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來,寒來暑往。
眼前本是白茫茫一片,在蘇停雲覺得一切仿佛停滯了之後,黑白驟然交替,兩岸山崖蒼翠覆蓋奼紫嫣紅,眨眼之間,滿目枯黃落葉紛飛,最後又變成了光禿禿的一層灰白巖石。時光以瘋狂的速度飛奔而去,眨眼就是無數個春去冬來……
蘇停雲腦子裡一片混沌,就在快要迷失自己的時候,歸一戒指裡緩緩湧動的靈氣終於進入了她的身體,讓她稍稍恢復意識,她動作十分僵硬,但這個時候想也不想,借著這一點兒清明,靈氣注入歲寒槍,施展的不是剛剛領會了八成的橫掃千軍,而是浩然正氣。
沉重的歲寒槍往河中突兀的幽靈船刺了過去,蘇停雲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乾了一樣,然而這搾乾她靈氣和識海的一槍,對那幽靈船沒有半點兒作用,讓蘇停雲心猛地一沉。不過周圍的景色不再像之前那樣斗轉星移的變幻,也說明這一槍還是有些效果。
而這個時候,白夙終於咬破舌尖,將鮮血噴在了河水當中。他修為比蘇停雲強,又是陣法宗師,知道這裡有一個天然陣法,是他根本沒辦法破除的強大陣法,不能破陣,就只能悟陣,然而在這裡思維意識都變得無比遲緩,若非他不斷割裂元神造成痛苦讓他保持清醒,此時的他怕是已經徹底迷失了。
明明沒有過去多久,他確定最多被困了一刻鍾,但眼前春秋變幻,仿佛過去了無數年,也正是如此,他對這個天然陣法的感悟也越來越深,了解得越多,白夙也知道他沒有辦法破陣,但這天然陣法並非讓人絕了生機,至少,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雖然萬物靜止,但河水並不,依然往下流淌。他試過往後,卻無法回頭。也就是說,他們只能順著水流的方向往前,根本無法後退,回到界湖所在的位置。
時光如水流淌,回頭無岸。
一滴鮮血落入河中,頃刻消失不見,然而第二滴,第三滴,以詭異的陣法排列進入河水,最終匯成一道細細的水線,緩緩地流到了幽靈船船底下。
是的,他們之前懼怕的幽靈船,正是這天然陣法的生機。要取得生機,必須連通幽靈船。然而他身體僵硬,行動受限,根本無法繼續前進,也施展不出其他法寶,加之連昆侖神木都會沉底枯萎,白夙也知道其他的東西也不可能成功,加之他窺見的是天人之道,所以才會咬破舌尖,用了舌尖血列陣。
蘇停雲也看到了那道血線,但現在她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了,周身力氣全無,撐著歲寒槍站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動。
就在這時,幽靈船上憑空出現了一條金色繩梯,一直延伸到了白夙和蘇停雲腳底下。而這個時候,周圍不再靜止,和風細細,一切恢復如常。白夙一手抱著蘇停雲,快速往前走了幾步用另外只手揪住還十分茫然的大白,順著繩梯快速移動到幽靈船底下,沒等他開始爬,那繩梯自己收回船上,而他們則穩穩當當地隨著繩梯往上爬,片刻之後就上了甲板。
甲板上乾乾淨淨,一絲灰塵都沒有。
白夙神識將這船掃了一遍,什麼都沒發現,船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這船上處處透著詭異,雖然是推算出來的陣法生機,白夙也不敢掉以輕心,他給蘇停雲服了丹藥,快速拿出陣盤將周圍嚴密守護起來,這才坐下查看自己的傷勢。
服用了丹藥的蘇停雲好受了一些,她剛剛不是不想服藥,而是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這會兒好受多了,她本是想讓大白把自己和白夙吞到肚子裡的,不過想想剛才大白在那河裡也遭了道,根本不比她好,所以也並不是很放心,因此想了想,蘇停雲讓大白回了歸一天地,畢竟那裡面才是最安全的。
安頓了大白,蘇停雲自己沒有進去,這個時候,她不放心把白夙一個人丟在外頭。
就在她四下打量這艘詭異的大船的時候,蘇停雲忽然發現,船動了。
船帆鼓起,船行飛速,兩岸山崖快速後退,眨眼已過千萬重山。神識范圍都無法看清的江河盡頭,隨著船的飛速移動,終於出現了一些變化。
蘇停雲看到了一座橫跨在河中央的拱形石橋。這石橋是突兀地穿插在兩岸山壁間的,離河面不過三丈高,比這艘大船要矮多了,也就是說,這船根本過不去石橋,以這樣驚人的速度撞過去,蘇停雲可以想象到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隨著石橋越來越近,蘇停雲識海也捕捉到了橋上還站著修士,只不過那些人看到大船飛速靠近並沒有半點兒驚慌,個個笑容滿面,倒叫蘇停雲稍微安定了一些。既然那些人都不怕,應該表示這船不會撞上去吧?
