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勇拉著方一勺找到了張文海,又帶著他一起去了大牢。
把守天牢的衙役們看到了沈勇有些疑惑,又看了看方一勺,問,「少爺,少奶奶也進去啊?裡頭可髒亂。」
沈勇以前跟著沈傑進去天牢看過,自然知道裡頭什麼樣子,回頭看方一勺,就見她往自己身邊挨了一步,那意思——她也要進去。
沈勇想了想,跟衙役們打商量,「要不然,你們把書生帶到外頭來,我有話想問他。」
「到班房問吧。」衙役指了指天牢門口的一個小房間,那是衙役們值班休息的地方。
「好。」沈勇點頭,和方一勺還有秀才走了進去坐下。
沒多久,就見衙役們帶著那書生出來了。
沈勇見書生面容憔悴,就問,「你知道你娘是被人毒死這事兒了吧?」
書生點點頭。
「別的咱先不說,我想另外問你們個事情。」沈勇和方一勺坐在兩人對面,問,「你倆不是唸書人麼?為什麼會好端端地跑去煙翠樓?」
兩人微微猶豫了一下,書生道,「我是因為……家裡的實在太凶了,聽人說煙翠樓裡頭是溫柔鄉,所以才去看看的。」
「我是因為一次畫舫出遊,聽到琴聲歌聲動人,問了是誰彈奏的……有人說,是煙翠樓的鸞兒。」張秀才道,「所以我每每煩悶的時候,都會去煙翠樓聽鸞兒唱曲兒,一來二去,就相戀了。」
「哦。」沈勇點點頭,又問,「為什麼都去煙翠樓,而不去飄香院或者其他的地方呢?」
「我是因為鸞兒本身就是煙翠樓的。」秀才回答。
「我是因為聽人說,煙翠樓裡的姑娘最溫柔。」書生道。
「呵……」沈勇失笑,問,「誰告訴你的啊?」嘴上說著,心裡卻想,分明是飄香院的溫柔一些的。想著,就見方一勺瞪了他一眼,沈勇趕緊收斂心神,認真問話。
「一個一起喝酒的朋友。」書生道,「姓董。」
「董慕麼?」一旁的張秀才突然問。
「呃,對啊。」書生點頭,「是他……我也是那天剛認識的,那時候我們很多人在一起,我因為媳婦的事情心情也不好,後來他就過來安慰我,咱們兩人便開始聊……」
張秀才皺眉,低下頭去似乎在思考什麼。
沈勇一聽到兩人竟然有共同認識的人,也來了些精神,問,「那個董慕,是什麼人?」
張秀才看了看沈勇,搖頭,道,「僅僅是一面之緣而已,他似乎在東巷府人頭很廣,我們經常以文會友,在一起聚一聚,包括外鄉的書生過來,都會在一起喝個酒什麼的,總能看見他。」
「哦?」沈勇微微皺眉,「他是什麼身份?」
「只是書院的夫子。」張秀才說,「不過他人很好,也很熱絡。」
「他告訴你們去煙翠樓的?」方一勺問,「一個夫子,讓你們去窯館,不會很奇怪麼?」
「這倒是也沒有。」書生搖搖頭,道,「其實讀書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有些事情不能對人說,就只好彼此之間說一說,因為董慕為人很友善,所以去對他說心事的人很多。」
隨後,沈勇又大致問了一些細節,兩人基本沒有任何的共同之處,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認識董慕。
問完了話,天已經是深夜了,方一勺跟著沈勇回房,兩人坐在房間裡,面對面坐在小板凳上面,端了個小木盆子泡腳。
方一勺問,「相公,那個夫子真的是好人麼?還鼓搗有婦之夫去窯子裡頭找溫柔鄉,太不厚道了吧?」
沈勇微微笑了笑,「娘子,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叫拉客的?」
方一勺一愣,「我聽人說起過。」
