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相戀三年的女友佳靈死於一場連環車禍。
當時她乘坐的那輛車其實並沒有捲入車禍,可她第一時間下車奔向了車禍現場,試圖救出一個卡在後座位的嬰兒,後面一輛剎車失靈的轎車猝不及防的撞向了她。
那天是我生日,她口袋裡還裝著準備送給我做生日禮物的銀色吊墜。
我在佳靈的葬禮上親自戴上那條吊墜,對著她的黑白遺像說:「我會戴一輩子的。」
然而佳靈去世還不到半年,我就弄丟了吊墜。
當時我在游泳,下水之前還好好的繫在脖子上,游完一圈回來就不見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張牧,他立即推掉了約會,趕過來陪我把游泳館翻了個底朝天,還是不見那條吊墜蹤影。
在泳池裡來回游了十幾圈後,張牧急的罵髒話:「媽的,就這麼大點地方,吊墜還能自己長腳跑了不成?」
張牧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兒,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我倆念的都是同一所學校,感情深厚到可以互穿對方的內褲。當然通常情況下他借穿過的內褲我是絕不會再回收的。
在我跟佳靈確定戀愛關係之前,張牧曾經追求過佳靈。
的確,溫柔、善良又漂亮的女孩子不可能不招男人喜歡。我跟張牧同時喜歡上了佳靈,兜兜轉轉後,佳靈最終選擇了我。
雖然張牧這小子臉蛋生的不錯,卻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交過的女朋友可以組團去拍宮心計。聰明點的女孩都不會選他當男友。
值得慶幸的是,我跟張牧的友情並沒有為此產生一絲一毫的破裂。
得知佳靈接受了我的告白後,張牧笑著捶了下我胸口,說:「便宜你小子了。」
當然後來他借此上我家蹭了一個多月的飯就另當別論了。
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只要碰上什麼一個人無法應付的事,我就會情不自禁打張牧電話,不管他在什麼地方,不管他在做什麼,都會第一時間放下手邊的事,趕到我身邊。
那次也是,得知佳靈出事的消息後,我癱坐在地板上,顫著手撥通了張牧的電話,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當時張牧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敏感的察覺出了我的不對勁,一直在電話裡安撫我,幾分鐘後,他在電話裡說:「錢其,開門,我在你家門口。」
猶如無往不勝的戰士,隨時隨地出現在我最無助的時刻。
這半年來,我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裡佳靈穿著臨死之前穿的那件白裙子,一邊把吊墜繫到我脖子上,一邊俏皮地湊到我耳邊說:「記住,要戴一輩子哦。」
可我卻還是把它弄丟了。
「算了,別找了,」我嘆了口氣。
張牧從泳池裡爬上來,順手抽走我手上的毛巾抹了把臉,拍拍我的肩:「改天去商場看看有沒有一模一樣的,我再買一條送你。」
那能一樣嗎?我翻了個白眼。
突然張牧眯著眼湊過來,濕淋淋的身體貼近我,我皺著眉後退:「幹嘛?」
「我說老兄,」他伸出食指勾住掛在我脖子上的某個物體,嘴角抽搐,「這是啥?」
我一愣,低頭看著脖子上熟悉的銀色吊墜,頓時瞪大眼。
那時我以為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粗心大意。
為了防止再犯同樣的錯誤,晚上回家之後我立即將吊墜放進了床頭櫃的最後一層抽屜裡,還特地上了鎖。
然而,第二天早上,當我從睡夢中醒來,起身準備刷牙洗臉時,卻發現,那條吊墜,正好好的掛在我脖子上。
銀色的吊墜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光。
我幾乎立即就撥通了張牧的電話,把他叫了過來。
「我記的很清楚,我真真切切的把吊墜鎖進抽屜裡了,」我抱著頭,語無倫次,「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張牧按住我的肩膀:「冷靜點。」
床頭櫃最後一層抽屜仍好好的上著鎖,彷彿沒被人動過。
他拿出鑰匙打開那個抽屜,抽屜裡並沒有被翻動過的跡象,除了原本應該呆在抽屜裡的吊墜現在戴在了我脖子上,其他再無異樣。
「只有一個解釋,」張牧嚴肅地注視著我,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接著道,「你有夢遊症。」
我一拳揮過去:「你夢遊!你全家都夢遊!」
「能在不吵醒你的情況下進入這個房間打開上鎖的抽屜拿出吊墜戴到你脖子上,這種高難度而又毫無意義的行為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到吧?」張牧聳聳肩。
只有我自己嗎?
