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勺一直想,如果當時沈勇跟她說,「我明白了」,或者「我知道了」,她可能都沒有那麼感動。
可沈勇說的偏偏是,他「懂。」
她以前也從未鑽研過,懂與明白之間究竟有何差異,又或許,是一個懂字來得更快更直接些,所以聽到後,鼻子就酸了。
幸好沈勇給她塞來了兩個甜蝦,甜蜜的滋味緩解了一下那酸酸的感覺……方一勺眨眨眼,對沈勇擠出一絲笑容來。
沈勇抓抓頭,看別處,道,「一會兒就走了吧?」
「嗯。」方一勺點頭。
「騎馬去?」沈勇問。
「好呀。」
「唔……我去牽馬。」沈勇說著,往後走。
方一勺也整理食盒,卻聽沈勇說,「對了。」
「嗯?」方一勺抬頭,沈勇湊過去在她嘴角飛快地親了一口,隨後轉身就跑……出門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個趔趄……然後一蹦蹦地跑去牽馬了。
方一勺抹抹臉,被親到的那半邊臉上還是燙燙的,挑起嘴角,輕輕笑。
……
等方一勺走到門口站定,就聽到一聲馬嘶聲,轉臉……
沈勇一身白衫身形挺拔,騎著一匹大馬遠遠向她跑來,袖袂輕扶長髮輕揚……方一勺忍不住露出笑容來,他相公是個好男子。
「上來。」沈勇伸手接過了方一勺手中的食盒,交於左手提著,又伸右手去拉她。
方一勺一掃心中剛才拿一陣隱隱的酸楚,笑容也明朗了起來,一手住著沈勇的手,一手扳住馬鞍,蹬了一腳上馬石,輕輕巧巧飛身躍上馬背。
「摟緊啊,別掉下去。」沈勇回頭笑著對她說。
「才不會!」方一勺雙手摟住沈勇的腰。
沈勇一笑,左手提著食盒,右手拽著馬韁繩,一甩……
那馬兒甩甩頭,往前踱步,慢慢往城外走去……出了城門,前方便是無人的官道,沈勇回頭看方一勺,「睡著沒?」
「哈啊~」方一勺打了個哈欠,「快了。」
「那醒一醒?」沈勇笑問。
「嗯。」方一勺點頭。
話音剛落,就見沈勇重重一甩馬韁繩,踩著腳蹬子一踹馬屁股……
就聽那匹棗紅色的駿馬長嘶了一聲,撒開四蹄……飛奔向前。
……
太陽落山前,沈勇他們來到了莫凡堂的家門口,莫冬冬早就拿著根稻草蹲在土牆邊等著了,他為了等方一勺帶來的晚飯,到現在什麼都沒吃,早餓急了。
果然,方一勺帶來了醉甜蝦,吃得師徒兩人眉開眼笑。
莫凡堂邊吃著醉蝦就邊讓沈勇練功夫了,神色也不想平時那般和藹了,板著臉一本正經的樣子。
剛開始就是練體力,又累又沒意思。
莫凡堂說沈勇身體不夠結實,以後每天先練力氣,提著水桶沿田埂跑,一跑就是兩個時辰。
方一勺可心疼壞了,問莫凡堂,「要練得那麼苦啊?」
莫凡堂瞅瞅她,道,「哈,我還以為你這小丫頭挺精明呢,怎麼這時候心軟啊。」
方一勺皺皺眉,心說……那是我相公,自然心軟的!