沈勇笑了笑,道,「這窯子娼館不好開,又不能滿大街敲鑼打鼓地去叫賣,因此都需要些各行各業的人來拉客,將新客人源源不斷地介紹進窯子裡頭來。每一個窯館,至少都養著那麼十幾二十個的拉客人,他們平日裡有自己的活兒幹,一瞅著機會便會拉兩個客人,每月按照人頭拿銀子,拉得多就給得多。」
「還有那麼缺德的買賣吶?」方一勺搖搖頭,問,「那麼,相公你覺得那董慕和這案子有關係麼?」
沈勇將兩隻腳從熱水裡提出來,踩著木盆的邊緣涼著,道,「嗯……總之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明兒個,我們把這線索告訴沈傑他們,讓他們也去查一查,萬一那些書生都是一個人拉去的,那就可疑了。」
「嗯。」方一勺點頭,用帕子將腳擦乾,站起來端著水說,「相公,查案子其實挺有意思的,一步步地往下找線索,等到路都通了之後,也就是案子破的時候了。
「嗯,是那麼回事。」沈勇點頭,笑著跟方一勺一起去倒水。
……
兩人鑽進被窩後,面對面躺著,方一勺見沈勇趴在枕頭上,盯著床頭的雕花床板發呆,就問,「相公,想什麼呢?」
沈勇嘴巴皺了皺,道,「想幹壞事。」
「啊?」方一勺不解地看他,問,「你想幹什麼壞事啊?」
沈勇琢磨了琢磨,湊過去,在方一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方一勺皺眉,問,「這樣行麼?萬一這事情和董慕沒關係呢?可別嚇出個好歹來。」
「也是啊。」沈勇點了點頭,「只好等著明天了。」
說完,兩人都閉眼睛,準備睡覺,只是……
兩人輪流在床上翻身,都覺得睡意全無,最後,方一勺坐起來了。
沈勇睜眼看她,「娘子,不睡了啊?」
「睡不著了。」方一勺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們還是去做吧?不然我心裡頭惦記著。」
沈勇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嚯地彈了起來,「好!」
「我假扮鳶兒麼?」方一勺看著拿了一件白衣裳,在她妝奩盒子裡頭找香粉的沈勇,問,「不像怎麼辦?」
「將頭髮遮到前面來。」沈勇說著,拿了白色的香粉,給方一勺抹臉。
「呦……」沈勇抹完了,後退幾步一看,皺眉,「還挺嚇人的。」
方一勺對著鏡子照了照,趕緊躲開了,看沈勇,「那接著怎麼辦?」
「嗯……咱們去叫上沈傑一起幹吧!」沈勇壞壞一笑,道,「也好有個照應。」
方一勺倒是沒多想,就是點頭,「好的!」
說完,沈勇又給方一勺披上了一件暖和的大氅,兩人悄悄出了房門,找沈傑去了。
沈傑這幾天被這怪案弄得頭疼不已,一來詢問的都是書生,去了之後,書生和書生的一幫子家人,是又哭又鬧,而且他跑了幾家,每一家有線索的。不過有一點也挺奇怪,這些書生平時都是正經人,很少幹出格的事情,偏偏就要去什麼煙翠樓,一去之後就陷進去出不來了,搞得最後身敗名裂不說,還人財兩空。
雖然覺得奇怪,但沈傑始終還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累了一天,準備好好睡一覺,明兒個接著查。
正在將睡未睡的時候,沈傑就聽到門輕輕地「咔嗒」一聲。
他立馬警醒了過來,一個縱身從被子裡鑽出,躲到了床簾子的後面……果然,就聽到有人走進來……而且似乎還是兩個人。
沈傑微微眯起眼睛,心中納悶,哪個賊人那麼大膽,竟然敢擅闖衙門捕快的房間?
