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美人劫(三)

  水墨默然地看著女孩兒表情多變的小臉兒,那雙圓圓的眼睛裡竟然能流露出那麼多的內容,期盼,驚喜,還有不安。但不論她想要的是什麼,都跟自己無關吧,水墨很想苦笑。這個時候多說多錯,她只能面無表情的裝酷,試圖從小姑娘的隻言片語裡聽出些有用的線索來……

  「其他人呢?不是說閔大人會去後城門那裡接應你們嗎?」連連發問卻得不到回應的小橘開始不自覺地揉捏著衣帶兒,這個一直默不作聲的男子讓她感到緊張,也許是女人的本能讓她感覺到有些不對勁,鼓起勇氣,她略抬頭偷覷了對方一眼。

  不遠處的火光映著月色,襯得對面年輕男人的臉色忽明忽暗,被水浸濕的黑髮緊貼著他的臉頰,雖然臉色青白,卻越發顯得清秀,一雙烏黑的眸珠定定地正看著自己。小橘只覺得臉忽然就燙了起來,心跳開始加速……「阿嚏!」一個響亮的噴嚏打破了寂靜,錯愕的小橘看見水墨正吸溜著揉鼻子,表情有些尷尬,原本的羞澀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她抬腕用袖子遮掩了一下笑容,然後才悄聲說,「你隨我來。」

  轉身走了兩步卻發現水墨還呆立在原地,小橘回身想拉她,一碰到水墨冰涼的手,小橘想起了男女授受不親,手一滑,慌張之下卻抓住了水墨的袖子,她紅著臉,扯著水墨往屋裡走。無奈前行的水墨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雖然天色黑暗,但看得出這是座不小的宅院。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可那高高的圍牆就讓人洩氣。

  水墨正琢磨是打昏這小姑娘然後逃走比較靠譜,還是說走一步看一步,抓個什麼公主當人質更安全的時候,隱隱的馬蹄聲從牆外傳來。俗語說久病成醫,大小也歷經數仗的水墨立刻判斷出,馬隊人數不少,方向不明,再過個二十來分鐘,應該就會到達這裡。

  小橘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腳步頓了頓,跟著就拉著水墨快步往屋裡走。「嘩啦」聲響,紙門打開又合上了,撲面而來的暖意登時包圍了水墨。屋內沒有點燈,只在中間放著一個銅質的炭盆,木炭已被燒得發紅,裡面顯然加了香料,水墨自然聞不出是什麼味道,但從那下水道出來之後,她聞什麼都是香的。

  「公子,你先稍待,奴婢去請公主,」小橘碎步走了過來,送上一壺熱茶,乾巾,還有一件半舊的大氅 火映著她紅撲撲的臉龐,看水墨捏著那件斗篷,她低聲說,「這是奴婢的,公子別嫌棄。」說完不管水墨如何反應,她低頭膝行到拉門邊,動作輕巧地離開了。

  「呼……」貼在門邊的水墨確定小橘離開之後才放鬆地喘了口大氣,抄起茶壺試了下溫度,就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溫熱的茶水瞬時讓身體暖和不少,水墨來到火盆邊,一邊用乾巾擦拭著自己,一邊打量屋裡環境。

  方才一直在戒備著小橘,她並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發覺這屋裡雖然裝飾簡單,但一看就是異族風情。想想之前小橘的膝行和這些拉門,還有公主和她們提到的那個大君,難不成,自己鑽出來的地方會是……

  不容水墨多想,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她一個翻滾躲到了拉門邊,順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腰,翻滾之時感覺被什麼東西別了一下,挺疼。「嗯?」水墨的手一頓,她感覺自己竟然摸到了一把匕首似的東西,這玩意兒什麼時候掛上的?之前為了能鑽過水閘,明明把那些零碎都解下交給羅戰了。後來為了躲避敵人,也沒來得及再穿上就拚命地跑,然後又趕上發大水,別的不說,自己那件「軟甲」都跟著羅戰一起不知所蹤了。

  「公子!」小橘一開拉門發現沒人不禁驚叫了一聲,一扭頭看見水墨正蹲在門邊看著她,她臉一紅,頓時鬆了口氣,「公子,請隨我來,公主殿下要見你!」水墨還是一聲不吭,只是安靜地站起身來跟著她走,暗自盤算著,看來這院子裡的人很少,如果只是個弱不勝衣的公主,自己應該是有很大機會制住她的,然後再……

