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房間裡貼著裴清天神之姿的海報,手機裡用的是裴清歌曲當鈴聲,電腦屏幕用的裴清照片當牆紙,他的死黨傅子瀚知道後,大笑他完全成了追星族,笑得他好沒面子,最後道,裴清下個月有演唱會,問他要不要票。
「我要跟他見面!演唱會之後,我要跟他見面!」
厲逍被傅子瀚吐槽得又羞又怒。他十幾年的肆意人生,什麼時候像這種被人捉住弱點般的不好意思。但裴清的東家是皇冠榮耀,傅子瀚絕對有辦法。
演唱會那天,人山人海,黑壓壓的一片。
裴清還沒有出現,然而所有歌迷心目中的熱情卻快要爆裂出來一樣,所有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這將是一場盛大的無與倫比的演唱會。
在漫天的黑幕中,一束光投射到了舞台中央。
無數流星彷彿從天際墜落,人海的海浪聲一浪高過一浪,不知什麼時候,有人高呼了一聲「裴清」,緊接著排山倒海般的高呼響起:
「裴清!裴清!裴清!」
成千上萬人激動萬分,僅僅這兩個簡單音節,卻迸發出最強烈最期待的愛意,而厲逍的心,更是跳動得無比激烈,絲毫不輸給在場最狂熱的歌迷。
漫天星辰,越飛越快。
突然,升降台升起,一身雪白白袍的裴清在萬眾期待之下慢慢出現。
星光閃耀,夜幕濃烈,鎂光璀璨,煙花燦爛。
然而當裴清那清冷的眼神掃過全場,當第一句歌詞從他嘴裡傾瀉而出時,一切紛雜無序的高呼吶喊全部在他高山流水般的天籟之音下,俯首臣服,湮滅而熄。
沒有任何一道光束,強得過他的光彩,沒有任何一道聲音,蓋得過他的歌聲。所有萬丈光華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在這個天地之間,在這個舞台之上,他就是無人能及眾人傾倒的——歌神。
裴清的每一個動作,厲逍都像品評這個世上最後一杯美酒一樣,細細地品,細細地回味,恨不得將這種感受嵌入骨髓,以此綿綿不息,永不消磨。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裴清真人,第一次如此靠近裴清,以至於整個過程他都舍不得多眨一下眼睛,多呼吸一下,以免少看了一眼,少聽了一句……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哪怕只是就那樣站在舞台上,一點花哨的勁歌熱舞都沒有,單憑他偶爾一道慵懶的眼神,一段頹廢的唱腔,一個不經意的清笑,就彷彿捲起千堆雪,千樹萬樹梨花開,臨水照影,如痴如醉。
怪不得。
怪不得他是國內所有音樂人心中的聖域。
怪不得國內外所有製作人爭相搶著想跟他合作。
怪不得他演唱會的紀錄直至今日從無歌手可以打破。
因為,他就是神。
天神降臨,誰也無法阻擋。
厲逍的每一次呼吸隨著裴清的歌聲而變化,厲逍的每一道眼神隨著裴清的神情而變化,演唱會完畢,在眾人依依不捨久久不肯離去的留戀中,厲逍靠著傅子瀚幫他拿到的工作人員證件,從VIP渠道跑向了裴清的休息室。
他心情激動而熱烈,但是每走近一步,心裡又生出更大的不安和忐忑來。
就要見到裴清了,就要見到裴清了。
可是,哪怕是他主動要傅子瀚幫他安排,哪怕是他想見裴清想得不得了,哪怕他完全傾倒在裴清的歌聲之下。
厲逍還是擔心緊張得要命。
他擔心萬一裴清不理他怎麼辦,他更擔心裴清萬一、萬一……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個樣子怎麼辦。
雖然他心底從未勾勒過台下的裴清到底是何種模樣,但他進了娛樂圈之後,見慣了太多台上清高獨特,台下諂媚圓滑,見慣了太多台上冰清玉潔,台下十分不堪。
裴清,台下的裴清,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厲逍已經到了裴清休息間門口。
就在傅子瀚也在示意讓他進去時,厲逍舉起了手卻猶豫不決,他向來肆意任性,無所顧忌,然而現在,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他卻遲遲不敢敲門,擔心一敲門,就敲碎了自己的傾倒。
這個世上他可以承受任何一切的幻滅,卻唯獨不願意對裴清幻滅。
他沒有敲門,但是休息間的門卻自己開了。
厲逍和傅子瀚雙雙一愣。裴清身邊的金牌經紀人也是一愣,接著向他們微微點頭,在這個圈子,厲逍、傅子瀚背景優越,後台強硬,即便是圈中大佬也要賣他們面子,又有哪個工作人員小藝人敢對他們禮數不周呢?