「我跟你說,」老頭搖搖扇子,道,「這為人-妻啊,就要捨得馴夫知道麼?別慣著他,好吃好喝喂著是一回事,但是要讓他上進就要嚴厲,別怕他吃苦。男人吃點兒苦沒什麼,年紀輕輕的,睡一覺就好了,懶不得。」
方一勺一臉狐疑地看他,問,「師父你不是男的麼?怎麼知道那麼多為妻之道啊?」
老頭撇撇嘴看別處,就聽身旁莫冬冬插嘴,「嗨,年輕的時候被師娘管的唄。」
莫冬冬的話說完,方一勺就悶悶地笑,老頭臉通紅,舉著扇子追著小胖子打。
方一勺趕緊溜過去給沈勇擦汗,「相公,累不累?歇會兒?老頭讓冬冬引走了。」
沈勇邊跑邊說,「沒事兒……對了娘子,晚上有宵夜吃不?餓啊!」
「哦!」方一勺趕緊點頭,「有的,我去給你弄!」說完,又給沈勇擦擦汗,跑了。
方一勺趁著夜還沒全黑,就去了趟村口的小市集,那裡有好些獵戶們擺的夜市。
她溜躂了一圈,發現了一個賣野味的小攤兒,那裡有鴿子買。
所謂一鴿頂十雞,別看鴿子小,肉可是大補,只是吃著又怕不飽。方一勺買了三隻鴿子提在手裡,又在集市上面轉,想著該怎麼做這鴿子呢?晃著晃著,就看到一個小攤兒賣松子。
方一勺靈機一動,心裡有了主意,立刻就去買了一斤松子兒,又買了棵大白菜,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方一勺提著菜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沈勇還提著水桶在田埂上面跑著,邊跑,還邊往路口的方向看。見方一勺回來了,他才鬆了口氣,跑過來道,「娘子,以後咱們早上買了帶來,你別晚上一個人走。」
「嗯。」方一勺盯著神勇看,就見他一張大花臉,笑問,「怎麼弄成這樣啊?」邊給他擦。
兩人正在說話,就聽莫凡堂在遠處喊,「唉!不准偷懶啊!不然再加你兩圈!」
沈勇趕緊一吐舌頭跑了。
方一勺見沈勇練得雖然苦,但似乎並不厭煩,也鬆了口氣,只要練得高興就好了。
方一勺往院子裡走,莫冬冬眼巴巴湊過來,問,「小娘子,你晚上做夜宵吃?多晚啊?我不睡了等著!」
莫凡堂也往方一勺手上撒麼。
方一勺笑了笑,問莫凡堂,「相公什麼時候能練好啊?」
「再不到一個時辰就跑完了。」莫凡堂道,「跑完後能歇一會兒,然後我再教他些拳腳套路,之後就可以睡覺了。」
「那就一個時辰後吃宵夜。」方一勺將鴿子給了冬冬,道,「幫我殺了,把臟器挖出來血放盡,用熱水褪毛。」
「好嘞!」冬冬拿著鴿子就跑了。
方一勺搬了個小板凳出來,坐在院子口正好有些燈光的地方,這樣可以看到沈勇,也可以看見手上的活計。
莫凡堂好奇地湊過來看,見方一勺正剝松子呢,剝出來的松仁放到小碗裡,就問,「一勺呀,吃松仁呀?」
「一會兒做菜用。」方一勺一顆顆剝。
「你一會兒做什麼?」老頭好奇。
「乳鴿松,聽說過沒?」方一勺笑問。
莫凡堂趕緊搖頭。