  再什麼呀,水墨苦笑著想,前提條件自己就弄錯了。「嘶……」她下意識地想縮一下脖子,可跟隨而來的壓迫卻更讓人膽寒,水墨都能感覺到那鋒利冷銳的彎刃已經割破了自己的皮膚。「公主!」小橘被眼前的一切嚇到了。這個人不是來拯救公主的嗎?為什麼那人剛一低頭進門,就被公主用長刀抵住了喉嚨。

  小橘本能地往前膝行了一步,伸出雙手,不知道是想阻止還是想求情,但公主一聲低喝,她立刻跪坐了回去,低下頭,一聲不吭,只有頭上輕微晃動的步搖讓人知道,她在發抖。雖然被人掐住了要害,水墨也還算鎮定,畢竟類似這樣的危險經歷的多了。倒不是說水墨膽子變得有多大,而是情緒上產生了一種麻木,對危險,甚至對死忙降臨的麻木。

  很多久經沙場的老兵似乎都有這樣的傾向,所以當他們經歷一場搏殺還能活著回來的時候,他們會喝得酩酊大醉,嫖女人,賭博,花光所有的餉錢,不去想明天該怎麼過。水墨初臨戰場之時,曾經厭惡甚至恐懼這些似乎永遠臭乎乎,醉醺醺,動不動就翻臉見血的粗魯漢子。可當她經歷了幾次可怖的戰鬥之後,她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不想明天,因為沒人願意去想明天我會死在哪裡……

  麻木歸麻木,水墨可半點也不想死,她甚至慢慢抬頭看向那個公主,既然這女人沒有當頭一刀殺了自己,那就是說還有圜轉的餘地。水墨的眼光對上了一雙丹鳳眼,很美,也很冷,公主高月俯視著水墨。高月十二歲的時候做為高句麗的人質來到了松岩城。本來她應該會被送到京城,成為天朝皇帝的嬪妃,但不知為何一直沒有成行,沒人告訴她理由,她就樣在松岩城年復一年的等待著,被送往京城,或老去……

  跟大長今裡的穿著打扮也不是很像啊,但多少還是看得出未來韓服的樣子,水墨在心裡撇了下嘴。「你到底是誰?」高月原本柔軟的聲音彷彿結了冰。眼前的男子長得十分俊秀,若不是看到他有結嗉,定會認為他是女子。莫名其妙的就從井中爬了出來,而且就他一個人,高月覺得不對勁,這回之前說過的不一樣啊。

  水墨眨了眨眼,暗叫壞菜,盤算了半天,卻忘了這高句麗的公主是講外語的!心思電轉中,水墨已經感覺到了脖子上的壓力越來越重,對方眼中的殺氣也愈發濃烈,實在沒轍,她下意識地抬手想指指喉嚨裝啞巴,手剛抬起一半,就覺得脖子劇痛,小橘哭喊了一句「公主,不要!」

  「小橘!」高月冰冷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憤怒,這些年寂寞生活,因天朝不肯讓高句麗人來服侍自己,而那些天朝女人對自己有的只是不屑和仇恨,除了小橘。所以自己也打算,只要能離開這裡,一定帶著她同回寒枝城,可她現在……

  脫口而出的小橘立刻感到了公主的不滿,她靈機一動,指著水墨手指的位置,「公主,他好像是要拿東西給你看!」高月細長的眼睛一眯,「你去拿來!」說著又重了下手中長刀,示意水墨別動什麼鬼心思。

  小橘不敢多看水墨蒼白的臉,還有頸上流下來的鮮血,她哆嗦著手,半天才將匕首從腰帶扣裡拔了出來。

  「公主,您看。」小橘雙手將匕首送上,高月低頭看去。假裝虛弱的水墨蓄勢待發,她早就看到這個公主所用的是長刀,也就是說只有一面開刃,如果時機抓的好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等待中的水墨突然感到脖子上壓力一鬆,她大喜,立刻長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去奪刀。「嘭」的一聲悶響,長刀掉在了地上,一旁的小橘張大了嘴巴,看著水墨怪異的姿勢和更加怪異的表情。