邊想著,他邊伸手拿起了放在枕邊的大刀。
同時,就聽那兩人已經走到了床邊,還沒等人掀開床簾子,沈勇一下子閃了出來,大喊一聲,「什麼人?」
問完了話,沈傑定睛觀瞧,藉著月光一端詳眼前人的長相,沈傑差點沒把三魂六魄給嚇出來,「媽呀」一聲後退了一步,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人。
一身白衣一張大白臉,披頭散髮一個女子,這不活脫脫的女鬼麼?
這女鬼自然就是方一勺了,她也讓沈傑嚇了一跳,趕緊扒住沈勇。
沈傑受了一驚之後,回過神來,也看見了站在方一勺身邊的沈勇。睜大了眼睛端詳了半天,他總算是認出了方一勺來,長出了一口氣坐到床上,「少爺少奶奶啊,你倆差點沒嚇死我。」
「真的像鬼麼?」方一勺問。
「可不是,大半夜的打扮成這樣子做什麼啊?」沈傑不解地看著兩人,道,「少爺,您還好嚇的是我,若是別人指不定就嚇出個好歹來了。」
「至於嚇成這樣子麼?」沈勇跟沈傑開玩笑,「人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小子是不是做過什麼虧心事啊?「
沈傑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還真不瞞你說,我做捕快那麼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命其實不少。就好比說我若殺了一個江洋大盜,那江洋大盜是該死,可他家裡頭說不定還有老婆孩子呢,沒了他往家裡拿錢,指不定哪天遭難了,死了……到時候可不得化作鬼來找我麼?」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沒想到做了好事殺了惡人,還會有這樣的顧慮啊,果真好漢不是容易當的啊。
「不過話說回來。」沈傑想了想,道,「如果我沒殺過人,估計還不能嚇成這個樣子……對了,你倆究竟想幹嘛?」
沈勇便將剛剛和方一勺一起去了煙翠樓,再找了張秀才和書生問出了董慕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最後告訴沈傑,他們想要去扮鬼嚇唬董慕,看他是不是知道什麼。
沈傑聽後也皺起了眉頭,「的確可疑啊……我詢問的那幾個書生裡頭,好像也有一人提到董慕了,不過他說了一堆當時跟他一起去聽戲的人,我還真沒注意。」
「聽戲?」沈勇好奇,問,「聽戲和書生去煙翠樓有什麼關係?」
「哦,那個書生說他原本是去聽戲的,然後有人告訴他說,這煙翠樓裡有個窯姐兒那戲唱的比戲園子裡的角兒不知道好多少呢,所以那書生就傻呵呵地去聽,然後就被個窯姐兒迷住了。」
「是董慕說的麼?」沈勇問。
「好像是。」沈傑披上了外套,道,「這小子有古怪,不可能三個人都跟他有牽扯,他不是幕後人就是知情人,反正跑不了!」
「所以我們想要去試試他!」沈勇點頭。
沈傑剛想往外走,似乎想起了什麼來,問沈勇,「對了,你倆去不就成了麼,幹嘛找我一起?」
方一勺道,「相公說,你去好有個照應。」
沈傑無奈搖頭,「少奶奶,你可真老實,你相公那是找我去背黑鍋呢。」
方一勺一愣,轉回臉看沈勇,就見沈勇壞笑。
「這事情若真讓你們猜對了,辦成了,那是大功一件。」沈傑嘆了口氣,「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那我估計得被老爺罵個狗血淋頭!」