「也有做鵪鶉松的,不過鴿子比鵪鶉補。」方一勺給他解釋,「將松仁過油浸熟,然後鴿子肉去骨剁碎,把松子仁和鴿子肉加上蔥段兒、薑米、還有其他切碎了的菜粒放到一起,擱上少許醬翻炒。米飯悶熟出鍋,蔥粒放進熱油鍋裡爆香,加上雞蛋和米飯,一起做個蛋炒飯。起鍋後,將蛋炒飯和剛剛炒得的鴿子松仁放在一起,加上少許香油拌。最後,用燙熟的白菜葉子包上拌好的飯做成飯包,就成了乳鴿鬆了。」
莫凡堂聽得直嚥唾沫,跳起來就催,「沈勇,傻小子你跑快些,還有四十圈,給我半個時辰跑完!」
「啊?」沈勇邊跑邊睜大了眼睛看他。
老頭也有些吃驚,這沈勇身體忒好了,這都跑了那麼久了,竟然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啊什麼?」老頭瞪他,「你媳婦兒在這兒等你呢,你不怕她凍著啊?」
沈勇眨眨眼,就見方一勺正笑眯眯坐在小板凳上剝松子呢,覺得夜風是挺冷,就點頭,「哦,好!」然後加緊了步子,跑得更快了。
莫凡堂點頭,「嗯……可造之材。」
「對吧。」方一勺邊剝松子邊笑道,「我相公那是頂好的。」
「呵。」莫凡堂蹲下瞅她,「看把你個丫頭美的,誇相公臉都不紅。」
方一勺橫了他一眼,不說話繼續忙。
老頭給沈勇數著圈數,不多會兒,莫冬冬就回來了,告訴方一勺,「鴿子已經殺好了,放到廚房裡頭。」
「好!」方一勺的松子也剝得了,拍拍手,拿著那一碗松子仁,轉身進廚房燒菜去了。
莫冬冬看了看地上的一小堆松子殼,撇撇嘴,哼了一聲。
「你幹嘛?」莫凡堂不解地看他。
莫冬冬噘起嘴,道,「憑什麼呀,那麼好個媳婦兒便宜他沈勇了。」
莫凡堂哈哈大笑,道,「誰讓你小呢,你若再大個十歲,不就能跟他搶了麼。」
「切。」莫冬冬坐到一旁的土堆上生悶氣。
老頭說話聲音不低,沈勇正好跑到跟前,聽了個清楚明白,心說……搶?!誰敢跟他搶他家娘子?!轉念一想,得好好練功,這樣子以後沒人能跟他搶方一勺!想罷,跑得更快了。
「霍。」莫冬冬單手托著下巴道,「沈勇小子身體真棒啊,這樣子還不累?」
莫凡堂嘿嘿笑著瞥他一眼,「都說了你還小,毛都沒長齊,知道啥?」
莫冬冬跳起來又跟他師父幹架。
沈勇跑到只剩下兩圈的時候,就聞到了從後院傳來的陣陣香味……三人的饞蟲就爬出來了。
莫冬冬在一旁狠命催他,「快啊快啊!還兩圈,餓死了!」
沈勇也是玩命跑,滿眼都是方一勺捧著吃食笑眯眯端上來給他的樣子……跑得都飛起來了。
方一勺剛剛將乳鴿松出鍋,又拌了三大盤子涼麵,就聽到外頭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莫凡堂、沈勇和莫冬冬三人擠在門口不進不出地卡住了。
方一勺無奈搖頭,將飯菜往桌上一放,道,「吃吧!」
「咔嚓」一聲,門框裂了……
這乳鴿松塞進嘴裡,才知道究竟有多好吃,乳鴿肉瘦,但是味鮮美,方一勺也不知道怎麼處理的那肉,又軟有嫩、裡頭的其他菜都剁成泥了,和蛋炒飯、松仁一起送到嘴裡,香糯軟脆,好吃得幾人都想把自個兒的舌頭一起嚼勁肚子裡去。
方一勺挺偏心,還給沈勇留了小灶,她將飯食分了四份,自己不吃,都塞沈勇嘴裡了。
看的莫冬冬牙齒酸,一個勁嘖嘖,發誓以後也要找個方一勺那樣的好媳婦兒!