  「嗚……」原本冰冷如霜的高月已撲倒在地,雖然自己用手摀住了嘴,可還是能聽到她嗚咽的哭聲。小橘顧不得水墨,趕忙貼了過去,驚慌地拍撫著高月的肩膀,「公主,你怎麼了?!」水墨只覺得嘴裡乾巴巴的,她吞嚥了一下,收回手,挪開腳,然後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腳趾……還好,感謝上帝,五個腳趾都在。

  水墨鬆了一口氣,這狗屁公主,你說你扔刀就扔吧,幹嘛往我腳面上扔啊,幸好我躲的快!「告訴我,他在哪裡?!他現在好不好?!他說過什麼?!」正在哭泣的高月忽然抬起頭,一把抓住水墨的手臂大聲問道!聽著她一連串的嘰裡咕嚕,水墨哪裡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能還是老辦法,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不能講話。

  高月一愣,緊抓著水墨衣襟的手慢慢鬆了開來,人又滑落地跌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怔忡。小橘慌張地看一眼高月,又憐惜地看了一眼水墨,這樣一個人,竟然是啞巴。在一旁裝雕像的水墨眼光落在了被高月緊抓在手的那柄匕首上,暗銅色,毫不出奇,但水墨堅信,自己以前從未見過這匕首。

  只有羅戰……水墨想著那個不知所蹤的大黑臉,他身上,到底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那個女人是那樣的狠毒,難道連他也學會這一套了嗎……」高月喃喃地說了一句,講的卻是漢語。水墨雖然聽懂了,卻全無頭緒,但她看得出,高月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正想著要不要利用這個機會反制,就聽屋外不遠處「轟」的一聲,人聲馬嘶頓起。高月臉色大變,「糟了!」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長刀,那把匕首也被她塞入了懷中。

  高月迅速恢復了平常,若不是眼角隱約的淚痕,水墨真不相信眼前冷肅的女子方才還在哀哀哭泣。「小橘,先將他藏起,速去!」小橘怔了一下,但立刻將有聽沒有懂的水墨推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們等著你喔!」小橘低聲又囑咐了一句,然後對水墨一笑,這才將蓋子蓋上了。水墨彎曲著身體躲在地板之下,一瞬間,外面的聲音變得模糊起來,根本就聽不清。小橘剛回到高月身邊,對她點點頭,就聽見繁雜的腳步走近,跟著震得人耳朵嗡嗡的笑聲響起,「高月公主,下官打擾了!現在戰事煩亂,為了保證您的安全,請您隨我去行轅暫時休憩如何?」

  高月跟小橘對視一眼,她柔聲說道,「原來是傅將軍,請稍待,容我收拾一下!」「哈哈,好,公主殿下果然識大體,來人,小心送公主移駕!」藏在密室裡的水墨耳朵都快立起來了,可還是什麼也聽不清。一時間也不知道外面來的是敵是友,水墨決定再等等。

  「將軍,這高句麗娘們倒是識趣,原以為還得綁她走!」一個嗓音粗豪的漢子說道,聲音也沒壓低多少。留了一把長髯的傅友德瞪了他一眼,卻沒了之前的笑容,「老彪,如果我們不能將戰況通知陽盛府,不知還能再守多久,再過數日,天氣就會轉暖,松瀾江一旦化凍,我們跟後方就會被這天塹隔開,就算邊府派兵過來,也是沒用!」

  「哼,我就不信這些高句麗狗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今天的水攻還不是被石老將軍識破了!」被稱為老彪的漢子混不在意地說。傅友德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城裡的高句麗人我們也未必抓乾淨了,但願這個公主能延緩一下高句麗攻城的速度。」

  「拿個娘們當擋箭牌,傳出去真真讓人恥笑!」老彪一臉的不自在,雖然他提出了反對意見,但沒人聽他的,尤其是那些嚇破了膽的文官,我呸。「高月公主雖然出身皇族,但高句麗既然敢攻城,就未必在乎她的命……」話未說完,高月都帶紗笠,扶著小橘走了出來。院中的火把讓她藏在紗下的面容愈發神秘,就連老彪也歪頭看了她兩眼。

  傅友德恢復原來的表情,客氣地請高月上了馬車,帶著兵卒護送著高月呼嘯而去。水墨直到院裡變得安靜起來,才悄悄地打開地板往外窺視,烏漆墨黑的人影皆無,就連剛才還在燃燒的火盆也熄滅了,只有暗香猶存。