她把自己的猜想告訴白夙,就聽白夙抬頭勉強道:「現在還在陣法當中,不會撞上去的。」他元神損耗不小,這會兒顯得有些虛弱。
果然,下一刻,大船穩穩停在了石橋前面,而此時此刻,蘇停雲才發現石橋上刻的字,流年橋。
船穩穩停住過後,石橋上有個滿臉絡腮胡的中年修士高興地沖他們招手,「在下王莽,歡迎來到流年鎮,不知兩位,怎麼稱呼?」他說完之後還一拍腦袋,「看我糊塗,好久沒來新人了太激動,都忘記招呼你們下船。」
說罷,王莽招呼身邊兩個粗麻布衣的年輕人去扛了一塊金屬板子過來,直接從石橋上一直搭到了甲板上。
「兩位想必也知道這裡不能飛了吧,要從船上下來,只能這樣呢。」
這裡有人類修士,必然不是冰玉界了。不過蘇停雲也知道他們現在沒辦法原路返回,只能先入了這流年鎮再說,有修士的話,至少能打聽一下這裡的情況。而且這裡神識沒有受到任何限制,蘇停雲清楚的感受到這中年修士只有築基期修為,旁邊的兩個年輕人也只有凝神期,這樣的實力,真的是十分低微。
白夙先一步跨上金屬長板,他上去之後往前走了幾步,隨後才招手示意蘇停雲跟上,等到兩人走到橋上,王莽就招呼手下把板子撤了,等到金屬板子離開甲板,蘇停雲就發現那艘大船瞬間消失,就跟它出現時一樣突兀。
看到蘇停雲驚訝的表情,王莽笑了一下,「小姑娘很驚訝吧,剛來這裡的那些新人都這樣,我給你介紹一下,那條河是逝水河,船呢一直沒名字,所以誰都不知道到底叫什麼。誤入這永恆界的人,都會被那艘船送到流年鎮上,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永痕界?」
「是啊,這是像你們這樣的外來修士取的名字。」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神情嚴肅地道,「聽說,我們這裡以前是叫時光域的。」說完之後他又搖了搖頭,「哎呀不提那些陳年往事了。」
「這永痕界到底是怎樣的,大哥你能給我們介紹一下嗎?」蘇停雲見王莽看起來挺和氣的,她如今神識強大,對方這麼點兒修為根本不夠看,若是他有針對他們的殺意的話,蘇停雲肯定察覺得到,而此時她並沒有感覺到王莽有什麼惡意,故而蘇停雲語氣也客氣。
「想來你們也感受到,這裡時間流逝得很快吧?」王莽苦笑了一下,「像你們這麼淡定的修士我是從來沒遇到過的,以前那些人哪個不是要打要殺的,我王莽又不是嚇大的,進了這永恆界,以前是條龍,也得盤起來。」明明是說得豪言壯語,偏偏王莽語氣低落,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他想了一下,「進入永恆界,一天可抵外面百年,對了,你們現在還有多少壽元?」
蘇停雲聽到王莽的話,腳步頓住,她心頭一跳,轉頭看向白夙。之前是感覺到有些異常,但蘇停雲一直沒弄清楚到底為何,直到此時,她才明白,是時間不對頭。她很年輕,修為又到了人仙後期,壽元至少有一萬年,因此這點兒消耗,一直沒察覺出來。
此時第一時間去看白夙,是因為他知道白夙至少也有一萬三千歲了,且她不知道九天玄仙的壽元到底有多少,這會兒就顯得有些擔心了。
對哦,白夙都一萬好幾歲了,想想,也是挺嚇人的。她一直以婆婆自居,如今想來,跟他比起來,自己嫩得跟掐出水的青蔥似的,差距實在太離譜了些。
白夙一看蘇停雲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傳音於她道:「如果沒什麼意外,九天玄仙壽元五萬左右。」
「五萬?」
那就是剩下的壽元比她還多,她暫時不用去擔心白夙了。
王莽見兩人都沒回答也不繼續追問,只是道:「壽元少了也不太著急,人活著總會有路子是不是,我看兩位實力不俗,可以去碎金海岸淘點兒時之砂,運氣好遇到光陰石,壽元是可以增加的。」
他在前頭帶路,下了石橋之後就出現了一個小鎮,想來就是流光鎮了。
流光鎮不大,大概跟白雲鎮的錦繡城規模差不多,而人顯然比錦繡城還少,蘇停雲神識一掃,便粗粗估了一下這裡大概也就十萬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
一天等於一百年,就算是她也就至多3個多月的壽命了,這麼一想,蘇停雲忽然覺得這永恆界真是太可怕了。就這樣的一個界面,居然會被叫做永恆界?叫剎那還更貼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