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E有自己獨立的電視台。
這部戲屬於公司出品,下面的導演組自然聽聞過封景的大名。
見封景帶著兩個新人來到現場,導演不由的愣了一愣,連忙叫人搬了椅子。
封景不客氣的坐了上去,筆直修長的雙腿交疊而翹,連時尚的蛤蟆鏡也沒摘下來。比大牌還要大牌的模樣。Vincent則是乖巧的站在封景的右側。
杜雲修沒有貼得那麼近,隔了幾步遠站開。
導演的眼神在杜雲修和Vincent兩人身上晃動了一下,雖然清楚當初經紀人給他資料的是哪個,但是此時看這架勢,還是謹慎的問了一句:「今天試鏡的是……?」
杜雲修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
演藝圈裡的那些彎彎道道,雖然他玩不過別人,也不玩那些,但是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保持沉默。
但這樣的人情世故,他還是懂得的。
杜雲修沒有回答,把發言權留給了封景。
封景是ESE的總監。
這部戲不是什麼大製作,決定誰是第二男主,誰不是,封景當然有這個份量。
封景挑了挑眉,線條性感的嘴角微微勾起。
右眼底下的淚痣泛著勾魂奪魄的微光,妖冶中透著隱隱的狡黠和淩厲。
「怎麼?經紀人沒有把資料給你?」封景慢悠悠的說,十指優雅的交叉放在膝蓋上,暗示安排不變,還是杜雲修來演。
導演會意過來,立刻老道的給自己找了台階,指著旁邊劇務組的小弟:「我不是說了嘛,資料放到我的椅子上!」
劇務組小弟委屈的低聲道:「我放了啊。」
其他人都識相的裝作沒聽到,各自做著各自手上的事情。
杜雲修在造型師那換了衣服,帶上古代的頭套,將髮髻鬢角理得整整齊齊。
待他出來後,眾人眼前不由得一亮。
一襲儒雅飄逸的青衫,猶如春日濯濯青柳之姿。
烏黑的長發用玉色方巾束緊,立刻流露出一股文人學士的書卷氣,空氣中都彷彿流淌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墨香。
水墨畫般的一雙眼睛更是出塵不染,蘊含著如玉的淡淡光輝,洩露出幾分無聲的溫柔與繾綣。
劇組的人都驚嘆不已:真真符合劇本裡面男二號的形象。
那種清雅斯文的氣質甚至生生蓋過了男一號!造型師對著男一號的定妝照搖了搖頭,明明他在男一號身上費的心思更多,怎麼跟男二號比起來,對方就像個市井小混混呢?
差距實在太明顯了。
導演對杜雲修的這個造型也非常滿意:「你就試演一段,女主情傷你去安慰她。」
杜雲修點點頭,正準備醞釀情緒。
「等等——」跟Vincent耳語後的封景插話了,「這個劇的感情戲不難,試演一下其它的吧。」
封景這番話顯然不是那麼客觀。
男一號的戲份很重,男二隻有演出款款深情的痛苦模樣才能出彩,才能讓觀眾印象深刻。
這樣的感情戲……不難?
不過既然是封景發話了,導演也不得不從。
他是ESE公司簽約的電視劇導演,自主權受限,不能不考慮高層的意見。
「那……」導演用眼神詢問著封景。既然對方反對,那就由對方出題好了。
封景微微仰起下巴,Ray-Ban的蛤蟆鏡倒映出眼前綽綽的人影,齊腰的長發烏黑如墨髮梢閃動著流麗的細碎的光。
他纖長白皙的手指隨意的翻了翻劇本,最後漫不經心的點了點其中一頁:「就這個吧。」
導演接過來一看,皺了皺眉。
這場戲講的是女主遇到危險,被官府扣押,男二想出一個辦法:模仿縣令大人的筆跡讓其釋放。
沒什麼出彩的點,任誰演都會是不功不過的平淡。
*****
Vincent側著身子跟著看了看劇本,笑道:「子澈的演技可是一流的,封總,這點小意思難不倒他的!」
「我怎會為難他。」
「他可是會演《Equus》的高才生啊。」封景勾唇一笑。細細長長的眼眸彎了起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臉頰上的那滴淚痣妖冶而性感。
兩人一唱一和,聽上去似乎對杜雲修讚揚無比。
導演一時弄不懂兩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所以也沒繼續理會,直接坐回導演椅上,讓攝影師對焦:「道具組準備。那個什麼……那你,待會就開始吧。」
道具組的人迅速俐落的擺上書桌以及文房四寶。
書桌的一邊恰好靠著一扇仿古的鏤空雕花黃花梨木窗,這麼一來,增添了不少古色古香的韻味。
不過因為是試鏡,所以並沒有追光和放麥。
杜雲修一踏入鏡頭,攝影師就暗暗吃驚了一下。
玉冠方巾,青衫似竹,整個人猶如暮色時分的淡雅春山。更為難得的是,這個新人很會站位,從攝影機的監視器看過去,杜雲修正在中央微微偏左的位置,跟前方的書桌月洞形花窗構成了一副極其詩意的畫面。
應該只是湊巧吧……攝影師瞥了導演一眼。
導演卻沒有怎麼在意。
雖然他只能拍拍偶像劇,拍不了大手筆的電影,但是他手底下的演員照樣多得是,何況是小小的新人。
在他看來,新人不用人教是應該的。
如果還要人告訴怎麼擺姿勢,怎麼走位,那就叫——蠢了。他沒什麼耐心,最不待見要手把手教的新人。
杜雲修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睛裡面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如果剛才,他還是一臉的從容與平和的話,那麼現在,杜雲修就顯得焦慮多了。
這種焦慮似乎化成了游絲,人們彷彿能清晰的看到這股焦慮和擔心從他微蹙的眉宇之間溢出……
杜雲修沒有說話。
只是低著頭,垂著眼臉,在一方小小的場景當中踱著步子。
他的步伐是紊亂的,幾步走的很快,又有幾步走的微慢。走得快的時候,似乎在思索著;走得慢的時候,似乎又是在敲正剛剛想的主意是否可行。
皺眉,踱步。
的確是表現憂慮的最佳方式。
可是,還有另外一點,卻只有相當老道的演員才能做到!
