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大喜,簡妍心裡越發覺得這莊家離著抄家的日子近了,雖心裡這般想著,但看著莊政航的頭髮才轉黑過來,也不想叫他心裡再急,於是就假裝不在意地沒開口;莊政航瞧著莊家人一個個皆以賢妃娘娘娘家自居,心裡也如簡妍一樣焦急,但瞧著簡妍月份尚小,唯恐她心裡掛牽,也不跟她提這事。
至於莊採芹的親事,莊老夫人聽莊大老爺說了,因不喜方家人前頭多事,就不樂意要這麼個親家。莊大老爺見莊老夫人不答應,只得連著兩日苦勸她。
後頭侯府忽地傳來信,說太夫人說「採芹是學士府的姑娘,婚姻大事就由學士府來定,不必去問過她。」,莊老夫人細細品味這話,就品出這是有人將莊採芹定給方家的事與太夫人說了,想了想,心知胡姨娘沒有那麼大臉面跟太夫人說話,就猜到定是莊採芹不知從哪裡聽到風聲,急趕著跟太夫人去說的。
因莊採芹越過她又去求了侯府,莊老夫人心裡憋火,發話叫莊大老爺自己決定就是。
莊大老爺於是又與方老爺說了一聲,正要請了兩方媒人定下婚事,就聽說侯府太夫人去了,只能將議親一事緩下來。
原來賞賜侯府的聖旨就下來了,莊家人俱是驕傲非常,侯府太夫人更是喜不自勝,待眾人歡喜之後,就瞧見一把年紀的太夫人嘴角含笑地駕鶴西去了。
因侯府太夫人是樂極而終,且已是八十有六的人,膝下曾曾孫子也有了兩三個,因此侯府眾人名義上說這是喜喪,臉上也就毫不掩飾地露出得了封賞之後的喜色。
太夫人離世那日,莊家幾位老爺、少爺也聚到莊侯府,與莊侯爺一同商議莊太夫人發喪的事宜。
回頭,莊政航對簡妍道:「侯府買了上等的金絲楠木給太夫人做棺材,我捉摸著那楠木指不定就是祖母轉手賣出去的那幾塊。」
簡妍道:「太夫人不過是二品誥命,哪裡能用上那犯禁的木頭?祖母也就是那一會子糊塗,又被我們吹捧著才硬要那木頭,醒過神來,沒了興頭,祖母也就不要了。怎這道理祖母都知道,你們莊家一群男人商議,就沒人提這事?」
莊政航道:「怎會沒提?只我跟大哥就說了兩回。我們說一句,就有人指著說我們不孝。又說莊家五代同堂,合該辦得隆重一些。又有人說只需請旨上去,再有賢妃娘娘在陛下面前說美言兩句,陛下定會再給太夫人加一級誥命。我們回來時,侯府那邊已經叫人打造棺材了。」
簡妍目瞪口呆道:「對著陛下你們莊家也敢使出先斬後奏那一招,可見若不抄了你們家,陛下才算是昏聵無能。」這話說完,瞧著莊政航臉色變了變,就住了口。
莊政航握了簡妍的手,道:「你又抿嘴做什麼,你並沒有說錯,是我們莊家連累你了。」說著,不自覺瞧了眼簡妍的肚子。
簡妍道:「我是不怕抄家的,但不抄家豈不是更好?若頂了個罪名,日後的便是家裡空有個狀元之才,卻不能叫他去應試,豈不是我們為人父母之過?若我們先不知道這事,也就怨不到我們,偏我們又是一清二楚坐等著那禍事臨頭的。」
莊政航道:「這事也怪不得你,若是能立時離了莊家才好。」
簡妍道:「只要沒跟侯府壁壘分明,就難逃那連坐的罪名。但立時就與侯府劃分界限,也不用等著抄家,只被莊家人擠兌著,就沒咱們的安生日子過。」
莊政航點了頭。
簡妍道:「一人計短,待太夫人出殯之後,你去尋了金先生說說話,另與三叔、大哥商議商議,畢竟莊家也有他們一份。尋了秦舅舅也將話說一說,此外古太傅也是見多識廣的,你稍稍問兩句,人家若是指點一二最好,若是一言不發,咱們也不虧什麼。若是有法子避開那禍事自是最好,若不能,咱們好歹也使過一回力氣,這般就是瞧著小輩淪為升斗小民,咱們也問心無愧。」
莊政航笑道:「我原本就想這樣跟你說的。」
簡妍笑道:「不急著尋他們,咱們兩個先將如何跟他們說話對一對,免得被他們一追問,你心裡一驚慌,就露出馬腳來,只怕不用抄家,咱們就先成怪物叫法師收去了。」
