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階段性勝利

可是此時此刻,蘇停雲自身難保,她雖然對那人心生憐憫,卻也沒有繼續關注,她的性命,捏在台上煉丹的柳飛舟手裡。

又過了一個時辰,許易山成功煉制出了四品回生丹。

而這個時候,古皓的築基丹也到了最後關頭,他掌心藥鼎飛快轉動,鼎蓋啪啪啪啪發出響動,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冒出來一樣,而他控制的火焰此時分出幾道細絲,像是燒紅的鐵

絲一樣纏在了藥鼎之上。

「已經提純凝丹了,最後一步就是聚集天地靈氣成丹,成敗在此一舉。」說話的是無量山掌門江飛雲,「這古小友對丹火的掌控十分的精妙嘛,看來沒少練習。」

丹風陽也點點頭,「這爐丹,成了。」

話音落下,就見古皓手中的紫色丹鼎發出了一層朦朧輝光,與此同時,古皓收了丹火,他轉身看向高台的丹風陽,朝著台上深深鞠了一躬,這才將丹鼎打開,用靈氣托舉裡面三顆褐色圓潤丹藥飛到了空中。

開鼎瞬間藥香四溢,這香氣對高階修士沒什麼影響,那些在底下剛剛入門的新人弟子,此番都大口大口的吸氣,只覺得藥香撲鼻,讓人神清氣爽。

蘇停雲聞到那清香,心都涼了半截。

……

「一爐三粒丹,成色上佳,以你現在的實力,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實在是讓我有些驚訝。」丹風陽捋了下胡子,臉上露出了欣賞的微笑。古皓頓時大喜過望,他開口道:「都是師父教導有方。」

說完之後,古皓側身看向旁邊的柳飛舟,此時他已經勝券在握,看到柳飛舟拙劣的表演,就跟跳梁小丑似的。

柳飛舟額上已經滲出了大量的汗珠,他的後背都已經濕透了,黑色的衣衫浸了汗水,露出一塊打濕了的汗跡。而此時此刻,那個燒柴的修士也是有些精力不濟,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緣故,添柴的速度越來越慢,讓柳飛舟的壓力也更大了。

蘇停雲瞧出了那人的不對,她瞄到古皓那陰測測的目光,心頭頓時一抖,難道說,古皓收買了那個修士?混蛋,害人不淺啊!

柳飛舟此時不能分心,但爐火越來越微弱,使得他不得不用靈氣去滋養火苗,而靈氣如果劇烈消耗了,他就無法繼續支撐之後的煉丹,就在柳飛舟心神快要動搖之際,他突然發現爐火開始恢復了。

柳飛舟眼瞼下垂,他看到了那個撲過來一腳把人踹走的死老太婆。

蘇停雲也是拼了,她本來就是柳飛舟帶過來的人,所以別人也沒怎麼注意看著她,這會兒她踹走了那個燒火的修士,自個兒便開始添柴,這些木柴並非普通的柴,而是修真界有品階的靈木所制,火苗溫度極高,把她皮膚都烤得泛紅,一些頭發都被濺出來的火星燒焦了。

柳飛舟深吸口氣,穩了穩心神道:「火還不夠旺,用靈氣。」

他現在在凝丹的關鍵時刻,也只能賭一把了。這就是沒有丹火的劣勢,因為他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控制火苗,哪怕是用神識去控那丹爐裡的柴火,跟控制體內的丹火也有差別,而那細微的差距,就會決定一爐丹藥的成敗。

火不夠旺,用靈氣,蘇停雲聽得懂,但是具體要多旺,她也拿不准。

蘇停雲將靈氣輸入爐火之中,那火焰就辟裡啪啦的燒了起來,而這個時候,柳飛舟又喝了一聲,「夠了。」

蘇停雲感覺到他的身子都微微顫了一下,很顯然,剛剛他險些就失敗了。

這下,蘇停雲也不敢胡亂添柴,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用神識去看了一下爐火中的丹藥。此時丹爐裡只有一粒丹,像是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樣漂浮在空中,而它下方,就是沉澱在丹爐底下的藥渣。

蘇停雲看到那火燃燒的地方不均勻,使得丹藥成型都有些困難,她心道不好,下意識地將丹藥翻了個個兒……

蘇停雲發現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於是她就跟烤肉一樣,把那粒丹藥翻來翻去,翻來翻去,使得它最終成型,雖然是個有點兒不規則的橢圓形,但也比之前那黏糊糊的一團要好得多。而就在這時,柳飛舟身上泛出一層銀光,大量的靈氣湧入丹爐,將懸浮空中的丹藥包裹,像是有無數只大手將它捏在手中捏扁搓圓似的,不一會兒,那粒丹藥就變得光滑圓潤了,而底下那些藥渣,竟然也隨之消失不見。