  小心翼翼地探察一番之後,水墨確信院裡再無他人,她批起斗篷趕忙出了屋子,向大門的方向跑去。沒跑幾步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呃……

  這時高月坐在馬車裡望著窗外,藉著火把看的到家家門戶緊閉,不時匆匆跑過的只有士兵。戰事一起,高月就被監禁在院中,但在此之前,她已得到消息,他會派人來帶自己離開這裡,之後任何消息全無。自己一直在盼著這一天,直到今夜水墨的出現,可沒想到,南人居然將她轉移了。高月握緊了拳頭,現在只能指望那個啞巴了,既然是他派來的,那一定是個可靠的人吧……

  「駕!」「啞巴」水墨用力夾了一下腿,小毛驢跑的越發快了起來。沒了羅戰,水墨也不識路,而且這裡人人敲門不應,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有人囑咐過戰時宵禁,實在沒了辦法,水墨只能看著哪裡有火光就往哪邊騎去。

  別看這驢小排氣量低,速度可不慢,沒一會兒,水墨就看見不遠處火光閃爍,人影憧憧。再近些,水墨張大了嘴,空氣中的熱度和鮮血味道混雜在了一起,明顯穿著不同的兩彪人馬正在廝殺中,巨大的城門正在半開半合之中,城裡的人拼了命的向前擠,不想讓城外的人殺進來。

  要光是這樣也不至於讓水墨吃驚萬分,重要的是守城的士兵裝束奇異,攻城的看起來卻像是天朝士兵打扮。不是吧……水墨趕忙勒住小驢,想要下驢仔細觀察一番。忽然「嘭」的一聲巨響,好像什麼東西炸上了城門。城門登時破了一塊,推擠城門的士兵也被那股力量傷到,但立刻有更多的士兵沖上去繼續堵住城門。

  「你給我站住!籲!停!STOP!」水墨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她拚命地扯著韁繩,但受驚的小驢同志根本就是不管不顧,一路嚎叫著沖,沖,衝!「啊!」水墨大叫了一聲,只見當頭一槊直奔面門,她一個翻身跌下驢,然後立刻滾到路旁。只覺得肩膀有些痛,這時才看見,一隻羽箭斜插在肩頭,顯然是被厚重的斗篷擋了一下。

  謝謝小橘,水墨默唸了一聲,躲在個水槽後看去,再次確認守城的應該是高句麗人,那攻城的豈不就是天朝人。真是見鬼了,怎麼都反過來了?城裡其他士兵呢?難道不知道這裡出事了?水墨覺得腦子亂成了漿糊,這時一個天朝士兵踉蹌著摔倒在不遠處,他身上插著數隻羽箭,卻仍勉力爬起來奮戰,直到被人一刀砍成兩段。

  水墨這才發現,離這不遠處,數根擰纏在一起的粗大纜繩正在燃燒著,而它連接的就是千斤閘。水墨立刻明白了,高句麗人用火想燒斷纜繩,放下千斤閘,阻礙城外的天朝人入城。一個個的天朝戰士為了阻止千斤閘落下而拚死攻擊,其中一位被馬槊當胸擊穿,也不知道是內臟還是肉屑崩到了水墨的臉上,同時高句麗人也發現了她。

  「該死!」水墨低罵了一聲,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紅。一個天朝戰士擋住了正欲攻擊水墨的高句麗人的去路。水墨迅速脫下斗篷,還好,飲馬的槽裡還有些水,沾濕了斗篷,水墨算計了一下路線,找準時機朝著纜繩就衝了過去。

  「咳咳!」水墨大聲的咳嗽著,她的方法只能管了一時卻不能管一世。耳邊的金屬撞擊聲音簡直能撕破耳膜,所剩不多的天朝戰士發現了水墨的動作,都豁出命的去保護她,水墨一時才沒有被人擊倒。水墨正想尋找什麼東西來卡住輪軸,一個戰士推了她一把,羽箭瞬時擦著她臉頰就飛了過去,水墨剛好摔在了一把馬槊上。