莊政航笑道:「我是不是怪物自是不知道,只你明擺著就是個妖精。」
簡妍啐了他一口,兩人就在園子裡清淨的地方坐著,你一言我一語地對起話來。
過了兩日,楠木棺材急趕著做好了,上邊旨意也下了來,果然追封莊太夫人為一品夫人,莊家眾人自是口中感念今上恩德,心中越發得意。
一日,莊政航領了孝服回來,簡妍因有孕就並未去那有白事的地方,一時好奇,就要拿了那大紅的孝服看。
莊政航劈手奪過來,道:「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上輩子也穿過的,這會子又瞧它做什麼?」
簡妍笑道:「好歹太夫人是五代同堂,這也算是沾沾喜氣。上輩子出這麼一回殯,侯爺那一房的長子長孫曾長孫曾曾長孫賺下將近十萬兩的銀子,可見這人若春風得意了,便是磕到地上也能撿到銀子。給你侯府大侄子打幡摔盆的銀子總共六百兩就放在西廂那邊了,要用的時候你自己拿去。你好不容易從侯府那邊回來一會子,趕緊歇著吧。等會子有的是你三跪九叩的時候。」
莊政航一邊由著簡妍給他更衣擦洗,一邊道:「瞧你一口氣說那麼多,可是家裡沒人跟你說話了?你沒瞧見二嬸如今得意模樣,侯府的三位夫人都是身嬌體貴不耐煩多操勞的,也不及二嬸能說會道,二嬸忙著過去,竟是將迎客送客的差事接了下來。大哥說二嬸忙得腳不沾地,連茶水都不敢多喝,卻還自顧自地洋洋得意。」
簡妍道:「那是前頭大夫人出殯的時候沒叫她怎麼施展,如今侯府又是最鼎盛的時候,想來去伴宿祭拜的人多得是。不獨公侯伯爵,只怕皇親也有幾個。二嬸又是分家之後就自覺滿身才華無處施展的人,這回子自然是要一顯擺自己的才能,二叫侯府知道她盡心盡力。你別說侯府那邊,只咱們這,也有不少從侯府那邊弔唁後就要來尋我們說話的,指明要見我的也有,萬幸都叫祖母嫂子將人攔下了,不然我便是躲在家裡也不得清淨。」說完,也不叫莊政航多想,又催著他趕緊躺下歇著。
莊政航歇息之後,第二日又去了侯府那邊。
後頭莊政航隨著侯府幾個同輩弟兄日日騎著馬領著人沿著皇城大街撒米湯撒銅錢直到城門外十里路外,顛簸幾日,等著遠近親戚皆來弔喪之後,就到了太夫人出殯那日。
先前不覺,此時經了那金絲楠木的事,莊政航就一路細心數著侯府踰越的地方,待太夫人的棺槨出了侯府向莊家寺廟去,只見一隊數百個孝子賢孫穿著粗細不等的麻布、棉布、絲綢做的大紅孝衣昂首挺胸端坐在馬上,甚是氣勢逼人、蔚為壯觀;滿街上都是炮仗並鼓樂之聲。
因辦的是喜喪,那鼓樂之聲又是歡快之極,若不明就裡的人瞧見,定會當是哪個公侯人家辦喜事;路邊又有各家搭棚路祭,棚下各家宴席上又是樂聲陣陣。
莊政航夾雜在其中,不時與莊敏航悄聲說上一兩句話。
莊敏航低聲道:「果然越發不像話了,昨兒個當著人面,一位叔伯哥哥竟然自稱是國舅。」
莊政航見莊敏航也瞧出不對勁,便附和道:「可不是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們只顧著眼前花團錦簇,哪裡去想日後如何。」說著,因在出殯的時候,不免又想到莊敏航既然是死在外地,那只需叫他留在京中,自然就能夠避過那一劫,於是又道:「瞧著二嬸那殫精竭慮的模樣,只怕過兩日,二嬸就會與侯府更加親近。」
莊敏航不由地蹙眉點頭。
莊政航於是道:「既然如此,大哥不如多勸說勸說二嬸,如今隨著人雞犬升天,明日指不定就受人牽連。據我說,大哥日後若有個什麼外任外差,也不用出去。指不定大哥出去了,那以國舅家自居的人就成了二嬸」
莊敏航瞪了莊政航一眼,隨後也覺莊政航說的有道理,最後道:「你說的雖在理,但若是上頭叫我出去,我焉能拈輕怕重,就推辭不去?」