說完,沈傑拿著刀,陪著兩人悄悄從後門出了府衙,往董慕的住處去了。之前沈勇已經從張秀才那兒問來了董慕的住處,地點很是偏僻,沈勇就覺得不可思議,照書生他們說的,董慕這麼開朗的一個人,怎麼住的那麼偏遠?跟避世似的。
三人兜兜轉轉,來到了董慕的宅子附近,這地方處在近郊,後頭是竹林和農田,前面是河,孤零零一所宅子立在那兒,方一勺看得忍不住皺眉,「相公,那宅子怎麼看著跟鬼宅似的,他一個人住哪兒不怕的麼?」
「確定是那裡麼?」沈傑問。
「嗯。」沈勇點了點頭,「應該錯不了。」
三人悄悄跑到了宅子的院牆外,沈傑一個縱身躍上牆頭,往下看了看,發現沒狗,心裡一鬆,就對下方的方一勺和沈勇招手。
如今沈勇也已經學了功夫,身手敏捷,他和方一勺一起輕輕鬆鬆地翻上院牆,跟著沈傑跳進了院子裡。
這院子裡枯樹老藤,一派的死寂,方一勺就覺得後脖頸直冒涼氣,拉著沈勇低聲問,「相公,好像沒人住啊。」
「有的。」沈傑指了指地面,「地上挺乾淨!」
沈勇和方一勺都明白了,因為有人時常打掃。
一旁,便是一座白牆黑瓦的小宅子,三人正想著要如何去弄醒那夫子並且嚇唬他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篤篤篤……」
院子外頭的大門,竟然傳來了清晰的敲門聲。
眾人都下意識地抽了一口涼氣,被驚了一跳。
「這時候怎麼有人來?」沈勇不解,但那敲門聲音又絕對不是假的。
不多會兒,就看到宅子裡的燈亮了起來。
「醒了!」沈傑一拽方一勺和沈勇的袖子,帶著兩人一起繞到了院子的角落裡頭,躲在一小簇竹子後面。
「吱呀」一聲,宅子的門打開,就見一個穿著灰衣的男子走了出來。那人身材矮瘦,邊系衣服帶子,邊急匆匆到了門口,「來了。」
聽聲音挺老城的,看來年歲不小了,方一勺等躲在假山後面遠遠地看過去,就見那人應該在三十歲上下,估計就是董慕。
門打開,董慕卻並沒有讓門外人進來,只是有些吃驚地問,「你怎麼來了?」
「生意結了,所以過來看看。」
說話的是個女人,而且嗓音不嫩,類似於中年的婦人。沈勇和方一勺聽到聲音後都微微一愣,這聲音好生耳熟啊?似乎在哪兒聽過。
「來看我做什麼?」董慕似乎有些不耐煩。
「這個月的銀子你還沒拿呢。」那婦人笑了笑,道,「你為我煙翠樓招攬了那麼多客人,該多答謝答謝你才是。」
沈勇和方一勺一愣,對視了一眼——原來是煙翠樓的老闆娘莫姐啊!
沈傑也看明白了,對著兩人直挑大拇指——瞧這寸勁兒!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而方一勺和沈勇卻是深深皺眉,果然這董慕是拉客的,莫姐莫非與這事情也有瓜葛麼?
「銀子我過兩日自己去取不就成了麼?」董慕道,「至於深更半夜地送來?」
「我還有些事情,想要問你。」莫姐淡淡道,「不讓我進去坐坐麼?」
董慕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打開門,讓莫姐進來坐。
莫姐緩緩地走到了院子裡頭,將一包銀子放到了桌上,然後坐在了石頭凳子上面。
「這麼多?」董慕看著銀子有些不解地看莫姐。
「董慕,你我也認識那麼多年了,莫姐問你個事情,你要如實地告訴我。」
董慕盯著莫姐看了一會兒,坐下來,問,「什麼事?」
「最近東巷府都哄揚動了的那個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莫姐此言一出,沈勇等人又對視了一眼,吃驚不已,原來莫姐知道內情啊!那她剛剛為何不說呢?