  她連忙撿起馬槊,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它插在身後的絞盤裡,這樣就算纜繩燒斷了,也能保住千斤閘不墜。搖搖晃晃的水墨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擦了一把有些模糊的眼,手上黏糊糊的卻都是鮮血,四周躺滿了天朝戰士和高句麗人的屍體,水墨忽然覺得腹部有些絞痛。

  「轟」的一聲傳來,水墨身後的聲音一滯,接著就是高句麗人在驚惶地喊叫著什麼,她轉身想看看發生了什麼。「小心!」一聲嘶吼讓水墨定在了原地。一個滿臉血污的高句麗人猙獰著舉起一把長刀正向自己砍來,水墨甚至能清晰的聽到刀刃破風的聲音。「啊!!」的一聲慘叫,眼前的高句麗人突然消失了。

  一匹紅色的戰馬毫不留情地踩踏著摔倒在地的高句麗士兵,衝破火光向自己衝了過來,水墨只能愣愣地看著那閃爍著銀光的戰甲,和他手中揮舞的長刀,擋在他面前的敵人如同麥子一樣紛紛倒地,沒人能阻止他,哪怕一瞬。

  顧邊城縱馬而來,先俯身從剛才襲擊水墨的那個高句麗人屍身上將自己的銀槍拔起,然後騎到水墨跟前將她一把拉上了馬。「是否受傷?」他沉聲問,水墨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還沒從顧邊城的突然出現中回過身來。「坐好!」顧邊城一聲低喝,赤鴻再度開始奔跑,殺向敵陣。

  方才一進城門顧邊城就看見水墨正在將馬槊插入絞盤,而他身後一個高句麗人正揮刀殺去,他卻一無所覺,顧邊城想都沒想,就將手中長槍擲出,將那人釘在了地上。原本守在路邊的顧邊城發現高句麗人竟然裡應外合打開了城門,他當機立斷,立刻率兵殺入。雖然高句麗士兵是驃騎的三倍,但最後的結果卻是不敵驃騎軍的高句麗人跑進了城裡守城,而顧邊城卻帶人攻城。

  顧邊城一直在擔心千斤閘落下,直到攻破城門才鬆了口氣,卻沒想到阻止閘門落下的卻是水墨,幸好,幸好自己來的及時……

  「將軍,石老將軍已經找到,高句麗人也已鳴金收兵,他即刻過來!」跑去聯絡守城將領的戰士飛馬而回。此時天邊已經有了亮色,攻進城裡的高句麗人也被驃騎殺了個精光,顧邊城率人守在了後城門,以防再生變數。

  「唔!」顧邊城點點頭,戰士抱拳行禮退下。水墨披著借來的氈子坐在一旁的石階上休息,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痠痛不已,沒有一個地方時舒服的。但不管怎麼說,好歹是活下來了。「水墨,來點酒,去去寒氣!」一個驃騎戰士招呼著水墨。他們都知道了水墨之前的舉動,想不到這小白臉這麼有膽量,驃騎戰士開始拿他當自己人,這才招呼他同飲。

  水墨雖然不喜歡喝酒,可她知道不能拒絕戰士們的好意,再說喝點酒去去寒氣也好,反正古代的酒度數低,水墨微笑著站了起來朝戰士們走去。旁觀的顧邊城微微一笑,正想回頭吩咐親衛些什麼,他瞳孔一縮,翻身下馬走到了水墨剛才坐的地方。

  接過酒壺正想喝的水墨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一回頭,顧邊城眉頭微蹙地問,「你受傷了?」「啊?」水墨一愣,「沒有啊。」顧邊城沒說話,一把掀開了她的氈子,「水墨,你褲子上有血!」一個親衛指著她說道。其他戰士聽說,也紛紛關心地圍了過來。

  褲子?水墨順勢一摸,屁股上果然有些濕冷。怎麼會……不會吧!!!水墨突然明白了這是什麼。自從吃了元老頭的藥,唯一的好處就是省了這一關,水墨私下裡還曾擔心過自己會不會徹底變男人。

  現在這個擔心顯然是多餘的了,但是……水墨瞠目結舌地看著團團圍住自己的驃騎戰士,還有拉著自己的顧神將,忍不住在心裡哀嚎,親愛的大姨媽,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

