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停雲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
身體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舒適,若說從前是昏迷不醒,如今卻是陷入軟綿綿的雲層裡,在甜蜜的美夢之中,不願醒過來。
只是再美的夢境都有醒來的那一刻,將她從夢裡拖出來的罪魁禍首似乎是一朵雲!
一團白白的雲吧唧一下砸到了她臉上,於是,蘇停雲睜開眼睛,將臉上的大白扒拉開,再四下張望,嚇得差點兒從水裡蹦出去。
她是在睡覺啊。
一覺醒來身邊怎麼坐著的是蘇漓江!蘇漓江閉眼盤膝坐在水池中,那水剛好漫上他胸口位置,水波蕩漾,起起伏伏,像是在撫摸他的胸膛。
蘇停雲屏住呼吸坐了起來,她剛剛坐穩,深吸口氣,正要從水池中上岸,就感覺到岸邊那大樹樹根底下有動靜。
一個人灰頭土臉的從樹根底下爬了出來,他神色疲憊,袍子上滿是污泥。白夙以往是有潔癖和輕微強迫症的人,他身上從來都纖塵不染,擺放草編的靈獸都要頭朝一個方向,整整齊齊跟排方陣一樣。
然而現在,他身上髒兮兮的,頭發都被汗水打濕擰成了一縷一縷的,整個人像是去煤坑裡滾了好幾圈一樣。蘇停雲神識一掃,就發現白夙身上靈氣耗盡,應該是完全透支了體內靈氣,且識海也被搾乾了一般,整個人顯得極為虛弱,他爬出來之後直接躺倒在樹幹底下,應該是到了已經堅持不住的邊緣,連她醒了都沒發現。
蘇停雲立刻跑到白夙身邊將他扶起來,她下意識地從歸一天地裡掏丹藥,神識進入其中後赫然發現歸一天地裡的黑氣早就消失了,裡面天藍水綠,圍繞著五行盤生長的十二棵聖果樹長成了參天大樹,上面還結滿了紅彤彤的聖果。
大白也是這個時候才得以進入歸一天地,看到完全不一樣的歸一天地,大白都傻眼了。
當初歸一天地被魔物攻擊,導致裡面日月輪搖搖欲墜,天幕猶如破了個大洞,五行盤上靈氣所聚而成的巨龍在那魔物面前同樣不堪一擊,最後魔物消失,歸一天地依然受損極重,以至於她都被排斥,無法躲入其中,最終被後面那個魔物抓住,似乎是帶到了天河對岸的真魔界。
歸一天地之前的時間規則是裡面十年,外面一天,也不知道她在外頭呆了多少時間,才會使得歸一天地裡變成了這副模樣。
幸虧大白小貓頭鷹它們都不再天地裡,若是不小心困在其中,怕是會孤單寂寞許多年。
對,她被帶到了真魔界,在清醒的最後瞬間,似乎看到了白夙蒼白的臉和緊張的神情,那一張臉上滿是驚懼和恐慌,與從前的他任何時候都不同。她被救回來了?還是說,這裡就是真魔界,白夙正在被奴役……
好吧,這個肯定不可能。這裡靈氣充足,且空氣清新有股淡淡的青草味兒,讓人很舒服。
她昏迷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呢?蘇停雲一邊思索一邊從歸一天地裡拿靈氣丹這樣的東西緩解一下白夙現在的疲態,只是看到歸一天地裡出現了這樣的景觀,她直接摘了一顆聖果,用天河水洗了一遍過後,這才取了出來。
這果子普通妖族只能吃一顆,蘇停雲把果子切了兩半,半邊小心翼翼地喂到了白夙嘴裡,另外半顆大白正要去拿,就見頭上松樹枝條啪地一下打了下來,那半個果子被直接扎到了松針上,接著完全沒入了松樹的綠蔭當中。
「居然會有火焰果。」一個聲音突兀出現,讓蘇停雲識海都微微泛起波濤。蘇停雲醒了,不老松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它一直偷偷關注這活生生的神族的動作,看著她臉上生動的表情,總覺得像是幻覺。
它光顧著看她了,都忘記了跟她交談,直到她拿出了火焰果。
那個聲音突兀地在她腦海裡出現,但蘇停雲沒有感覺到任何惡意,所以她也沒心慌,而是想道,妖族的聖果,就是這聲音口中的火焰果麼?