難道在我潛意識裡已經視這條吊墜為身體的一部分了?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墜,冰涼的觸感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晚上我在這兒陪你,」張牧無奈的低嘆,「全程監控你到底有沒有夢遊。」
晚上臨睡前,張牧摘下我脖子上的吊墜,繫到自己脖子上,說:「我睡眠很淺,一有動靜就會醒,你要是半夜夢遊來搶我脖子上的吊墜,我絕對會條件反射把你撲倒的。」
「別條件反射踹我一腳就好。」我翻了個白眼。
有張牧在身邊的話,總會莫名的心安。
然而他的睡姿實在太差,不是伸出一條腿架到我身上,就是翻過身把我當成抱枕緊緊抱住。
我被折磨了好久,半醒半夢間,突然發現床邊站著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
耳邊傳來張牧低沉的鼾聲,我渾身戰慄著,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白色的影子漸漸靠近,非常緩慢地爬上了床,寒意迅速蔓延全身,冷汗從我的背後手心層層冒出來,我試圖逃脫,可怎麼都動不了,身體彷彿被釘在了這張床上。
我感覺到有東西從我的腳頭慢慢蠕動著爬過來,雖然隔著被子,但我依然覺得刺骨的冷,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張牧睡的很沉,完全不像他剛剛說的那樣「一有動靜就會醒」,這個挨千刀的!
「錢其……」白色的影子慢慢湊近我的臉,聲音尖而細。
是佳靈。
一襲白裙的佳靈趴俯在我身體上,一臉憂傷的看著我:「錢其,你明明答應我的,你答應我會戴一輩子的。」
我發不出聲音,只能乾瞪著眼盯著她。
她溫柔地撫摸我的臉:「我知道,你已經忘記我了。」
不是這樣的。
我在心底拼命吶喊。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呢?」佳靈轉臉看向睡在我身邊的張牧,臉上漸漸布滿陰霾,「為什麼你偏偏要跟他在一起呢?」
「那天你生日,他載著我一起去你家,誰知半路碰上了車禍,我下車去救人,然後一輛車撞過來,我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等著他過來救我,可他卻把車開走了……他居然把車開走了!」
溫柔漂亮的臉突然猙獰起來,佳靈猛地撲上去死死掐住張牧的脖頸。
「如果他肯及時送我去醫院,我就不會死,錢其,我原本是不會死的。」佳靈流著淚看向我,雙手仍掐在張牧脖子上。
張牧緊緊的閉著雙眼,脖子上被勒出很深的紅印子,氣息正漸漸減弱。
為什麼。
我看著他,拳頭慢慢握緊。
到底為什麼要對佳靈見死不救。
佳靈彷彿能讀懂我的心事,突然尖聲笑起來,刺耳的聲音幾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他一直都在背地裡糾纏我哦。我哪裡不比錢其強?錢其那傢伙根本配不上你,跟我交往吧,我會給你一切想要的。——這是你的鐵哥們兒最經常說的話哦。」
「有一次他喝醉酒,甚至闖進我家要強行非禮我,遭到我反抗後他說,他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所以他才會對我見死不救。」
「為什麼這些事都沒跟你講?如果我說了,你會相信我嗎?一個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兒,一個才交往三年的女朋友,你會相信誰呢?」
「錢其,這樣的人,你能原諒嗎?這個親手把我推向地獄的男人,你能原諒他嗎?」
能原諒嗎。
怎麼可能。
如果現在我衝上去阻止佳靈,說不定張牧還有救。
我想苦笑,可是五官僵硬的擺不出任何表情。
去死吧。
去死。
我閉上眼睛,不去看面目猙獰的佳靈,也不去看漸漸失去氣息的張牧。
如果就這麼一睡不醒該有多好。
可我還是不可控制的醒來了,已經天大亮,身邊的張牧早就沒了氣息。他脖子上的吊墜斷成兩半,散落在床邊。
我木然的起床,報了警。
警車很快趕到,帶走了張牧冰涼的屍體,我去警局錄了口供,最後的法醫鑒定結果是不明原因導致的窒息死亡。
不明原因。
只有我知道的原因。
我將破碎的吊墜扔進了火爐,熊熊燃燒的火焰迅速吞噬了那銀色的光。
我想起佳靈,想起張牧,想起曾經一無所知渾渾噩噩活著的自己。
一切都過去了。