「莫姐說笑麼?」董慕卻是不慌不忙地道,「我能有那麼大的能耐?」
莫姐聽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道,「說來也是造化弄人,你當年接了我這買賣,就是為了快些存夠銀子將鳶兒贖出去,沒想到偏偏鳶兒相中了那被你拉來的劉銘,最後還害了性命,你心裡頭不好過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濫殺無辜啊。」
……
莫姐的話說完了,牆角的沈勇和方一勺還有沈傑,都覺得好似當頭一盆水澆下來,瞬間豁然開朗。原來如此啊,事情的玄機就在於此!這董慕原來暗戀鳶兒,可鳶兒卻因為自己拉進煙翠樓的客人而死,這一切又都是因為他想要給鳶兒贖身,老天爺這玩笑也實在太過了些。難怪董慕要悔死恨死,他這也算是遷怒吧?或者說嫉妒,嫉妒那些有銀子,輕而易舉就能將窯姐兒們贖出來,卻不長情的書生們。
「這些銀子你拿著。」莫姐將銀子推到了董慕的面前,「今天府衙已經有人來我煙翠樓查了,我也告訴了他們鳶兒的事情,紙包不住火的,你快跑吧。」
董慕看了看桌上的銀子,突然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笑容,些微有些陰森,「好啊……銀子真是好啊。莫姐,你就是因為這東西,才將姑娘們賣出去的麼?」
莫姐微微皺了皺眉頭,沒吭聲。
「如今你煙翠樓的買賣是不是不如以前好了?」董慕問,「客人們現在應該都不敢來煙翠樓了吧,說是這裡有迷惑人心的狐媚子,能搞得人家破人亡是吧?等我跑了,你再去告密,官府自然就會發現我是凶手……然後開始捉拿緝捕我,皇榜往外頭一貼,就等於告知全天下,煙翠樓並沒有狐媚子,而且這事情若是傳開,你煙翠樓必然遠近馳名,買賣會一天比一天好吧?會有更多苦命的姑娘來,無情的客人走,那些姑娘是生是死,是悲是苦,都跟你沒關係了,是麼?」
董慕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咬牙切齒,卻又似乎句句在理,沈勇和方一勺聽得連連搖頭,難怪莫姐剛剛不告訴他們董慕的事情了,原來藏著這樣的心思啊。
莫姐臉上神色變化,半晌,才惡狠狠道,「你有資格跟我說這些麼?我做本的就是這皮肉買賣,姑娘們是自願的,我做買賣自然要掙銀子,這有什麼不對?你有情?你有情你還將她們到手的福氣都毀了?」
「福氣?」董慕搖頭冷笑起來,「莫姐,你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問問你自己,她們被贖身,真的是脫離了苦海了,還是跳入了另一汪深潭啊?」
莫姐一愣。
董慕緩緩站了起來,「那些書生富貴來得太容易,自認為是天子驕子,拿銀子換真情,換出去了之後,大難一來就必然一腳踹……他們死了爹娘,死了師長,可這是姑娘的錯麼?他們哪個不是礙於世人的眼光、或者為了自保就不再和姑娘們來往了?被贖身又被拋棄的姑娘,比在窯子裡更可憐!衣冠禽獸,統統都是衣冠禽獸。」
沈勇聽了董慕的話後,突然覺得他根本沒瘋,而是清醒得很,如果說這是他對書生和窯姐之間究竟情深幾何的一次試煉,那麼那些書生,沒有一個是挨到最後的。情之為物,正如鸞兒說的,不堪一擊,人也大多都是衣冠禽獸,大難來時,大多是自保為上,這又怪得了誰。想到這裡,沈勇突然心有所感,如果有一日,大難將領到了他和方一勺的頭上,那他自己一定要挺得住,不要留方一勺一個人,就如同那些窯姐一般。原本就已經無依無靠,最後更是全部夢碎生無所戀,也難怪鳶兒要投井了,鸞兒要出家了,那些書生們,太沒有擔待。
