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沈勇在院子裡跺著腳哈哈大笑,方一勺穿著一身他的衣裳,站在房門口,袖子飄蕩蕩當飄飄地在小風裡甩啊甩,衣裳太大了。
方一勺原本想得挺好,男扮女裝,假扮成一個瀟瀟灑灑的美書生,和沈勇一塊兒去窯子裡頭逛逛,只可惜,找了沈勇的衣裳穿了卻根本遮不住。方一勺別看身材嬌小,但是還挺有料,一眼就能分辨出男女來,而且她也不會梳男人頭,又不捨得把手上沈勇給她買的鐲子拿下來。
沈勇忍笑,湊過去問,「兄台這身打扮,看著是從西域來的麼?」
方一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沈勇又笑。
方一勺拽著長長的衣裳前襟,走到了桌邊坐下,嘴裡嘀咕道,「那些戲文裡唱的都是騙人的,什麼安能辨我是雌雄,女扮男裝哪兒那麼容易不讓人發現啊。」
沈勇笑了笑,湊過去道,「娘子,知道哪兒不對麼?」
方一勺看他。
沈勇瞄了一眼她胸口,方一勺趕緊遮住,「不准看!」
沈勇樂,「你們女娃兒,就以為是個美女扮了男裝就必然是那種英俊瀟灑的公子哥兒,怎麼可能的?」
「那怎麼辦?」方一勺想了想,道,「你不帶我去,那你也不准去。」
沈勇無奈,摸了摸鼻子,道,「這樣吧,我給你打扮成男人,你可不許說不好看啊!」
「嗯。」方一勺趕緊點頭。
沈勇想了想,就拉著方一勺進屋子,道,「外面那套脫了。」
「唔。」方一勺將外衣脫下,剩下了一件白色的裡衣。
沈勇打開櫃子去翻了翻,找了一塊床簾子出來,圍在了方一勺的腰上繞了好幾圈,將肚子和後腰都圍厚了一塊,再用一根帶子,將床簾子綁好。
站到側面看看,覺得差不多了,沈勇又去牆角的樟木箱子裡翻找,找出了一套自己以前穿的衣裳來,給方一勺套上。
套好後,又去找了些棉絮出來,給方一勺往背後塞了塞。
「誒?」方一勺在鏡子前面轉了轉,看起來矮胖矮胖的,不過還蠻像那麼回事。
沈勇讓方一勺坐下,給她重新梳了個男人的束髮,看起來也算精神利落。
方一勺將金釵小心翼翼地鎖到了小箱子裡頭,藏在櫃子裡面。
沈勇失笑,見她猶豫著要不要把手上的鐲子拿下來,就對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方一勺到了他身邊,沈勇將她的袖子挽起來,鐲子捋高,用一塊紗布捲了卷然後綁住,再把裡衣的袖子和外衣的袖子都放下來,道,「行了。」
方一勺看了看手腕子,又甩了甩,鐲子也不會掉下來,覺得挺好。
「這樣還不錯麼?「方一勺拿著把扇子搖了搖,對著鏡子左右看。
沈勇點點頭,道,「也沒什麼,就是一個娘娘腔的胖子。」
方一勺聽到這稱呼覺得挺受刺激的,抬腳就追著沈勇踹,沈勇伸手摟她腰,嘴裡說,「好粗的腰呀,粗!」
院子外頭,小結巴拽住捧著茶要往裡跑的石頭,「等等,別進去。」
「幹嘛?」石頭不解,「姐姐說要茶的。」
「現在去不好。」小結巴嘿嘿壞笑,「你還小呢,別看那些。」
「看什麼?」石頭好奇地問。
「少爺耍流氓呢!」小結巴接過了小石頭手裡的茶盤,打發她,「你先回去吧。」
小石頭沒辦法,只好往回走,路上遇到了沈夫人,「石頭。」
「乾娘。」石頭叫了一聲跑上去。
「勇兒和一勺在院子裡麼?」沈夫人問。
「在的,不過不可以看。」