但是,現在卻偏偏有一個。
即便經紀人都在同厲逍、傅子瀚打著招呼,早已換掉演唱會略微誇張的服飾,如今只穿著灰色休閒衫,戴著黑色帽子和口罩的人,卻一點也不在意地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行為低調氣場卻強大得如同一陣龍捲風。
厲逍瞳人瞬間放大。
黑色帽簷將對方的臉已經蓋住了一大半,口罩更是遮去了他的鼻唇,身上灰色休閒衫毫無特點,泯然於眾,但是厲逍卻無比肯定這個人——就是裴清!
「裴清。」厲逍飛快轉過身,大聲喊道。
在空蕩蕩的VIP走道里,他聲音裡面爆發出來的熱烈驚得傅子瀚和經紀人一跳,幾乎可以融化一切冰雪。
然而,裴清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眉宇之間那絲清冷疏離紋絲不動,接著繼續朝出口走去。
他看到了他,可是跟沒看到一樣,沒有區別,沒有差異。
厲逍腦海裡幻想過無數次他和裴清見面的場景,他開口說話引發裴清討論音樂,或者是裴清得知他的身份後主動跟他搭腔,以及其他種種。但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一種——已經變裝的裴清,絲毫不答理他。甚至覺得離開會場都比他有價值。
厲逍心裡滋味繁複,但是心底卻竟然生出一絲喜悅。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受虐狂!尤其是當他發現,即便裴清清楚傅子瀚的背景,即便連他的經紀人都會向他們打招呼時,裴清依舊毫不在乎,冷淡得像夜風一樣,他居然覺得爽,居然高興,居然覺得——他心目中的裴清就應該這樣。
厲逍快速跑向裴清,一臉興奮與傾倒,金色的頭髮在白熾燈下閃閃耀目,一如他對裴清的熱烈。
「我叫厲逍。我特別喜歡你的歌,在國外的時候有一晚酒吧裡面放歌,當時聽到後我立即就驚為天人,你怎麼可以這麼棒!我聽了你的歌整整一週,女友電話都沒接,結果被她甩了……」
厲逍覺得自己完了,簡直成了瘋狂追星族加話癆。
日後他被傅子瀚恥笑:「那麼多美人投懷送抱不要,偏偏要去纏著那個對你不理不睬的歌神裴清。」
「滾,」厲逍臉上一層薄薄的羞赧,拿著沙發上的抱枕朝他扔過去,「你懂什麼!我這是崇拜,崇拜!」
「切!」傅子瀚不齒他,「搞得比追姑娘還勤。真想接近他?我可以搞到他電話號碼。」
厲逍立刻就像見到魚的貓,眼睛都亮了:「真的?!」
「前提是……我要跟你們公司的雲修合作一次。」傅子瀚眼睛笑眯眯的。
「沒問題!成交!」毫不猶豫,興奮不已。
傅子瀚跟雲修去日本合拍電視劇了,而他也如願以償地拿到裴清的手機號碼,卻沒想到歌神的「手機號碼」就跟燙手的山芋一樣,他不知道要不要撥通,要不要發短信。
他的手機是非常時尚的一款,可是厲逍卻天天只盯著電話簿的那一欄:裴清,還有他的號碼。無數次想打過去跟對方說什麼,哪怕只是對方一個冷淡的「嗯」,無數次想傾述自己對對方的崇拜,哪怕對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但是,他就是這麼沒用。
別人在圈子裡混得戰戰兢兢的時候,他豪氣衝天,殺伐果決,可是別人愛情甜蜜,他卻連一個電話都不敢撥過去,擔心裴清因此對他產生了厭惡。
他帝王般的大哥厲睿察覺到了他的變化:「要是你不想輸他,我派人去找歐美那邊音樂製作人。獲過格萊美獎的。」
「不,不需要。」可是出乎厲睿意料之外,厲逍沒有之前那種非要戰勝裴清不可的銳氣,反而發自內心崇拜,眼神晶亮,「他的確是唱功過硬,歌壇神話。我,比不上他。」
厲逍不知道要怎麼才能令裴清對自己刮目相看。
他日日夜夜地寫歌,日日夜夜地作曲,夜幕降臨,繁星滿天,他就盯著手機上裴清的那兩個字,彈著電吉他,唱他對他的仰慕,唱他對他的傾倒,唱他對他的崇拜,唱他對他的狂熱。