「好好。」莫姐點了點頭,道,「你這就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走好了吧,你等著衙門抓了你去法辦!」說完,站起來就要走,卻見董慕突然往前闖了一步,將她攔下,眯起雙眼有些危險地盯著她,「想走了麼?我可不能讓你走。」
莫姐一愣,往後退了一步,問,「你……你想要做什麼?」
董慕伸手進懷中一掏,摸出了一把匕首來,「說來說去,其實你也是殘害過她們的人。」
「我……」莫姐臉色白了,道,「你別亂來,我可沒害過鳶兒。」
「你若是回去,鐵定會去衙門告發我,我不怕死,不過死前,我得找個人一起。」
「你,如果我死了,那些姑娘們更加無依無靠了……啊!」莫姐就見董慕拔出匕首來,向她靠近,一臉的凶狠,驚得她趕緊大叫了起來。
沈傑一看情況不對,一躍衝了出去,在董慕要對莫姐行兇之前,將人制服了。
方一勺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抹下滿滿的一袖子白粉,轉臉看沈勇,「相公,案子是不是結了啊?」
沈勇沉默半晌,點點頭,「呃……算是誤打誤撞。」
「誰說誤打誤撞的?」方一勺高興了起來摟住沈勇,「相公是真的聰明,若不是你發現了董慕,今晚又要多一條,不對,說不定是多兩條人命呢!」
「這話在理!」沈傑將董慕擒住了之後按在桌上,點頭同意方一勺的話,邊對呆若木雞的莫姐道,「莫姐,勞煩你也跟我回一趟東巷府衙門。」
莫姐半晌才回過神來,知道這次自己大概也要擔些官司,只得點頭,心中納悶,怎麼這些人就會在這裡守著等她出現呢?
沈傑拉起被押著的董慕,招呼方一勺和沈勇,「走了!我們回府!」
方一勺拉著沈勇跟上,邊道,「相公,這次爹爹肯定得高興!」
沈勇卻沒說話,拉著方一勺的手緩緩往回走。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方一勺不無感慨地說,「那董慕是鑽了牛角尖了,可是,怎麼說呢……相公,你覺不覺得,其實他說的也不錯啊。那些窯姐兒麼若是後來跟著書生們過了,一年半載後,說不會更淒苦。畢竟是拿銀子買來的,還是個卑賤的,書生若是膩了,或者是阻礙著前途了,說不定就和現在一樣,想不要就不要了唄。還不如拿著積蓄,去一個遠些沒人認得自己的地方,到時候自力更生,說不定哪天還能遇到一個有緣人的良人。」
「嗯。」沈勇點頭,看了看一旁高高興興的方一勺,捏她的手,道,「娘子,我不會那樣子的。」
方一勺一愣,抬頭看沈勇。
「我不會跟那些書生似的,所以你記得,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你都要信我啊。」沈勇認真道。
方一勺看了沈勇良久,伸手過去挽住他的胳膊,點頭「嗯!我記住了。」
……
回到了府衙,沈一博也被驚動了,一聽到案子破了,也是有些傻眼,不過後來一詢問,才真相大白。原來一切都是董慕在作怪。他每次都引誘書生們去窯館,這些書生大多都是些情竇初開的傻小子,那些窯姐兒們各個天仙似的不說,還知情識趣,書生們很快就迷上了。
而董慕又一有機會就從旁慫恿,這些書生們都不是貧苦人家出生的,手頭闊綽,因此就贖了窯姐兒們出來。
按理說有了鳶兒的例子,窯姐們對這些事都是很謹慎的,可架不住莫姐在一旁攛掇。也難怪,姑娘賣了,還能再找新的,贖身的銀子,有時候一個姑娘做一輩子都未必能做出來。而且了,能脫離苦海從了良,畢竟也是好的,因此姑娘們最後都動心了,被贖了身。