  「呃……」一群大男人就看著水墨表情極其詭異地摸著自己的屁股不動。盯著那半片血跡的顧邊城心中忽然一動,他原本抓著水墨小臂的手不經意似地一滑,登時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入手的肌膚已被清晨的空氣浸濕,帶著微凉,顧邊城卻彷彿被火燙了一樣,猛地鬆開了手,眉頭蹙起。

  他這一番動作頓時驚醒了因為太過尷尬而失去了思考行動能力的水墨,掃了一眼周圍如鐵桶一般將自己包圍起來的彪形大漢們,人人表情不同。有人擔心,有人好奇,有人卻帶了點若有所思的樣子……水墨的眼光不經意與顧邊城一碰,心頓時嘭的一跳,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突然帶了七分苦笑三分調侃地說,「我說我月事來了,你們信不信啊?!」

  驃騎戰士們先是一愣,面面相覷又看了眼「一臉晦氣」的水墨,「哈哈哈!」他們都大笑了起來,顯然認為水墨在鬼扯。其中一個體型精瘦的漢子更是笑說,「水墨,就算是痔疾犯了也沒什麼丟人的,不是受傷就好!」眾人笑得更是大聲,水墨也應景的做出了生氣狀。顧邊城抱臂站在圈外不發一語,水墨雖然背對著他,但那目光讓她身上的汗毛早已豎起,但只能裝作不知,依舊大大咧咧地和戰士們笑鬧。

  「咔噠,咔噠,咔噠」一陣急促地馬蹄聲從對面傳來,聽得出來人不少,戰士們立刻停止了打趣,迅速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翻身上馬戒備著。剛才還被人圍得密不透風的水墨頓時暴露在了空氣中,旁邊只剩下了讓她心神不定的顧神將。實在無法逃避,水墨只能討好地對他笑了笑,顧邊城的表情一哂,又恢復成了平時的溫和,他略轉身面向來客。

  那讓人無法喘息的壓力隨之消失了,水墨稍稍鬆了口氣,看來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招還是管用的,但不能常用,太受刺激了。現在就算顧邊城有所懷疑,只要他不來扒衣服,自己就算暫時安全,幸好那酒罈子跟著謝之寒去搬救兵了。元老頭的藥還剩兩粒,本來打死不想再吃的,可現在這種狀況,不吃也不行了。可如果再服一粒的話,不知道自己體內的木石姻緣還能不能解。如果不能,難道要去懇求風娘再給自己下一次毒不成?聯想到自己哭著喊著求風娘下毒的樣子,水墨唯有苦笑。

  心中胡思亂想,摸向胸前的手卻一頓,水墨雷噬般低頭看去,瓶子呢?!一直掛在她脖子上的瓷瓶不知何時不見了。水墨大驚失色,又是摸脖子又是扯衣襟往裡看的翻找著。驃騎戰士們雖然都關注著來客,可水墨全身「自摸」的動作實在誇張,那精瘦漢子忍不住跟旁人低聲說,「我說,那小子怕不是傷了屁股而是傷了腦子吧?」

  「顧將軍!老夫來遲!」爽朗的大笑聲讓水墨從慌亂中警醒過來,她立刻肅手站立,抬頭看去。一匹白馬越眾而出,殘留的處處火光將馬上將領的金甲映得愈發耀眼。馬上之人面紅須白,身材高大。雖已年近花甲,但神色行動之間,仍透射著威儀。

  見顧邊城大步迎向自己,老將軍心中滿意地一笑,不等到跟前,一個翻身下馬,自行走向顧邊城,那戰馬兀自向前跑了幾步,方才停了下來。顧家先輩在軍中與石老將軍有所交情,因此顧邊城微笑著行子侄禮,「石老將軍,幾年不見,您風采依舊啊!」「哈哈哈!」老將軍的笑聲震得水墨的耳膜嗡嗡作響,她勉強克制了自己掏耳朵的慾望。

  「顧家二郎,老朽在你面前哪裡還敢說什麼風采,今次多虧你及時趕來,不然若真的被那些高句麗狗攻入城內,某唯有一死已謝皇帝天恩了。」石老將軍抓住顧邊城的手重重一握。顧邊城微笑著說,「老將軍太過謙虛,邊城不過適逢其會,想來老將軍早有安排,沒有壞了您的大計就好,還望您在軍報裡為邊城解說一二!」「哈哈,二郎客氣,來,讓我來給你介紹一番!」石老將軍大笑著點了點頭,豪氣地一伸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各路官員趕忙按照品級順序,依次上前跟顧邊城行禮問候。他們或好奇或激動,沒想到自己竟有緣見到這天朝第一戰將。