剛進入娛樂圈的時候,他希望他就是這個唱片界的第一,所有歌迷粉絲愛他敬他為他瘋狂,可是到現在,他竟只希望自己的歌能夠被裴清一個人聽到就好。這個世上,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都沒有他的一個眼神來得重要。
虛榮,名利,不可一世的光鮮。
他現在通通都不要,只要那個清冷疏離的人,眉眼冷漠的人,回過頭認真看他一次,回過頭,聽他唱一首歌。
厲逍一直認為,他生命裡只有兩件事最重要,一個是自由,一個是音樂。
而在這音樂的國度裡,裴清成了他的一切。
他終於撥通裴清的電話。
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冷淡地說了一聲:「喂?」
厲逍渾身的血液都在奔流,又緊張又期待,他就像是豁出一切的騎士,只想等著他的君主讚美。就在裴清沒有耐心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一段重金屬風格的電吉他solo從手機另外一端響起。這一段solo,厲逍投入了整個身心,全心全意,如果說《天神降臨》裡裴清聖潔清冷的嗓音足以分海墜星,那麼此刻,恢弘激昂的音樂足以開天闢地、日昇月沉。厲逍開始唱,他不知道此刻裴清是否有聽,但是他只想把心中的火熱,心中的熾熱唱出來,沒有電子音合成,沒有技術處理,就是一個少年心中迸發最激烈感情的歌,就是一個少年為其深深傾倒的曲,酣暢淋漓,濃烈鮮活!
厲逍一曲唱完,大汗不止,氣喘吁吁。
他的劉海已汗濕徹底,胸膛起伏不定,唯獨一顆心跳得火熱。他從沒如此認真地去做一件事,他從沒如此熱切地去做一件事,而今晚全部豁出去了。
他閉上眼,不想去看手機那一端是否已被掛掉。
過了半晌,就在厲逍的心慢慢冷卻的時候。
手機傳來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開口評價道:「聲線單薄,但是勝在感情。」
冷冷清清的語調。
但是卻如同全世界最宏大的喜悅狠狠擊中了厲逍的心。
漫天的欣喜剎那間淹沒了他。
厲逍瞳人放大,漂亮漆黑的眼睛裡彷彿有萬種星芒閃動,他撲過去抓住手機,牢牢的,聲音激動:「下個月我會開演唱會,請你、請你一定要過來聽!」
裴清沒有答覆。
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厲逍忐忑不已,但是演唱會的排練卻鼓起了十足的幹勁。他原本囂張任性,在國外如此,回國之後更是變本加厲,覺得自己受歡迎有人氣是命中注定,因此做任何事都是率性而至,很少認認真真、踏踏實實。
但是這一次,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發現,厲逍改變了不少。
演唱會非常消耗體力,以前讓厲逍健身鍛鍊他時常半路開溜,而現在每天跑步三小時,從未偷懶。請的dancer也是認真配合練舞,而不是以前興趣來了才跳跳。
在這個圈內,沒有人敢命令厲睿的弟弟做什麼,能夠讓他這麼拚命瘋狂練習的只有他自己。
而這一次,他如此拚命,原因只有一個。
裴清。
只有裴清。
演唱會終於來臨,不管他發了多少條短息,打過多少次電話,甚至讓傅子瀚幫他旁敲側擊問裴清到底會不會來,也始終沒有音訊。
在後台準備的厲逍再一次向經紀人確認,還是沒有裴清的蹤影,他為他留了最好的位置,然而那個位置,卻空空如也。
為那個人寫下那麼多的詞,為那個人唱了那麼多的歌,還特地燒成碟傻傻地托傅子瀚拿給對方,卻再也沒有得到過隻字片語的評價。
厲逍亦正亦邪的眉宇之間透著一抹苦澀,但是眼神卻堅定無比。
就算……就算裴清不來,他也要完成好這次演唱會,也要將所有的歌唱得最好,總有一天,總有機會,裴清會聽到!