也就在此時,柳飛舟曲指一彈,一點水光沒入丹爐底下的火堆之中,火焰熄滅,丹鼎打開,一粒圓潤光滑的築基丹也顯露出來。他松了口氣,朝台上丹大師行了禮之後,就轉頭瞄了一眼累得快趴下了的老太婆,隨後柳飛舟微微皺眉,伸手將蘇停雲給拽了起來。

只是他把人扯起來的時候手心也沾了一手的黑灰,這是黑鐵木燃燒的灰塵,這讓柳飛舟十分難受,他壓低聲音道,「你連個壁塵訣都不給自己施一個?」

蘇停雲撇了下嘴,她那會兒臨危受命,哪裡還記得去施展什麼壁塵訣,再說她只有凝神一層,靈氣本來就少,用了壁塵訣只怕連火焰都維持不住。

柳飛舟其實也知這個道理,他抬手掐訣給蘇停雲整理了一番,等到做完之後,又黑著臉瞪她一眼,隨後才做了個撣灰的動作緩緩走到幾個師兄弟中間。

「我一爐三粒丹,時間也比你短,這次比試是我贏了。」古皓直接掏出了那粒毒丹,「師弟,這丹藥你就當著大家的面吃下去吧。」

柳飛舟看都沒看他一眼,嘲諷道:「師父都還沒點評,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輸贏了。」

古皓笑了起來,臉上的毒瘡也跟著抖動,那樣子看起來更加可怕,「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他還要說什麼,就聽台上丹風陽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這次比試,柳飛舟勝了。」

古皓臉上的笑容霎時僵住,他張開的嘴也沒合攏,就那麼大大的張著,眼睛也更加凸出,就跟一只大嘴蟾蜍更像了。古皓慌忙轉頭,直接跪下道:「師父,都是築基丹,我煉制的時間更短,一爐還有三粒丹,為何會判他獲勝?」

古皓不服,他怎麼會輸?

他怎麼能輸?

「的確都是築基丹,但你們用的丹方不同。」丹風陽再次輕嗅了一下,「無根水、長芩、鐵心蘭……柳飛舟的築基丹裡用了這三味低階藥草,用低階藥草煉制出四品巔峰丹藥,哪怕只成了一粒丹,也是他勝了。」

丹藥的藥方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有一些藥性相近的藥草都可以替代,但低階藥草替換高階藥草,就需要煉丹師擁有更強的天賦和控制能力。此時的柳飛舟還沒有丹火,若是他擁有了丹火,現在怕是能煉制五品丹藥了。

而能夠煉制五品丹藥,在世人眼裡,他就不在是一個煉丹學徒,而是一個煉丹大師。

無根水、長芩、鐵心蘭……

這三味就是蘇停雲這段時間裡種植的藥草,而也正是這三味藥草,讓柳飛舟贏了古皓,順利地成了丹風陽的關門弟子。

柳飛舟臉上笑容極淡,顯得一點兒也不張揚,他獨自一人走上高台,給丹風陽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之後,又在丹風陽的指引下祭拜了丹風陽這一脈的師祖,就算是正式成了丹風陽的關門弟子。

等到做完這一切,他施施然走到古皓面前,「二師兄,咱們的賭約也該兌現了。」

他贏了,所以古皓就要把丹火交出來。

「你做夢!」古皓轉身欲走,下一刻,他覺得背心一涼,古皓頓時側身躲過,厲聲道:「柳飛舟,師父都還在這兒呢,你竟敢同門相殘。」

「對啊,師父都在呢,師父大人明辨是非,自然會替我做主。願賭服輸,二師兄這個道理你應該懂的吧?」

柳飛舟跟古皓的賭約已經傳遍了整個無量山,丹風陽也有所耳聞,他點了點頭,「願賭服輸,古皓既然你們當初就立下了賭約,豈有違背之理。」

丹火是天地靈火,哪怕只是一品的香木火也極為難得,他新收的關門弟子天賦極高,若是有丹火相助,日後丹道定能走得更遠,這丹火還是他正大光明贏來的,若是古皓不識趣,就別怪他不高興了。