莊政航笑道:「大哥也忒古板了一些。出京雖說起來勞苦奔波一些,但無人監管,自然更自在隨意。指不定旁人都豔羨這差事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哥既然不喜,就將這差事讓給旁人就是?」
莊敏航沉吟一番,道:「到時候再說吧。雖人有憂患也好,但太過杞人憂天,就是自尋煩惱了。」
莊政航唯恐莊敏航瞧著侯府如今富貴無匹,就將前頭要疏離侯府的念頭拋了,就偷偷打量他一眼,正待要勸,就見前頭的馬匹停下,於是也只得隨著停下。
不一時,就聽人說前面是忠毅王爺親來祭拜,莊政航與莊敏航互看一眼都下了馬磕頭,心知此事又亂了規矩,不該由著王爺亂了尊卑親來祭拜。
隊伍又繼續向前走,不一時,又聽說忠勇郡王、世子也來祭拜;繼而又是莊家幾位老爺的同僚密友。
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莊家寺廟裡,早已經將近日暮之時。
莊敏航叫人去尋了莊二夫人,聽人說莊二夫人正在忙著招待前來廟裡伴宿的誥命夫人們,暗想莊政航思慮的也有道理,莊二夫人實在是熱心的過了。
掌燈時分,莊政航正要尋莊三老爺將一路見聞細細與他說說,就見王義慌忙來尋他。
莊政航問:「你不去服侍父親,過來尋我做什麼?」
王義四處張望後,悄聲對莊政航道:「少爺趕緊領著人四下里去尋三姑娘吧,今日尼姑都來誦經,看守三姑娘的婆子也出來瞧熱鬧領賞錢,一時沒人看守,叫三姑娘從廟裡逃出去了。」
莊政航訝異道:「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能逃到哪裡去?跟著她的丫頭呢?」心想這事若是鬧出來,莊採芹就徹底將臉丟盡了。
王義道:「跟著三姑娘的丫頭名叫秋棠的,今日也叫三姑娘支開了,那丫頭回來瞧見三姑娘沒了,急的忙叫人來這邊寺廟裡跟老夫人說。」
莊政航就急忙道:「叫母親嬸子勸著老祖宗,就說我立時將採芹尋回來。」說著,就要向外去找,走了幾步,瞧見陳蘭嶼、王三老爺的兒子等人都隨著送葬的隊伍來了這裡,不由地想莫不是莊採芹以為燕曾也會來,於是從廟裡逃出來在這寺外等著?心想他們家供奉兩位太姨娘的廟離這莊家寺廟不過兩三里路,莊採芹自己跑來也極有可能,於是對王義道:「我今日隨著大少爺忙昏了頭,也沒瞧見都是誰家的公子少爺過來送葬,你可瞧見燕案首來了沒有?」
王義忙道:「小的不知道這個,只是娉婷今日隨著來了,我去喚了她來問問。」說著,忙又去尋娉婷。
那邊陳蘭嶼、王家少爺、莊鴻宜瞧見莊政航,就結伴過來尋他說笑。
莊政航瞧了眼那因為圓圓被打的半死,如今又生龍活虎的王家少爺,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幾句,藉口還有事要辦,抽身出來去找秋棠、娉婷說話。
見著兩人,莊政航先細細問了哆哆嗦嗦的秋棠,道:「三妹妹可少了什麼衣裳沒有?她一個女孩,若是穿著一身小姐的衣裳出來,誰認不出她?」
秋棠想了想,便道:「衣裳倒是沒少,只前兩日不知為何三姑娘為廟裡的尼姑借了一身法衣,奴婢出來的急,沒去瞧那法衣還在不在,但想來三姑娘要出來,只能扮作尼姑混出來了。」
莊政航點了頭,然後問娉婷:「你今日跟出來幫著打理夫人們出行,可見著燕家夫人又或者狄家夫人來了?」
娉婷道:「兩家的夫人都來了,兩家的公子據說也來了。」
莊政航心想那燕曾過來只怕是打算著要勾引誰家的少夫人呢,又想這可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燕曾定沒想過自己這時候也叫莊採芹盯上了,於是對娉婷道:「叫老夫人還有大夫人、三夫人去尋這兩家夫人說話,別叫這兩家夫人離了眼。」又對秋棠道:「你跟三妹妹最熟悉,你去瞧瞧那邊來唸經的尼姑裡可有三妹妹沒有,今日請了好幾家的尼姑,她們未必都彼此認識。」