煙火升起,絢爛地衝向夜幕,璀璨綻放。
舞台上漂亮的激光束不停閃爍,各種激昂音樂響起,動感的音樂恨不得讓所有觀眾都跟著舞動!不同於裴清演唱會的清雅聖潔,厲逍的曲目幾乎全部都是勁歌熱舞,他穿著黑色皮質舞台裝,上面的鉚釘閃閃發亮,又酷又有型,懷裡抱著一把赤紅色的電吉他,鎂光照了過來,仰頭、跳躍,魅力四射,有著少年獨有的熾烈如火的激情!
絢爛的煙火,激昂的音樂,動感的節奏,整個場面狂熱無比,歌迷們極其興奮!
厲逍又唱又跳,氣喘吁吁。
這場演唱會幾乎耗去他全部的體力,耗去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很累很累,但是整顆心卻異常興奮,鬥志異常昂揚!
之前的三張專輯,他是想當偶像,想唱歌,想唱片大賣,想爭奪排行榜,但是這一次,當他把所有觀眾當做裴清為他們而唱時,那種全體觀眾給他的掌聲,對他的熱愛,他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感受到,唱歌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快樂!
厲逍揚起下巴,看了看夜空,繁星閃閃。
他深呼吸了一口,閉了閉眼,他即將演唱最後一首歌,這是他精心為裴清準備的歌,一遍一遍地寫,一遍一遍地調試,一遍一遍地唱。
他多麼想,讓裴清在這場演唱會上親耳聽到這首歌啊。
可是……
厲逍睜開眼,漂亮的眼睛再一次習慣性地望向那個預留的VIP座位,但是這一次,他瞳人猛地一縮,手裡的電吉他一瞬間被握得緊緊的——裴清,裴清來了!
「最後一首,我要送給你們,要送給『你』的是——《天神降臨》!」
觀眾一愣,接著一片嘩然。
《天神降臨》不是裴清的歌嗎,怎麼厲逍要唱這首?
還沒等他們詫異完畢,「砰」的一聲,乾冰與煙火起飛,整個舞台頓時如煙如霧,似夢似幻,彷彿萬年被迷霧繚繞的眾神之山,在一片茫茫的白霧之中,只有厲逍的眼睛亮如星辰!
前奏突然響起,但是不同於裴清版本天籟般清澈空靈的豎琴,厲逍這一版起調極高,變形的電子音穿插在搖滾風的前奏裡,同時伴以空靈的豎琴,看似凌亂的編排手法,卻非常有層次,完全帶來了耳目一新的感覺!
連裴清都忍不住一怔。
裴清的眉宇第一次打量了一下這個在舞台正中,唱得大汗淋漓,耗盡全部力氣的少年,儘管對方聲線單薄沒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可是唱得卻無比投入,無比真摯,無比火熱。
最後,裴清的眼睛微微一眯,嘴角輕輕勾起一個淺笑。
而生氣勃勃的厲逍,笑得亦正亦邪的厲逍,眼裡滿是喜悅的厲逍,直直望著裴清的方向,用著滿腔的熱情帥氣唱道:「天神降臨,誰也不可阻擋,我欲與你爭高下,最後卻傾倒在你面前……」
那一年,天神降臨,他傾倒在他面前。
而冷漠的天神,也終於被他打動,終於認同了他的音樂。那是厲逍人生中得到裴清的第一抹淺笑。彼時,只有傾倒,只有熱烈,未來的一切尚未發生。
人生若只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