「啊?」為什麼?「沈夫人不解。」
「小結巴說什麼耍流氓呢。」石頭回答。
「哎呦……」沈夫人直搖頭,「這天還沒黑呢!」說完,拉著石頭往回走,嘴裡道,「一天到晚就會耍流氓,這都流氓快小半年了,我的金孫在哪兒呢?」
院子裡,方一勺和沈勇一面鬧一面看書,直折騰到傍晚,吃了個飯,沈勇帶著方一勺一起,往煙翠樓去了。
方一勺還是頭一回進窯子呢,挺好奇,聽說煙翠樓和飄香院是東巷府裡頭最雅緻的兩座小樓,雖然是窯子,但是裡頭講究的是一個清靜舒服。好些客人上這兒來也不過就是喝茶聊天,聽琴看舞。
方一勺一路跟著沈勇走,一路問,「相公?去煙翠樓有沒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事情?」
「嗯,也沒什麼,別跟那些臭男人靠太近就行了。」沈勇有些介意地說,「誰挨近你就告訴我,我揍他們,要不然你直接踹他們。」
方一勺笑眯眯點頭,「嗯。」
「對了,娘子。」沈勇想了想,問,「你說……我們該去看什麼人?」
「我覺得,我們得找樓裡頭的姑娘們問問話。」方一勺道,「我覺得,姑娘們肯定能發哪個人可疑,而且最好是經常去的客人。」
「嗯。」沈勇覺得在理,「說起來……為什麼只算計煙翠樓的姑娘呢?東巷府除了煙翠樓,大的還有飄香院呢,那裡也有姑娘被贖身的,卻從來沒聽說過出事。」
「煙翠樓有什麼特別的麼?」方一勺問。
「嗯……」沈勇仰天想了想,道,「怎麼說呢,煙翠樓的姑娘們比較大膽,飄香院的就比較可愛,所以一般煙翠樓年紀大些的客人去得比較多,飄香院就是年紀小的去得多,當然,還有好些是兩頭都去的。」
「就像你?」方一勺問。
「哦,我比較喜歡飄香院……」沈勇話沒出口,就知道自己說禿嚕了,小心翼翼看方一勺,果然,她眯著眼睛盯著自己呢。
「咳咳。」沈勇笑眯眯說,「那個,我很久沒去了。」
方一勺皺了皺鼻子,警告,「以後都不准去!」
「不去!」沈勇搖頭,「堅決不去!」
方一勺這才原諒了他,和他一起往前走,已經可以看到煙翠樓的門臉了,就見門口站著幾個短衫男子正在招呼客人。凡是有男子路過,都會打個招呼,問一聲,「爺,進裡頭喝杯茶麼?」
若是猶豫一下的,就往裡頭請一步,不看一眼的,也就算了。
到了門口了,方一勺就有些緊張,問沈勇,「相公,我這樣子,會被穿幫麼?」
沈勇笑了笑,「沒事兒。」
「真的呀?」
「嗯。」沈勇和她一起走到了門口。
「呦,這不沈公子麼?」夥計趕緊上來迎,邊往裡請,邊看了一眼方一勺。
沈勇手上拿著扇子,伸手擋住方一勺,扇尖兒在方一勺的右肩膀上輕輕一點,道,「找幾個熟的姑娘喝茶。」
夥計愣了愣,隨即就點頭,「好嘞!」便往裡頭讓兩人,對左右道,「沈公子找人喝茶,手腳都放乾淨些啊,有貴客。」
「是。」夥計們似乎得到了什麼指令一般,往裡頭讓沈勇,可奇怪的是,沒一個抬頭看方一勺的,沈勇上了二樓的雅間兒,找了個安靜又可以看到樓下的雅座,給方一勺拉開了一張椅子,讓她坐。
方一勺坐下後,問沈勇,「相公,怎麼怪怪的,都沒人招呼我?」
方一勺的話剛問完,就聽一個走過來奉茶的姑娘笑了笑,問沈勇,「這位就是少奶奶?」
沈勇笑著點點頭。
「嗯,真討喜。」那姑娘給方一勺倒了一杯菊花茶,拿了好幾碟點心過來,還給方一勺剝橘子。