秋棠、娉婷答應著就去了。
莊政航又對王義、秦盛伏道:「秦叔領著幾個可靠的人瞧瞧地找,王義跟我去燕曾那王八那邊守株待兔去。」
秦盛伏答應著就去了,王義跟在莊政航身後,不由地問:「若是找不到三姑娘,那該怎麼辦?」
莊政航腳步一頓,然後道:「總歸太夫人去了還有六個月孝期,六個月裡慢慢找就是。」
王義聽了也不敢再說話。
莊政航問了幾個人,眾人也不知燕曾哪裡去了,細細循著眾人口中的蛛絲馬跡找去,直到二更時分,就在寺廟後頭槐樹下瞧見燕曾手中拿著一支玉簫,不時擺弄一下,槐樹旁的梯子上,燕曾的兩三個隨從正費力將樹上多刺的枝杈砍去。
就著兩三盞燈籠,莊政航瞧見燕曾眉心多了一點紅痣,比之先前更顯超逸,不由地後悔起來,暗道當初應當狠下心毀了這王八的臉才好。
燕曾瞧見莊政航過來,手中的玉簫險些脫手,隨後瀟灑地將蕭插在腰上,笑道:「莊二哥怎有雅興過來?」頓了頓,又向廟裡瞧了眼,問:「不知嫂夫人來了沒有。」
莊政航啐了一口,道:「我也不管你又是砍樹又是吹簫要勾引誰家女人,你過來,我有話要與你說。」
燕曾笑道:「莊二哥說話還是這般不客氣,連個請字也沒有。」
莊政航因急著要尋莊採芹,就從牙縫裡擠出一個請字。
燕曾步伐俊朗地行到莊政航身邊,然後問:「莊二哥有何請教?」
莊政航拉著燕曾避過那些下人,然後道:「我三妹妹出來尋你了……」
燕曾淡笑道:「不想令妹還是如此多情。」
莊政航掐了燕曾一把,燕曾立時跳開,笑道:「莊二哥有求於人,還是這般粗俗無禮。」
莊政航壓低聲音賠了個不是,心裡更惱莊採芹多事,因想若莊採芹瞧上的不是燕曾,且她規規矩矩地求他,他未必不會幫她,如今鬧了這麼兩回,任誰都沒有心思幫她了,於是道:「還請燕案首幫忙尋回舍妹,在下感激不盡了。」
燕曾道:「我是不管莊二哥家事的,只是我今日有事,若是莊二哥樂意在一旁守著,就隨了二哥。」說著,見那邊下人招手,就急忙跑到樹邊,向樹上爬去。
莊政航在樹下瞧著燕曾姿態灑脫地靠在樹上吹弄玉簫,不屑地撇嘴道:「砍了半日的樹,黑漆漆的,誰瞧得見他。」
說完,忽地就見遮著月亮的烏雲過去,一輪皓月懸在半空,站在樹下看去,那燕曾還當真有幾分凌雲飄逸的仙氣。
過一會子,燕曾從樹上下來,對莊政航道:「我要回去歇著了,二哥在後頭跟著吧,想來二哥來尋我,用的就是守株待兔的法子。」
莊政航答應了,問:「你要勾引的是誰家少夫人?」問完,心想今日姚氏、簡妍都不在,隨他要勾引的是誰去。
燕曾笑笑不說話,一路繞回寺廟裡去,按著莊政航的話在唸經的尼姑面前轉了轉,又在寺廟其他地方晃悠一圈,最後回了莊家給他安排的院子裡。
莊政航與王義叫了兩個粗壯婆子一起在燕曾屋子外暗處躲著,等了小半個時辰,果然瞧見一小尼姑鬼鬼祟祟地向燕曾屋子這邊來。
莊政航辨出是莊採芹,就忙叫兩個婆子去將莊採芹拉過來。
不料那兩個婆子上前時弄出動靜,驚了莊採芹,莊採芹向莊政航望了一眼,轉身向後跑去,沒跑兩步,忽地撞到一人身上,頭頂上的小帽脫下,滿頭青絲流瀉下來。
被撞之人只當是個與燕曾偷歡的風流假尼姑,於是嬉笑著將莊採芹摟在懷中。
只聽一婆子大意喊出一句三姑娘,莊政航咬牙切齒地望向莊採芹,心想他這邊正想遠離是非,誰成想莊採芹偏向禍水裡走,莊侯府一個不夠,還要再添上忠勇王府。
屋子裡的燕曾聽到動靜出來,瞧見忠勇王府世子嬉皮笑臉地向莊採芹臉上親去,料到這人是來尋他玩耍的,轉而對莊政航靜靜地道:「這回可不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