古皓聽到丹風陽的話,後背頓時汗淋淋的了。

他明白,這丹火今天不交出來不行,他很後悔,然而現在,後悔已是無用。古皓閉上眼睛,他手中出現了一簇火苗,而下意識刻,火苗漸漸升空,逐漸剝離了他的身體,這個時候的古皓臉色慘白,丹火是吸收在丹田識海之中,強行剝離會讓元神受損,然而現在,他別無他法。

他恨,他恨不得將柳飛舟拆骨剝皮吞噬其血肉,可是他不能那麼做,他只能忍。

良久,古皓終於將香木火從識海剝離而出,他將那一簇火苗遞給了柳飛舟,一字一頓地道:「柳師弟可要看好了。」

「那是自然,丹火就是丹藥師的第二生命,我是不會拿這麼貴重的東西跟人豪賭的。」柳飛舟掏出早已准備好的玉匣子將香木火裝入其中,隨後又道:「多謝二師兄忍痛割愛了。」說完之後,他並沒有蓋上匣子,而是使用靈氣挑起了一簇小火苗當著古皓的面把玩,片刻之後,他側頭微微一笑,將手中那一點兒火星直接彈射了出去。

火苗擦著蘇停雲鬢角而過,那麼一丁點兒的火星,就有一股強大的熱浪,讓蘇停雲覺得自己的頭發都給燒焦了。她在心頭罵柳飛舟白眼狼,然下一刻,蘇停雲身體霎時繃緊,她聽到了一聲慘叫,緩緩轉頭,就見之前那被她一腳踹開的修士已經變成了一個火人。

只是一瞬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被那丹火燒成了焦炭。

蘇停雲:「……」

她抱這條談笑間取人性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腿,真的能活命嗎?

——

柳飛舟成了丹風陽的關門弟子,他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會閉關煉化那一品香木火,等到將丹火吸收之後,他會跟隨丹風陽閉關煉丹。也就是說,他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現了。

蘇停雲圓滿的完成了任務,她不用死了,只不過蘇停雲根本高興不起來。然而不管怎樣,日子都還得熬下去。

柳飛舟覺得蘇停雲這次表現不錯,閉關之前把他平日裡煉丹記錄的一些心得體會交給了蘇停雲,至於她能領悟多少,就全看她自己造化了。

臨走之前,柳飛舟想了想,又把這次賭局贏來的靈石扔了一塊給蘇停雲,「拿去換身衣服,買點兒法寶防身。去無量宗門派萬寶樓買,雖然山門有相對便宜自由的坊市,但你過去肯定會被當傻子坑,還是去萬寶樓吧。」

那是一塊漂亮的上品靈石,被柳飛舟隨手扔在了蘇停雲的鞋面上,那靈石跟金剛鑽似的,把她腳趾頭都給砸疼了。

不過這時候蘇停雲可沒半點兒抱怨,這一塊上品靈石啊,就跟原來那世界,土豪隨手賞了她一百萬一樣,她沒道理跟靈石過不去啊對吧。

看到蘇停雲歡喜地把靈石撿起來,柳飛舟嘴角淡淡一撇,他才不會在意,在他閉關的這段時間,這老太婆能不能活的下來。

若是她資質好點兒,他還能保一保她,可惜啊可惜,修為受限,就算是種出的藥草靈氣高又如何,她終其一生也就只能種三品藥草。他居然在廢物身上浪費了一塊上品靈石,柳飛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他眼睛眨了幾下,伸手揉了揉還沒有好轉,讓柳飛舟十分不高興地冷哼了一聲。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

等到柳飛舟走了,蘇停雲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頭幽幽地歎了口氣。剛剛臉上樂開花一樣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

她還記得古皓被逼取出體內丹火時候的眼神,那是吃人的眼神,不僅盯著柳飛舟,他還看著她。他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吞噬血肉,那一雙眼睛裡透出來的光,讓蘇停雲直到現在還心悸。

柳飛舟和丹風陽閉關了,現在這內院裡就是古皓他們的天下,而她,早已經徹底把古皓得罪死了。

古皓現在對付不了柳飛舟,肯定會挑她下手出氣,那蟾蜍精擅長的不就是用毒麼,他弄點兒□□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自己弄死了,等到柳飛舟閉關出來,她怕是都化成灰了。

蘇停雲不傻,她不是沒想過,而是她想到了又如何,柳飛舟是不可能幫她的,這一塊上品靈石,就是她賣命的報酬了。

現在怎麼辦呢?留在這裡,她會死的,還會死得很慘,頭頂生瘡腳下流膿那絕對是輕的。

蘇停雲歎了口氣,她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偷偷摸摸的地回到了天璇閣峽谷,在峽谷內蘇停雲也沒停留,她一路往外走,按照記憶路線一路往天策峰過去,打算跟便宜老公攤個牌。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是要報仇還是什麼?