夜晚再次降臨,我沒再看見佳靈,想必是安心去投胎了吧。
我關掉燈,平躺在床上,就在昨天,我還在這張床上跟張牧說笑打鬧,他答應我一有動靜就會醒,結果他食言了。
他再也沒醒過來。
我伸出手,摸向身旁張牧曾經躺過的位置,卻突然被一個冰涼的手緊緊抓住。
熟悉的身影一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輕聲說:「我說過,一有動靜我就會醒。」
我瞪大眼,死死盯著面前的張牧。
熟悉的五官,熟悉的笑臉,彷彿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夢。
我的視線停留在他脖子上,完整的、毫無破損的、美麗的銀色吊墜,此刻正安然無恙的躺在他的脖頸上。
我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個,是屬於你的。」張牧摘下那條吊墜,溫柔的戴到我脖子上,然後維持著將我壓在身下的姿勢,靜靜的注視著我。
「我在商場第一眼看見這條吊墜時,就覺得很適合你。我把它包裝在精美的盒子裡,放到了車上,在載著佳靈去你家的時候,她發現了這個盒子,質問我為什麼要送這種情人間才會互送的禮物給你。佳靈很聰明,至少比你聰明,她早就發現了我對你的感情。」
「我這種人果然很討人厭吧,懦弱的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聲,通過不停的結交女友來抗拒內心對你的感情。卻只是徒勞。越是抗拒,內心的慾望就越是強烈。」
「就在佳靈質問我時,路邊發生了車禍,她隨手把吊墜放進自己的口袋,下車去救人了。我沉浸在隱秘被戳穿的慌亂中,眼睜睜看見佳靈被一輛車撞倒在地。」
「如果沒有她的話,我對你醜惡而又卑劣的感情是不是就永遠不會被世人所知?」
「如果沒有她的話,你會不會就完全屬於我了?」
「當時的我,內心完全被陰暗覆蓋,我開走了車,以最快的速度驅離了現場。」
「而這條吊墜,被所有人以為是佳靈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也成了她最後的遺物。每當我面對戴著這條吊墜的你,就會想起含恨而死的佳靈。佳靈之所以在夢中告訴你要戴這條吊墜一輩子,一定是希望我一輩子都活在悔恨和恐懼中吧。」
「佳靈是很善良的女孩子,她原本不應該死的。是我害了她。」
「可我絕對沒有糾纏她,更沒有非禮她。她編造那些謊言,只是希望你能站在她那邊,陪她一起恨我入骨。」
「錢其,生前再善良的人,在死之後,就已經不再是人了。」
「鬼魂說的話,不可以全信。」
而我卻信了。
我相信了佳靈的說辭,對曾經從小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兒徹底死心,眼睜睜看著他被佳靈掐死。
我的行為,跟眼睜睜看著佳靈被撞倒,然後驅車逃離的張牧又有什麼區別呢?
張牧低下頭,熟悉的五官漸漸在我的瞳孔中放大。
脣上傳來冰涼的觸感。
「我可以傷害任何人,但我絕不會傷害你。」張牧用力抱住我,聲音很溫柔。
一個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兒,一個才交往三年的女朋友,你會相信誰呢?
四周安靜的過分。
空氣彷彿凝結起來。
我看著他:「昨晚佳靈出現的時候,你其實已經醒了吧?」
因為對佳靈心懷愧疚,所以當她掐住自己脖頸時,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還有,對於不相信他的我,心如死灰的絕望。
所以才心甘情願的選擇了死亡。
他沒有回答,我緊緊抱住他,把頭埋進他懷裡。
「你不打算正式的告白嗎?」我悶聲說。
張牧低笑一聲,抬手遮住我的眼睛,輕聲說:「我愛你。從最初,到最後,從活著,到死亡。一直愛你。」
我愛你。
一直愛你。
可他再也不會隨時隨地出現在我身邊,替我排憂解難,替我阻擋一切災難。
當我無助絕望時,再也撥不通他的號碼。
為什麼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這一點呢。
我將手心覆到他冰涼的手背上,想要回應他,脖頸卻忽然被死死勒住,冰涼的觸感用力抵在我的脖子上,越來越緊,張牧憐惜地看著我,附到我耳邊柔聲說:「你又忘了,鬼魂說的話,不可以全信。」
《吊墜》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