方一勺有些回不過神來,等那姑娘笑眯眯將撥剝開的蜜橘放到了她眼前,然後轉身離去,才趕緊問沈勇,「相公,我是不是穿幫了?被發現了吧?」
沈勇搖著頭笑,道,「被發現了又如何?」
「那怎麼辦?」方一勺也不知道被發現了會如何?不過不是說女人不能進窯子的麼?就好像女人不能進和尚廟一個道理、。
「我剛剛跟他們說的。」沈勇用扇子尖兒輕輕地戳了戳方一勺的肩膀,到,「這叫打招呼,男左女右,戳左面肩膀,說明我這位兄弟不常來,不要太熱情,戳右面的肩膀,就表示我這位朋友是個女客,男人們退避。」
「窯子……可以讓女人進來的麼?」方一勺不解地問。
沈勇笑著搖頭,道,「傻丫頭,和尚廟,還不是換上男裝一樣進?這不過是個尊重和避嫌的問題,其實有多少女人穿上男人衣裳就莫辨雌雄了啊?又不是傻子。」
方一勺頭一回聽說還有這樣的事情,想了想,又問,「那……誰好端端地帶著女客來逛窯子的?」
「也有啊。」沈勇道,「有些只是一起來看歌舞,還有一些只是正好同行來開眼界的,不過畢竟是少數。」說著,湊到方一勺耳邊低聲說,「這黃花閨女就來得更加少了,因為沒做大人呢,不好進。」
方一勺臉上紅彤彤的,不過她莫名覺得好過了些。之前她總覺得窯子是個很不堪的地方,一想到她最喜歡的娘親在這種不堪的地方呆過,她就難免傷心,可如今一看,心裡好過了一些,便抬眼看沈勇。
沈勇見她臉上似乎有些歡喜,便伸手掰開一個橘子吃,「嗯,甜!」
方一勺也吃了自己眼前的橘子,覺得還好,不酸不過味道挺淡……
「不甜?」沈勇伸手也吃了一瓤方一勺的,點頭,將自己那個給她,「吃我這個。」邊將方一勺那個不甜的拿過來,三兩口吃掉了。
方一勺拿著橘子,笑著吃,沈勇其實比那些書生秀,都有氣魄的,這樣的男人比較好,那些會耍嘴皮子的其實靠不住。
沈勇見方一勺吃著橘子看自己,就又從盤子裡拿了幾個,方一勺伸手幫他挑,道,「有肚臍的是甜的。」
「還有肚臍這一說啊?」沈勇好奇,拿著兩個橘子比較。
「嗯。」方一勺點點頭,「歪瓜爛桃子、花臉蘋果肚臍橘、開口的石榴扁梨子,這樣的都是甜的。」
沈勇聽得有趣,這時候,又有一個窯姐兒捧著一個香爐和一壺茶走了過來,在一旁拿了個團布裹著的凳子坐下,給兩人煮茶。
這煮茶的爐子非常精緻,方一勺專心看著,問,「姐姐,這個有賣的麼?」
那窯姐兒一愣,笑著逗方一勺,「少奶奶,你管我叫姐姐,沈少爺可要急眼的。」
方一勺眨眨眼看沈勇,就見他也是哭笑不得,問,「這位美人怎麼稱呼?」
沈勇說完,瞅方一勺,就怕她因為自己那聲美人不高興,不過方一勺一點表示都沒有,似乎並不介意。
「叫我雨兒就行了。」窯姐笑了笑,問方一勺,「茶點有杏仁豆腐,要吃麼?」
「要。」方一勺點頭,雨兒笑了笑,站起來給拿杏仁豆腐去了。
方一勺邊捧著杯子喝菊花茶,邊道,「相公,這煙翠樓挺舒服的啊。」
「那是因為在樓上雅座。」沈勇道,「若是要與姑娘們笑鬧,就去樓下大堂,那裡姑娘們比較熱絡。
方一勺好奇地探頭往外看去,就見雨兒端著茶盤走到了下面,剛下樓梯,迎面看到了一個富態的中年男子,便熱情地道,「王掌櫃的?總算來了啊,巧兒在後頭可想死你了!」
王掌櫃的嘿嘿直樂,點頭道,「雨兒越來越標緻啊。」
「得了吧您,滿心都是巧兒吧?」
……
方一勺有些不解地歪過頭,這雨兒剛剛還一副小家碧玉的乖巧樣子,怎麼突然就變得熱辣起來了?在樓上的時候是嫻靜美人,到了樓下就變成小辣椒了?
