後,打量著簡妍吞吞吐吐。

  簡妍笑道:「可是我在姨娘有話不好說出口?那我還是去了吧。」

  莊二夫人忙拉住簡妍,笑道:「你別走,瞧她小家子氣的,有話就說吧,侄媳婦又不是外人。」說著,給朱姨娘一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