  驃騎戰士除了留下幾人,幫忙交接城防,其餘皆隨顧邊城前往將軍府。水墨自然不能不例外,她原本還心存僥倖,也許瓷瓶因為之前的打鬥掉落了,想在附近找一找,現在卻只能上馬離開,水墨忍不住回頭張望。顧邊城一邊策馬與石老將軍談笑,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城中的情況。他這次帶兵阻止了高句麗軍隊的破城,按說是大功一件,可對於守城的將領來說,那就是絕對的失職。

  在朝中,石老將軍表面上只是個戍邊守將,但自己卻知道,他的孫女嫁入了燕家,那男子也算是燕府的直系親屬。因而他應該是燕秀峰的人。燕家乃是武將世家,天朝立國以來,已有了三位兵馬大元帥,偏偏在今朝又天降祥瑞,竟然讓他家出了一位皇后——燕秀清。

  皇帝對這位皇后說不上喜愛,卻很尊重。想到這兒,顧邊城微微垂下眼簾,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眼中透露的信息。他不尊重也不行吧,天下半數兵馬都掌握在燕家手中,生性溫柔多情的皇帝怎麼可能不怕呢。姐姐要不是因為有自己的存在,恐怕也……顧邊城心中有些憋悶。

  他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這些,而是專注在城中戰況上,可餘光卻不經意掃到了表情不安的水墨,頓時以為她還在為了那事煩惱,顧邊城下意識地揉搓了手臂幾下。一瞬間,從初始水墨那天起,歷經的種種都飛快地滑過了腦海,顧邊城不自覺地一笑,卻沒注意到自己心中的煩悶也暫時拋到了腦後。

  「二郎,你感覺如何?」石老將軍詢問道。顧邊城一斂心神,微笑說,「老將軍果然佈置嚴密,邊城已命人前去陽盛府求援,只要我們能撐過十日,定然有個結果!」「哦?」石老將軍聞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顧邊城只當他在考慮戰況。而其他守城的文官武將聽到這個消息,皆面露欣喜,尤其是那些文官,見到神將本人,彷彿就讓他們感覺到了安全。

  石老將軍心裡多少有些後怕,如果不是顧邊城如神兵天降一般保住了城門不失,那自己現在很可能已經身首異處了。天朝以軍力起家,就算在朝中武將也能與文官分庭抗禮,但同時對武將要求更為嚴格。守城者,若城破,唯死。

  現在顧邊城算是救了自己一命,雖然這年輕人很識趣,不搶功,也表明態度,如何上報朝廷都由自己來做。可他的功勞無論如何也無法遮掩吧,燕帥來信中曾提過,那謝之寒也隨同返京,現在看來去報信的就應該是他了。一時間,石老將軍只覺得自己彷彿被架在了火上烤,內廷中,皇后與貴妃勢同水火,此番對抗赫蘭,明顯是顧邊城出了風頭,現在高句麗人又來偷襲,若是再讓顧邊城立功,燕家人如何肯放過自己!

  該死的高句麗人,既然都忍了二十年,如何不能再多忍幾日?若等燕帥趕來,自己哪裡還用這般煩惱……

  石老將軍偷覷了一眼顧邊城,頭盔遮掩了他大部分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如何。朝中一些武將總在背後嘲諷,顧邊城的威名不過是靠自己姐姐餘蔭得來的,可那些世家子哪裡知道他的厲害,一想起顧邊城臉上疤痕的由來,歷經戰陣的石老將軍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將軍,您回來了!」石老將軍聞聲望去,一個面貌斯文的中年武將正飛身下馬,迎向自己。石老將軍微笑著給顧邊城介紹說,「二郎,這是我手下戰將傅友德,友德,見過神將大人!」趕到跟前的傅友德一愣,神將?他抬頭看向顧邊城,果然是赤馬銀槍,只是頭盔遮掩之下也看不清面貌,忽然一股莫名的壓力襲來,傅友德只覺得身子一麻,他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石老將軍半白的眉頭一動。