是要報仇那就爽快點兒,她在這裡活得步步驚心的真是夠糟心了。

若不是,就行個方便,讓她在天策峰呆滿九年,到時候送她回去,也就當是參加了個仙界豪華旅行團九年游了。

其實蘇停雲心頭還是篤定便宜老公並不是要取她性命的,他如果真的要折磨她,肯定有千萬種辦法,之前在氣頭上她還懷疑老蠟頭的事情有蘇漓江參與,後來事情被柳飛舟揭穿,她靜心下來想一想,也覺得那是跟蘇漓江無關的。

所以,現在柳飛舟閉關,她身邊沒了依仗,又得罪了古皓,只能去蘇漓江身邊尋求一線生機了。

老太婆在煉丹比賽上露了把臉,大家都對她有印象,知道她是柳飛舟的人,因此,她一路過去雖然遇到了幾個弟子,卻沒有人為難她。直到她去了正殿,才被突然飄出來身形鬼魅的楚靈給攔住了。

「魏夫人現在是柳大師身邊的紅人,不在柳大師身邊好好伺候著,怎麼到這兒來了?」這一次,楚靈的語氣就沒了往常的溫和。她本來就看魏雲不順眼,但因為摸不准真人的心思不敢輕舉妄動,而楚月容當了那個出頭鳥,也讓她知道,魏雲現在動不得。

不就是設計了一下魏雲,脾氣溫和的真人竟然命人將楚月容扔下了禁天崖。

去了那裡,就是死路一條。哪怕是元嬰期修士,都沒辦法從禁天崖活著出來。現在的楚月容,肯定被那些凶猛的靈獸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明明知道應該對魏雲客氣一點兒,但看到她

這張老臉,楚靈就覺得憋屈,替自己委屈,也替真人委屈。

雖然真人不願她死,卻也是不想見她的,否則的話也不會將其丟到天璇閣峽谷不管,應該是眼不見為淨的意思,否則為何她出了事,也不見真人讓她回來。既然如此,這老太幹嘛還如此不識趣,眼巴巴地湊過來。

她不想這老太去打攪真人了,所以語氣也不算客氣,就是想直接把人攆回去。殊不知此時的蘇停雲是豁出去一張老臉了,回去,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條,而在蘇漓江身邊,好歹算是九死一生。

此地只有楚靈,蘇停雲挺直了腰板兒,她雙手揣在寬大的青色袖口裡,目光灼灼毫不示弱地盯著楚靈看,還頗有一些高深莫測的味道。她當了一段時間說一不二的豪門老太太,氣勢還是很足,楚靈哪怕修為比她高,說到底也只是個侍女。

蘇停雲虎背熊腰的樣子還挺唬人的,加上她本身神魂實力強於旁人,被她這麼聚精會神的盯著,楚靈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怪異趕湧上心頭,面前的老太身上竟然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威壓,楚靈眉頭微微一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小步。

蘇停雲見狀不動聲色地瞇了一下眼睛,一本正經地道:「老身是來找我相公的。」

她眼睛小,這麼一瞇,就跟沒有了似,偏偏目含精光,看起來極具震懾力。

楚靈臉色一變,神魂威壓立刻施展,目的是阻止死老太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蘇停雲被那威壓一壓,頓時覺得身上仿佛壓了一座大山似的,但現在形勢危急,她若尋不到蘇漓江的庇護,怎麼可能躲得過古皓的魔爪,所以蘇停雲氣沉丹田,拿出了搬山的氣勢。

她頂著那威壓緩緩往前邁出一步,因為步伐沉重,那一腳落下,仿佛地面都跟著震了幾下,而楚靈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

怎麼可能,她是築基期修士,魏老太只不過凝神一層,竟然能抗住她的威壓,莫非魏雲身上有什麼高階法寶?真人賜下的?想到這裡,楚靈眼皮一跳,她輕哼一聲,「魏夫人,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我要見靈悟真人。」之前蘇停雲說話的聲音並不大,而此時,她嗓門放大,這麼一吼也頗有幾分氣勢。她神識牢牢鎖定楚靈,此時一聲大吼,竟讓楚靈神魂一震,她踉蹌退後一步,嘴角居然出現了一絲血絲。