莫凡堂在一旁笑他。
沈勇頂著大花臉,這幾個時辰跑得他都快累死了,還好方一勺一頓宵夜補元氣,立刻又活過來了。
吃晚飯歇了好一會兒,莫凡堂帶著他上院子裡頭學拳腳招數去了。
冬冬幫著洗碗,畢竟不能白吃人的飯還要人刷碗。本想趁洗碗時和方一勺套套近乎,可是方一勺跑出去跟沈勇一起聽莫凡堂教課了,恨得冬冬牙癢癢,邊洗邊念叨,「以後,也要找個廚子!也要找個姓方的閨女!」
沈勇雖然背書不行,但人極聰明,也好動,莫凡堂教他的招式很快就學會了不說,還舉一反三呢。
老頭甚是欣慰,教完一套拳,便讓沈勇練習,自個兒則打著哈欠睡覺去了。
沈勇直練到四更天,方一勺來催了,才回屋子裡頭洗漱睡覺。
泡進方一勺準備好的熱水桶裡頭,沈勇舒服地喘了長長一口氣。
方一勺給他洗頭髮,臉紅紅。
沈勇回頭看見了,趴在浴桶壁上問,「娘子,要不要一起……哎呀。」
話沒說完,方一勺潑了他一頭水,舉著瓢問,「你再說!」那樣子凶巴巴,不過臉紅彤彤的,還正經挺好看。
沈勇笑嘻嘻不說了,任方一勺給他洗頭髮。
練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但等一個熱水澡泡完了往床上一躺,沈勇就覺得全身骨頭都散了,連翻個身都累。
方一勺給他揉肩膀,道,「這第一天練得也太狠了,以後每晚三更前睡,咱們又不去考武狀元,練得差不多也就好了。」
「不行……」沈勇兩個眼皮打架,已經有些迷糊了。
「什麼不行啊。」方一勺給他蓋被子,道,「多練幾天不也一樣麼,累病了怎麼辦?」
「早點練好……」沈勇翻了個身,含含糊糊說,「咱倆就能早點……嗯……」
方一勺臉通紅,用拳頭砸了沈勇一下,不過他已經睡著了。
方一勺也躺下,靠著胳膊,側臉盯著沈勇的臉看,伸手戳了戳沈勇高高的鼻樑,笑眯眯——他家相公就是好看!
……
次日清晨,沈勇就覺得天旋地轉的……耳邊方一勺的聲音在叫,「相公相公,起床了。」
「嗯?」沈勇就覺得全身骨頭都酸了,昨兒個練得太狠了。
「起床了,我們去喝茶。」方一勺道,「晚了該趕不上了。」
「茶?」沈勇不解地睜開眼睛,看眼前已經穿戴妥當的方一勺,就見她手上還拿著個小食盒。
沈勇有些心疼,昨晚上和自己一塊兒睡下的,怎麼那麼早就起來了?便問,「起那麼早?」
「我們去城裡的六味茶館兒喝茶吧?」
沈勇覺也醒了,抬眼看方一勺,問,「去茶館?喝你泡的茶不就好……」
「不行!」方一勺拉他起來給他梳頭,道,「六味茶館有書聽呀!」
「聽書?」沈勇更加不解了,好端端的聽什麼書?還非去茶館聽。
「你想聽什麼啊?」沈勇揉著肩膀邊打哈欠,「三國還是岳飛啊?我花銀子給你請老師傅來說?」
「不行。」方一勺搖頭,「一定得去六味茶館。」
沈勇多精明啊,一聽就知道方一勺有事,便也不再問了,片刻後,就聽沈勇突然開口,「娘子啊。」
「嗯?」方一勺催他,「你快穿衣服。」
沈勇抬眼看了看她,笑問,「你……給我梳頭,扎個髻還盤起來做什麼?」
……
「哎呀……」方一勺一看也愣了,她給自己編頭髮編慣了,忘記沈勇是男的……不用盤起來,趕緊給他拆。
「嘿嘿。」沈勇笑,「第一次給男人梳頭啊?」
「去。」方一勺不搭理他,把他頭髮揉亂,「你自己梳!」
沈勇拽著她袖子不放,「你給梳,你就當粉絲或者米線那麼擺弄吧,別忘了擱蔥花。」
方一勺讓他逗樂了,拆了他的髮髻給他重新梳。
沈勇嗅了嗅旁邊的食盒裡頭有香味,輕輕打開蓋子一看,眯眼一笑,伸手拿出一個蔥油花捲兒來,掰開,吃了一口,「嗯!」邊往方一勺嘴裡送另外半個。
梳完了頭髮,方一勺拉著沈勇,一人叼著一個花捲兒跑出家門,去六味茶館,找那位名落孫山卻據說很能幹的文師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