那就是:
雖然杜雲修來回踱步,讓整個攝影畫面顯得不是那麼呆板,甚至還給這樣的佈景增加了一份空間感。
但是,至始至終,杜雲修從來沒有出錯——從沒走出鏡頭以往的地方。
似乎……不是鏡頭在配合他。
而是他在控制著整個畫面,整個節奏!這樣的分寸只有身經百戰的老戲骨才能達到!
突然,杜雲修身型一頓。
空氣像是一根弦,忽然繃緊了,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彷彿意識到——重頭戲要開始了。
杜雲修微微眯起眼睛。
那雙眼睛的線條清晰而流暢,濃郁得令人心動,但是此時微微一眯,卻充滿著一種深思熟慮的睿智與淩厲。
他的眼神很穩,很沉著。
杜雲修沒有開口說話,可是在場的人已經明白過來了,他想到主意——如何解救女主!
這樣的眼神祇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杜雲修卻表現得細膩又準確。
所有人都無法忽視這個將要轉變一切的眼神。
*****
不同於戲劇表演,電視劇電影有攝影以及後期製作的優勢。
長鏡頭和慢鏡頭的運用更是擁有征服時間和空間的力量。
時而拉遠,萬物齊收,眾生雲集,可以形成史詩般的捲軸效果;時而推近,細膩的捕捉至人物的面部表情,甚至連那一根根睫毛顫動的軌跡都清晰可見。
曾有大師心得:
在攝影拍攝下,演員們在情感的表演上不可太用力,不可太足。
如果螢幕上需要完成十分的效果,那麼演員只用發揮到七、八分即可,剩下的兩三分空間留給攝影技巧去補充發揮……
但是,杜雲修沒有使用這種消極的創作演繹方式。
他用他自己的獨特方法,將生活中真實情感的流露進行了一種藝術性的加工。擴大這種感情的渲染力度,使之更加的準確、生動、豐富。
所以,他眉頭微微一皺,或者是嘴角的微微抽動。
亦或是,一個睿智冷靜到了極點的眼神。
不用鏡頭推進,卻已讓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到了他的每一分每一寸的表演力度上。
或許,在這之前看過劇本的人會在腦海中想像出一個抽象的男二號的形象。
但是現在,杜雲修這一連串細緻入微的臉部表情變化,複雜微妙的情緒波動,已經深刻而清晰的向在場所有人展現出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兵不血刃的取代了他們腦海中原先的設想形象,建立起一個更為真實更為生動的角色!
似乎,他就是那個角色,而那個角色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躍、然、紙、上——如果編劇本人此時看到了杜雲修的這個試鏡,一定會用這四個字作為總結!
然而……表演還沒有結束。
按照劇本,杜雲修接下來就應該模仿縣令大人的筆跡讓人釋放女主。
一般人會怎麼演?
提起毛筆,思索一陣,然後下筆如流,眉宇之間有種運籌帷幄的沉穩?
杜雲修也演了這些。
但是又不僅僅只是這些。
他拈起一張溫潤雪白的熟宣,用鎮紙壓好。
接著將紫毫毛筆在龍紋硯裡蘸了蘸墨,又在硯邊順了順筆鋒。
這才凝思懸腕。
不過,在下筆之前,杜雲修又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可又絕對合情合理的動作——
只見他把紫豪筆橫視於眼前,雙眼微微眯了眯。
然後伸出一隻手,拇指和食指扣出一個優美的半弧——將筆尖一根紋路不齊的狼毫拔了出來!
在下筆寫字之前。
對毛筆注意到這種地步,這種細微的地步,連有根纖細如蛛絲的豪毛不齊,都會耐心拔出理順。
這樣的事情,的確是只有熟讀詩經,習慣舞文弄墨的文人學士,才會在意到的!
眾人先是一驚,接著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的確,就應該這樣演!」
「他怎麼想到的!」
紛紛發出這樣的感悟。
這樣的一個細節看似微小。
但是仔細一想,卻會對杜雲修無比佩服。
因為劇本中,杜雲修是一個君子端方,睿智清儒的師爺。
可以想像這樣胸有溝壑的人,一定學富五車,才識過人。
就算筆墨紙硯不比皇宮王侯般講究極致,可是,一些文人學士的小習慣必不可少。
那麼,撇開造型師塑造的人物形象之外。
如何在其他方面,體現人物在這樣背景環境下的舉止行為呢?
杜雲修就是用鎮紙、蘸墨、順筆、理順筆尖、這一過程將文人學士的氣質完美的詮釋了出來。
表演講究五力六感,分別是:
觀察力、想像力、感受力、理解力、應變能力;
以及,分寸感、幽默感、信念感、節奏感、形象感、真實感。
如果細細品味杜雲修這次試鏡的話。
除去劇本本身情節的特定限制,杜雲修,毫無疑問,將這些元素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全部展現了出來!而且展現得極為生動!
這場試鏡,雖然對於杜雲修來說,只是眾多試鏡中平常的一次。
但是在長期拍攝偶像劇的導演和其他人眼中,已經精彩到了極點,給他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然而,杜雲修並沒有獲得這個角色。
這個角色最後被封景指派給了Vinc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