楚靈也是築基期,她只是個侍女,修煉資質算是中上,但元神在淬不及防之下,還是被蘇停雲給震懾了一下。

蘇停雲自己都有點兒傻了,當然她面無表情,依然一副霸氣側漏的模樣。

只不過看到靈悟真人真的從大殿裡出來,蘇停雲頓時就有些慫了。

在經歷了老蠟頭的事情過後,她對魏雲做的事情更加不認可。不過那時候魏雲的心情,蘇停雲其實或多或少感受得到,亂世之中,她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男人。從前鄉裡那些粗野漢子都瞧不上她,那仙人一般的男人也不會愛她,可她既然遇到了哪裡肯甘心,哪裡願意放手,索性把對方強了,還必須要懷上孩子,曾經擁有過,她這一生也就值了。

你是我拼死救回來的,你就是我的人。

不愛我?沒關系,我愛你,把你綁在我身邊就行了。

這就是魏雲。

其實潛意識裡,在知道魏雲做的那些事之後,蘇停雲覺得靈悟真人挺苦逼的。那種感覺,大抵就跟老蠟頭對她用強的時候心情是一樣的,他們都用了藥也有相通之處,所以蘇停雲覺得靈悟真人一走了之,沒有取了魏雲性命,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而之後那件事,雖然她沒明面上給靈悟真人潑污水,說是他做的,但實際上她也曾那麼想過,這一點兒,讓她更心虛抬不起頭。

只是如果他放下了,又為何要把魏雲找回來?難道是因為當時打不過沒法報仇,忍辱負重五十年之後再來!

如果他沒放下,為何找回來了又只是放著不管,而不是直接報復回去?或者,他是要慢慢折磨她?要知道,在這個恃強凌弱的修真界,對魏雲的放任不管,其實也等於是拿起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不知道為什麼,蘇停雲覺得不應該是報復,若他當真要折磨魏雲,何止千萬種方法讓她生不如死。

此時,看著沐浴在晨光下,眉目清俊猶如天上謫仙一般的男人一步一步地緩緩過來,蘇停雲忽然覺得有些心疼,大抵是因為險些有了同樣的遭遇,所以有些感同身受。只是既然已經到了魏雲的身上,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蘇停雲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占用了魏雲的身體,也被迫承擔了她從前的過錯。然而如果她不是魏雲,沒有那些恩情,她蘇停雲這一縷元神,更加沒有可能活下去。今時今日,蘇停雲已經完全了解了,這個修真界,

是有多麼的凶殘。

無冤無仇的陌生人又如何,想殺你,也不過是動動手指。更何況,他們還不是陌生人,她是占了他恩人,他妻子身體的人。

如果那個仇人已經死了,一了百了,剩下的,應該就只剩下恩情了吧。

——

「你找我?」簡單的三個字,從蘇漓江口中淡淡吐出來,直接把蘇停雲僅剩的氣勢再次給壓下去了大半。

她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片刻之後才把心一橫,抬頭道:「從前,是我不對。」

話音落下,周圍的風仿佛都瞬間靜止了。樹葉沙沙的聲音消失了,鳥獸蟲鳴不見了,天上漂浮的雲彩都仿佛停止了流動,蘇停雲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而這個地方,把周圍的一切都禁錮住了。

蘇漓江還是那個蘇漓江,周圍都靜止不動,唯有他衣袍偶爾掀起一角,應是有風吹皺。

他沒有說話,但蘇停雲覺得冷,仿佛墜入一個冰窟窿一樣,那是對方無形之中,並非刻意釋放出來的威壓,已經讓她覺得十分不適了。這也讓蘇停雲清楚地意識到,他很介意,很介意當初的事。

「如果你讓我到這裡來,是要殺我報仇,那你動手罷!」老太太往前邁了一步,還重重地摔了一下袖子。

蘇停雲心跳得厲害,她只是再賭。「蘇漓江,與其被別人害死,我甘願死在你手裡。」

蘇停雲等待著風暴降臨,然而她等了許久,對方都不曾開口。她的勇氣從胸膛裡一點一點兒流失,就在她有些心慌地想要低下頭的時候,石階上的蘇漓江開口了。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

「我曾很感激你的恩情。」

那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遍體鱗傷,還有一刀割在咽喉,幾乎就是不能說話不能動的狀態,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四方掙扎,他們躲藏在深山老林之中,根本沒有地方醫治,全憑魏雲找的一丁點兒草藥,然