「窯姐們大多都是看人辦事的。」沈勇給方一勺倒茶,笑道,「有姑娘在,就知道男人帶著正主兒來的,都不敢造次,不然會被打。」
方一勺微微皺眉,小聲道,「那麼可憐呀?」
沈勇笑了笑,「不可憐怎麼就能窯姐呢?」
方一勺抬眼看了看他,道,「早知道就不來了。」
沈勇一挑眉,「不來啊?那她們可直接撲上來!」
方一勺立刻緊張地睜大了眼睛,沈勇忍笑。
這時候,一個中年婦人緩緩走了上來,那樣子看起來很是見過些世面的,打扮也體面,她笑著問沈勇,「沈少爺,聽說您成親之後可就不來這煙花之地了,怎麼?今日竟然還帶著少奶奶一起來?」
沈勇笑道,「娘子說想要找個清靜點的好地方喝茶,我想來想去,還是這裡了。」
方一勺聽後,微微點了點頭,沈勇雖然看著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大概長年在外頭混跡的原因吧,人很隨意。她發現沈勇到哪兒、無論遇上了什麼人,都能說上話,有時候比沈傑還機靈呢,就好比剛剛那一句,說得多圓滿漂亮。
「哦。」這婦人聽後似乎非常高興,點頭對方一勺道,「少奶奶,我這兒的花茶是東巷府最好的!一會兒走的時候,再稱一些走吧。」
「嗯,好啊。」方一勺趕緊點頭,她也喜歡花茶。
「叫我莫姐就行了。」婦人笑了笑,問沈勇,「沈公子難得才上我煙翠樓來,今日就是為了喝茶麼?」
沈勇微微一笑,這天下三百六十行,這開窯館娼寮可是要些能耐的,這莫姐看來,似乎是知道自己這次來另有目。
沈勇想了想,問,「莫姐有空沒?陪著喝會兒茶?」
莫姐聽後呵呵笑了起來,搬了張凳子坐下,道,「都十來年沒接過客了,今兒個給沈公子這個面子了。」
沈勇點頭,「多謝莫姐了。」
這時候,雨兒也端著一個盤子上來了,裡頭有杏仁豆腐,問莫姐,「媽媽,今兒個什麼風,您親自接客呀?」
「沈公子的面子能不給麼?」莫姐笑著道,「來,你也坐下陪著一起說。」
雨兒也坐下了。
沈勇尋思著,怎麼問兩人案情才好,卻聽莫姐自己說了起來,道,「唉……如今做人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有人贖身脫離苦海了,到頭來卻是黃粱一夢,人財兩空。」
「人財兩空?」沈勇有些不解了,「何來的人財兩空?」
「贖身要銀子,銀子給了,姑娘又不能領回去,可不就是人才兩空麼?」
「這倒是。」方一勺點了點頭,吃了一口杏仁豆腐,覺得挺淡,就問雨兒,「雨兒姐,有蜂蜜麼?」
「哦,有的。」雨兒去拿了一陶瓷罐子蜂蜜來,遞給了方一勺。
方一勺挑了一個好橘子,將橘子瓤兒剝出來一瓣,放到一塊杏仁豆腐上面,就這樣挨個兒放,最後放滿了,就拿起蜂蜜,每一塊上面滴上一些。
雨兒有些好奇,湊過來問,「這是什麼吃法?」
「蜜糖裹。」方一勺道,「果子和酥放到一起吃,用些蜂蜜將味道裹住,就好吃了!」
「這樣啊。」雨兒好奇地伸手拿起一個來,整個塞進了嘴裡,一大口,嚼了嚼,「唔!好吃啊!」
「我也嘗嘗。」莫姐也伸手去拿過一個嘗了嘗,點頭連連,「嗯,好吃!」
方一勺拿了一個給沈勇,遞過去,就見沈勇輕輕摸著下巴,似乎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方一勺將杏仁豆腐輕輕放到了沈勇眼前的茶盞裡頭,就見沈勇突然抬眼看她。
方一勺心中微微一動,沈勇必然是想到什麼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