「前輩,他吃了火焰果沒問題吧?」蘇停雲不知道聲音來源於何方,直接站在原地朗聲道。
「沒什麼問題,他透支了,吃了正好吸收。」頭頂上松樹搖得沙沙響,蘇停雲瞬時明白,跟她說話的,竟然是這池邊老松。
「這果樹,曾經就長在這片土地上呢,我們隔得不遠,各站了一個山頭。」不老松輕聲道,「後來神魔大戰,天地四分五裂,成為了現在的三千界,這棵果樹所在的那片地方也不知道落到了何處。」
落到了猰貐的肚子裡,被它一口給吞了。蘇停雲心頭默道,難怪猰貐肚子裡的天地靈氣那麼濃郁,跟真仙界相當,它們原本其實相距不遠。
她耳朵裡聽著大松樹絮絮叨叨的講往年的故事,眼睛裡卻只是瞧著白夙,瞧著他幽幽轉醒大喜過望,卻見白夙面色一變,他睜眼剎那第一件事不是跟她說話,也不是查看自己傷勢,而是掐了個除塵訣,讓自己人和衣服恢復乾淨。
蘇停雲:「……」
「你好些了嗎?」
旁邊不老松見蘇停雲這會兒全部心神都落在白夙身上了,不滿地哼了一聲,隨後才道:「你袍子上這些污泥哪裡是除塵訣能祛除掉的,平日裡髒兮兮的也沒見你弄乾淨,現在怎麼的,怕損形象啊。」
白夙默默扯了下嘴角,他每次都會被不老松弄得筋疲力盡,身上一絲靈氣都沒對方才肯罷休,這樣一來,他哪裡還有靈氣施展法訣,偏偏稍稍恢復一些體力,又會被踹下坑底繼續折騰,以至於這些年,他身上就沒乾淨過。
她真的醒來了,真好。
睜眼那一剎那,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而不是沉睡在塑月池裡,白夙覺得他周身的疲憊仿佛都一掃而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若不是身上真的好髒,他真想緊緊的抱著她,親吻她的臉頰。眼神落到那猶如花瓣一樣的櫻桃唇上,白夙目光都暗沉了許多。他視線如火,燒得蘇停雲心撲通撲通地跳。
恰在此時,不老松又道:「你們兩個,不要再我這把老骨頭面前含情脈脈的對視了。」
「白夙,既然她醒了,你今天就為我舒筋活絡最後一回吧。」不老松語氣遺憾地道,「以後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人伺候哦。」
白夙便道:「好。多謝松樹前輩搭救我道侶。若非塑月池,她不會短短五年就醒過來。」
道侶,道侶……
修真界裡,有過雙修關系夫妻之實的修士便可稱為道侶,她還什麼都沒做呢,就被白夙這麼輕易的戳印蓋章了?蘇停雲用眼角余光偷瞄白夙,發現他一臉震驚目不斜視,只可惜身上臉上還亂糟糟的,倒給人一種反差萌。
「日後若你有需要,吩咐一聲,我還會來替你舒筋活絡的。」不老松活得太久了,它根須裡的經脈仿佛都停滯流動了一般,白夙前兩年從早到晚不間斷地努力,才用松針熔煉成的法寶將它根須附近的泥土挖開,小心翼翼地給它松土。
後面三年則是將靈氣輸入它根須之中,在它的經脈內推動,這種跟靈氣在自身經脈運轉完全不同,不多時就會將他體內靈氣全部搾乾,他每天都處在身體疲憊的極限,整整用了三年時間,依然沒有將它的根須完全疏通。
實在是太多了。它的根須不僅扎滿了整座山,甚至扎根於整個真仙界,他每天都在不斷地往下挖坑,到後來,還得留一絲靈氣,以供自己從坑裡爬出來。
每天都挖坑埋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白夙下到坑中,蘇停雲要跟著去幫忙,結果被不老松給攔住了。
「還有你的事情呢。聽說你很會照顧靈植,我身上的葉子也不舒服得很,你給我瞅瞅吧。」
聽得此言,蘇停雲便只能照做。她先是用神識將整棵不老松的枝幹松針都檢查了一遍,隨後笑著道:「您健康得很呢保養得很好。」她伸手摸了一下寒光閃閃的松針,「還挺扎手。」
什麼叫還挺扎手,它這些松針可以輕易滅掉她,滅掉那些所謂的修真界強者麼?