後就硬生生的熬。而魏雲呢,連一點兒草藥都不捨得給自己用。所以他感激,也曾想過如何報答,曾經也動過那樣的念頭。他不愛魏雲又如何,她為了給他治傷剝了他的衣服,對方不管怎麼

說也是個女人,他想,如果最後都活下來了,他應該會娶她的。

魏雲恢復得比他快得多,在他依然虛弱無法動彈只是沒了性命之憂的時候,她已經可以捕獵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是他刻意去遺忘,埋葬在角落裡的灰色記憶。卻因為師父的要求不得以把那些灰塵拂開,而那夜藏書樓外發生在魏雲身上的事情,更是把他關在心底裡的那個鐵匣子打開了,就像是放出了心裡的惡魔一樣。

最近一段時間的修煉,他都無法真正的靜下心來,這樣對他的修行是極為不利的,他暫時都無法去沖擊下一境界。

蘇漓江忽然覺得自己理解了師父的意思。

這個心結一直在心裡,藏是藏不住的,即便現在能夠不爆發,沒准在以後,在沖擊元嬰甚至渡劫的時候也會冒出來,成為阻攔他的心魔,而那個時候的反噬肯定更強,反倒不如,早早解脫。

他看著面前這個已經老去的故人,發現自己無法把恩情和仇恨分得那麼清楚。那時候她說她愛他,所以就不惜一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想要有個跟他的孩子,就不會顧及他的感受強迫他。蘇漓江沒有愛過,他理解不了那樣的心情,然而他雖沒有愛過人,年少時也曾有那麼一兩日的光陰,讀著詩歌裡的句子,想象過心裡會出現的那個人。

如書上說,愛應該是很美好的事。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而魏雲的愛,給他帶去的是屈辱,成了他的枷鎖,困住他的牢籠,現在,還要變成他的心魔。

此時此刻,魏雲站在他面前。

她說對不起,如果他要報仇,就動手罷。

她眼神很清明,沒有從前那種讓他覺得惡心感,不是因為迷戀,想要孩子,就剝光他的衣服,給他下藥,壓在他身上時候的眼神。

五十年了,她已經忘記了從前的那些過往,而他還一直被困在其中。

她說,從前是她不對。

蘇漓江猛地抬手,掌心往她額頭上拍了過去,只是這一掌,便能將她打得腦漿迸裂,再無活命可能。

那一掌照腦門上拍過來,掌風呼嘯,蘇停雲想躲也躲不過,索性閉上眼,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其實有那麼一瞬間,她也有不想繼續再這個世界活下去了的感覺,因為太累了,這裡活著,實在是太累了。

死亡或許是一種解脫。

那掌風那麼凌厲,手心還泛起了銀光,肯定能一巴掌打死,並且不會太疼吧?

不疼吧,蘇停雲腦子裡就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了,然而她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疼痛和死亡。蘇停雲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就看到蘇漓江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藏於袖中的手在微微顫抖,輕聲道:「師父說我並非真正的修真界人,來自於凡塵,道心不穩,我一直不以為然。」

他搖了搖頭,「這天底下的人十有八九都經歷了比我更加痛苦難堪的折磨,然而他們依然好好活著,為了長生,為了追尋大道,堅韌地活著,並未被心魔纏生。」蘇漓江歎息一聲,轉身

朝大殿鞠躬行禮道:「師父說的對,是我魔怔了。」

說完之後,他又轉身,「殺了你,也只是說明我放不下罷了。眼不見為淨,也只是自欺欺人。」

蘇漓江看著面前的故人,「並非是我要將你接來無量山的。這一切都是我師父的要求,他老人家現在在閉關。」清楚明白地把真相告訴了魏雲,蘇漓江稍稍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留在天策峰大殿吧,我會以貴客相待,有什麼需求可以直接告訴我,等到風期一過,我就送你回去,可好?」他只當這是師父安排給他的一場心性歷練,逃避並非解決之法,只有面對,才能機會真正釋懷。

蘇停雲忽然有點兒想落淚了。

她沒死。

雖然之前想過死了一了百了,但那時候是因為絕望,如果能夠好好的活下來,誰還會想死呢?只是蘇漓江的師父是無量宗的太上長老,也就是無量宗最強的那一個,他為何會關注凡人界的魏雲呢?

真的只是對徒弟的心性鍛煉麼?

蘇停雲有些疑惑,然而此時的她想不到別的理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能夠得到承諾活下去,不用時刻擔心著死亡,她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總算是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