當然,這必然鬧得滿城風雨,書生的家裡人都反對。
這時候,董慕便裝作是書生的知己,單獨找他要害的老人,請他們喝茶,說是要幫著勸解書生。那些老人們自然是對他感激不盡,卻不知道,他已經趁此時機下了毒,再假意送人回家,或做成自殺狀,或做成意外狀,害人性命。
害了如此多的人,雖然董慕本身不幸,但殺人畢竟要償命的,因此沈一博還是判了他死罪。而莫姐也因為知情不報心懷歹意,被施以懲重罰。另外,沈一博還嚴禁窯館再找拉客的來招徠生意,一經發現,必然嚴懲。
案子破得痛快,沈一博的確賞了沈勇、沈傑和方一勺,不過,沈勇還被罰跪祠堂半天。
……
沈勇一臉無奈地跪在祠堂裡的蒲團上,小結巴在一旁問他,「少爺?你破了案子,大人幹嘛還要罰你啊?他是不是嫌風頭都讓你搶光了?」
沈勇白了他一眼,道,「他那是罰我去之前不告訴他一聲,不過也是,這次是撞大運了,萬一沒那麼好運,說不定會打草驚蛇放走犯人。」
「哦……還真有講究啊。」小結巴嘀咕了一句。
「你這個月的月錢領了麼?」沈勇問小結巴。
「嘿嘿,領了!」小結巴笑呵呵地點頭。
「再給你二兩。」沈勇給了小結巴二兩銀子,「自個兒存起來,等你大了娶媳婦兒。」
小結巴美滋滋地謝了沈勇,將銀子收起來,覺得他跟沈勇真是跟對了。
「對了,娘子呢?」沈勇問。
「哦……剛剛鸞兒來了,在門口跟少奶奶說話呢。」小結巴道,「還有好幾個姑娘呢,她們都拿著包袱說是要遠行,來跟少奶奶道謝加道別。」
「哦?」沈勇微微皺眉,「那些書生不娶她們了?」
「我聽說,書生們都挺內疚,想要娶的,可是窯姐兒們似乎不想嫁了,也不好厚著臉皮將人留在身邊麼,所以都將賣身契給撕了,放人走了,我剛才還看見張秀才哭呢。」小結巴道,「不過啊,這要怪也得怪自己,聽說,有一個窯姐跳河了,幸好被人救上來沒死成,不過肚裡孩兒沒有了。」
沈勇嘆息,「有孩兒了還不讓留在身邊麼?如今悔死也來不及了。」說著,看小結巴,「所以你記得,人心會涼的,你以後若是長大了遇著喜歡的丫頭,可別辜負人家,緣分這種東西,你毀了一個,以後都未必會再來另一個,這叫報應。」
「嘿嘿,少爺,剛剛老爺也這麼說。」小結巴笑嘻嘻道。
沈勇臉一紅,趕緊搖頭,完了完了,他竟然跟他爹說一樣的話了!
跪到晌午,沈勇就看到日頭一正,立馬竄起來往廚房跑,餓死了!還有,這次他爹罰他自個兒跪,不准方一勺陪他,沈勇急啊,一上午沒見著了。
跑到了廚房,沈勇提鼻子一聞,就覺得肚子裡咕嚕嚕亂叫,這個香啊!
「娘子!」沈勇飛奔進去,就看到院子裡下人都已經吃上了,方一勺端著個食盒,正走出來,看到他來了,就笑,「相公,咱們去亭子裡吃吧,今兒個天好。」
「好啊,今天吃什麼?」沈勇忍不住了,打開食盒往裡瞄。
「香茶熏雞腿。」方一勺笑了笑,道,「鸞兒剛剛送了我一些上好的功夫茶,我就拿來熏了雞腿。」
「功夫茶還能熏雞腿?」沈勇伸手先抽了一根出來,送到嘴裡咬了一口,就感覺茶香撲鼻,肉特別的軟嫩細膩,肥瘦適宜好不美味,趕緊連著啃,「好吃!」
「先用薑片和酒將雞腿醃了,再塗上鹽、蔥和花椒面,放入醬料、功夫茶葉一起到鍋子裡頭炒熟,最後用荷葉包了,稻草紮住,架在火上熏。」方一勺說著,伸手給沈勇抹嘴邊的醬料,「這就叫茶熏雞腿,熏雞肉嫩,我本來準備做叫化雞的,不過既然有上好的茶葉,就拿來做茶熏雞了。」
「嗯。」沈勇點頭,挑拇指,「娘子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