  之前他去接領高句麗公主,走到半路發現後城門火光突起,正欲一探究竟,沒想到埋伏在城裡的高句麗人又殺了出來。那些高句麗人十分難纏,悍不畏死,最後抓到的兩個活口也服毒自盡了。受了輕傷的傅友德生怕再橫生枝節完不成軍令,只派了老彪去城門查探,自己趕忙帶著公主繞路回了將軍府,沒想到卻跟應在守城的將軍他們迎頭碰到。

  「傅將軍!」顧邊城在馬上抱拳行禮,驚醒過來的傅友德趕忙端正回禮,「末將傅友德,見過神將大人!」「友德,事情可曾辦好?」石老將軍沉聲問。精明的傅友德立刻覺察到將軍對他有所不滿,雖不知為何,他態度愈發恭敬,說明事態。「唔,」石老將軍眉頭一皺,策馬走到停在暗處的馬車前,朗聲問道,「高月公主,可安否?」

  他這樣一說,人人都轉頭看向馬車,水墨莫名有些心虛,忍不住轉頭他望。「勞將軍掛心,一切安好。」一個嬌柔的聲音傳出馬車。雖然話語標準,但還是能聽出異族口音,卻反而讓她的聲音更迷人。周圍的男人們都情不自禁地猜測著車中女子的美貌。

  顧邊城曾聽聞高句麗為了交好天朝,特意將他們血統最高貴的一位公主進貢以示友好,可當時剛剛繼位的皇帝因為種種原因,彷彿將這位公主遺忘了,就這樣讓她留在了松岩城直到今天,那應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顧邊城看著面帶微笑的石老將軍,這老頭打的什麼主意呢?

  正想著,潑喇喇的馬蹄聲越來越響,透出來的那股子急切讓才剛放鬆一些的人群登時又緊張起來。一直躲躲閃閃的水墨也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士卒幾乎是從馬背上翻滾了下來,跌撞著跪倒在石老將軍馬前,喘息著稟報,「報!高句麗人再度攻城!」「什麼?!」石老將軍脫口而出。高句麗人瘋了,剛剛攻打了一天一夜,他們死傷慘重,而且計謀失敗,難道文智那狗賊都不考慮士兵的士氣和身體嗎?還是說……

  「老將軍,請允許小侄隨您前去看看情況,」顧邊城看見石老將軍有些愣怔,周圍人群再度騷動,故出聲相詢。石老將軍立刻聽明白了他委婉的提醒,壓下心中疑問,森然道,「亂什麼!諸位請各司其職,二郎,你隨老夫前去查探一番。」停頓了一下又道,「傅友德,帶上!」他下巴一揚。

  顧邊城瞳孔微縮,石老將軍竟然打了這樣的主意,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低聲吩咐了兩句,就策馬跟上。水墨無奈也被裹在驃騎戰士中一同行進。顧邊城掃了眼眉頭緊鎖的水墨,她的問題暫且不說,倒是羅戰還未出現讓他有些掛心,之前水墨只來得及說了個大概,可顧邊城不相信羅戰會輕易喪命。

  「公主,將軍大人帶我們去哪兒?」小橘膽顫心驚地問。高月雖感覺不妙,仍強自鎮定地說,「放心吧,大軍壓境,他們不敢輕易傷害我們!」話雖如此,但方才高句麗死士的失敗已讓高月心灰了一半,現在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那個人身上。

  好像沒走多久,馬車猛然停下,小橘的頭差點撞到窗框,還是高月扯住了她。車簾子被士兵毫不客氣地掀開了,小橘戰戰兢兢地保護著高月下了車,看著周圍那些粗魯的,甚至是血腥的天朝士兵,高月不禁慶幸自己帶著紗笠,可以掩蓋內心的恐懼。

  高大的城牆頓時映入眼簾……還勉力保持著貴族儀態的高月如雷擊般抬頭看去,牆頭上無數的火把閃爍著,來往穿梭的人影憧憧,刀槍劍戟密如叢林。

  「嘭,嘭嘭!」熟悉的戰鼓聲突然在牆外響起,這是高句麗表示即將進攻的鼓聲,高月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間結了冰,她明白了石老將軍的用意。

  「公主,你看,那是……」小橘哆嗦著指向對面,剩下的話語破碎得彷彿被風吹散了。身體僵硬的高月下意識地看了過去,美麗的眼睛立刻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