「小白你要跟老松樹爺爺好好學學,長得跟它一樣,葉片也能成為利器。瞧你,肉嘟嘟的,光貧嘴去了。」
大白聽到小白挨訓哈哈哈地笑,小白嘟囔幾聲沒有頂嘴,而不老松則心中感歎,不愧是真正的神族,哪怕如今實力稍遜,但面對威壓強大的自己也不卑不亢,還能拿它開玩笑。
不老松爺爺……
她像是把他當做一個人。而不是一顆樹,一顆神樹。
那些修士敬畏它,供奉它,希望它能庇護他們,而她,把他當做一個人呢。
「不要叫我不老松了,我其實給自己取了個名字的。」不老松忽然道。
「我叫松青。」
「噗!」這叫什麼取名字,青松倒過來麼,不過蘇停雲只是內心吐了下槽,她呵呵一笑道:「松青爺爺你好,我叫蘇停雲,這個是我家大白和小白,我家還有只小貓頭鷹,不知道去哪兒了。」
話音落下,就聽老松樹連連道,「哦哦,在我頭上呢。」
密密麻麻的松針當中,一只巴掌大小的貓頭鷹正縮在樹幹上打盹兒,若不是不老松主動將它露出來,任何人都發現不了它。
不老松神識太強大,藏在它那裡,就算是蘇停雲,也完全沒有絲毫感應。
見到小貓頭鷹依舊在睡,蘇停雲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也沒閒著,開始給不老松施展春風化雨訣,靈氣運轉一周,也只夠滋養一小片松針,她也不著急,就那麼平心靜氣地施展法訣,總覺得被春風化雨訣滋養過的不老松,仿佛顏色都會嫩綠許多。
就在她靈氣快要消耗一空的時候,樹根底下的深坑裡發出了一聲劇烈震動,蘇停雲心頭大驚就要往下跳,卻被不老松的樹根直接甩了出來。
「不用擔心,他應該是拿到了。」
「拿到什麼了?」蘇停雲緊張地問。
「當年有個神族在我身邊隕落,他的戒指套在了我一根根須之上,箍得我腳趾頭疼呢。」不老松懶洋洋地道,「白夙拿到了什麼?」
它神秘一笑,「當然是大機緣了。」
深坑之中,白夙發現有一個根須上有一個環形的疙瘩,像是將不老松根莖裡的靈脈擰成了一個死結。
他這次疏通過後就得離開了,畢竟,他已經在這裡呆了五年,不知天日,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跟族人也沒有絲毫聯系。
所以看到這樣的死結,他覺得不老松大概會很不舒服,所以心念一動,用靈氣去沖那個死結。蘇停雲給他喂了什麼東西,使得他體內靈氣猶如火燒,本已經枯竭的經脈當中靈氣源源不斷滋生,為他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他費盡力氣終於將那一處死結沖開,卻見靈氣洶湧奔騰,一個古樸的戒指陡然出現,它現身那一刻地動山搖,他險些被滾落的石塊掩埋其中。
等他站定,看到那根須上纏繞的戒指,白夙緩緩走了過去,將它拾了起來。莫非,這個就是造成不老松根須內靈氣堵塞的罪魁禍首?
將那看不出材質,古樸生銹的戒指握在手裡,白夙打算帶出去給不老松看看,結果剛剛捏在手裡,掌心忽然一疼,攤手一看,竟是被戒指上的花紋給刺破了。
明明是他的手被刺破,流血的卻不是他,而是那枚戒指。戒指上隱隱有血光浮現,而隨著暗紅的血跡流過戒指每一個角落,就像是灰塵被擦拭乾淨了一般,戒指閃閃發亮,散發出強大的靈韻寶光。
他腦海中出現了廝殺聲,仿佛看到一個人在戰場上策馬奔騰,斬妖除魔,最終精疲力竭,血液流乾,隕落在了一棵青松之下。
血流盡,戰魂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