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胡騫予的沉默中發動,調轉車頭,按原路返回。
我無所事事,開了車載音響,選了一張CD塞進讀卡口。音樂流溢而出,緩解車廂內的沉悶。
我很喜歡神秘園的歌,壓力大的時候聽,可以平復心情。
卻不知,胡騫予是否也同樣喜歡神秘園。
我閉上眼睛,昏昏欲睡。音樂卻在此時戛然而止。
我疑惑地抬眸,正見胡騫予關了音響。
我瞪他,他不予理會。
我重新開音響,他下一秒就又給我關掉。
再開,他便再關。
三番兩次,我不耐煩,霍然正對上他的眼:「你怎麼這麼幼稚?!」
下一秒,我愣住。
只因他突然無防備地笑開,笑意從眼底擴散。
「笑什麼?」
我心裡發憷,他仍不置可否,專心開車。可我明明看見,他的嘴角,還保持著那麼一抹若有似乎的笑。
車子開進了住宅區,卻沒有直接開到公寓樓。
胡騫予在24小時便利店外停了車,我看著他進感應門。店裡亮如白晝,在車裡可以看清他的一舉一動。
我見他在櫃檯站定,不久拿出手機打電話。
下一秒,我的手機響起。
看號碼。是胡騫予。
「要什麼口味的?」
「什麼?」
「草莓?西瓜?還是冰激凌?都是新口味。」
我想了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忿忿掛電話。
片刻後,胡騫予上了車,把一個盒子丟給我。我低頭一看,瞬時臉頰發燙。抬起頭,正對上胡騫予促狹而揶揄的笑。
「你進去就是為了買這個?」
胡騫予的臉立刻冷下去:「你不是嫌我髒嗎?一打12個,足夠用了。」
我回到家,開門,先行進去。胡騫予跟在我身後,反手關了門,回轉身攬過我。我反應過來時,已被他逼得退到門邊。
他的嘴唇毫無預警地貼上來。
黑暗中,他壓抑地喘息,瞳孔透亮。我迷迷糊糊地想,接吻時他似乎從不閉眼。
我手移到燈擎上,按亮玄關的燈。
胡騫予立刻把燈重新關上。
和方才的音響一樣,我一開,他便關上。
「你到底……」
我話一出口,便被他的唇齒堵住。
我直被胡騫予吻得嘴唇生疼,他才終於放開。
我呼吸急促而凌亂,拚命汲取失而復得的空氣。
他面無表情,從我的口袋裡摸出那一盒杜蕾斯,撕開包裝。
我推他的肩,立刻換來他不滿的嘀咕:「別動。」
「我很睏。」
我摸著額頭,說。
他低頭,臉埋在我肩頸裡,輕輕蹭了蹭,對我的抗議,不予置評。
「我明天還要上班。」
我加大音量說。
他抬起臉,眼睛清明一片,唇線僵直:「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懶得理他,只想快點進屋去。
我試圖推開他,他離得太近,我呼吸困難。
他制住我雙肩:「回答了以後就放開你。」
我艱難地端整了臉色,「你問。」
「那時候為什麼要轉學?」
「……」
「是不是因為我?」
我垂下眼,咬著嘴唇。
「說話。」他捏起我下巴,我被迫迎向他。
「是。」
「你沒必要。」
我笑,「我沒得選擇。那天晚上……被胡欣撞見。」
「我怎麼不記得我媽有看見?」
他一臉不明所以。
我繼續撫額頭,無奈:「你喝太醉,快爛成一灘泥了。」
「是麼?」他嘴角牽出一抹弧度,笑一笑,帶點調侃,「可我怎麼還記得你這張嘴親上去的感覺?」
說著,伸出一指,揉我嘴唇。
「是嗎?」我扯一扯嘴角,算是回他一笑,拍開他的手,「胡欣要求我轉學,不准再見你。」
「……」
「這個答案你滿意?」
我等了一會兒,他兀自陷入沉思,沒有要鬆手的跡象,我不得不提醒的問。
胡騫予有些走神,像在想事情,我趁機脫出他掌控,進了屋。
我累極,到了臥室,脫了大衣,倒頭就睡,衣服都沒換。
胡騫予拉我,「不洗漱一下?」
我揮揮手,甩脫他的箝制,順便把被子裹緊。
他壓低聲音嘟噥:「到底誰髒?」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進我耳朵。
我不予理睬。
他應該是覺得索然無趣了,於是乎,自行離開。
不久,浴室傳來水聲。
俄而,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我再度被拉起來。
「我的毛巾和牙刷呢?」
我眯開眼,「你半個月沒過來了。」
他的聲音刻意低了幾度,「所以?」
「我以為你不再來,把東西都扔了。」
「這算什麼?」
他不依不饒,我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
「別鬧……」我翻個身,腦袋縮進被子裡,阻隔一切聲音。
渾渾噩噩間,我感覺到被子被掀開,旁邊的床墊陷下去。
而被子再度蓋上時,一雙有力的臂膀也從我身後繞過來,環上我的腰。
我「嚯」地抬眼,再睏也被驚醒了。
胡騫予臉側向我,在我太陽穴親一親,在我的瞪視下表現的極若無其事。
「睡吧……」
我不習慣這種睡姿,背脊僵硬,感受他胸膛因心跳而震動。
如斯親密,這樣不好。
我最後還是睡著,且一夜好眠。
再醒來,差不多已是日上三竿。
我很少睡得這麼沉。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我眨了眨眼,酸澀。
聲音就從我耳邊的床頭櫃上傳來。
我一隻手探出被子,拿手機。
房裡開了暖氣,可還是冷。
電話還來不及接,對方已經掛斷。
我立刻縮回被子。翻個身,繼續睡。
可下一秒,鈴聲又再度響起。
我被鬧得心生煩躁,極不情願,再度摸出被子。
腰被人掌握著,下不了床。
試著掰開箍住我腰的手,結果只是徒勞。
手伸長,好不容易夠到手機。
我想都沒想就接起:「Hello, Vivi sspeaking.」
對方立時沒了聲音,我揉眼睛,重複一遍:「Hello?」
「林為零?」
聽筒裡傳來的聲音,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叫著我名字人,擁有一副很沉靜,如深潭水一般的嗓音,聽來有些莫名的熟悉。
而這個聲音,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的成分。
我腦子立時清醒大半。
「是……是我。你是?」我儘量讓自己不結巴。
我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也猜到這人是誰,但還是不想相信,自己會猜對。
他沒有回答我,只淡淡說一句說:「請胡總聽電話。」
我只覺脊背一陣發涼。來不及反應,腰上的手已驀地鬆開,繞過來,接過手機:「喂。」
我醒過神來,回頭,看胡騫予,看他的手機。再調轉視線,看床頭櫃上,我的手機。
「……我現在趕不回去,叫Reny代我去……」
「就按原先講好的出價……浮標不要超過一千萬……」
趁胡騫予講電話的空擋,我離開他胸口,坐起來。
等我迅速洗漱完畢,從浴室裡出來,胡騫予已經收了線。
我開衣櫃,找衣服,身上的緞面衣服皺的不成樣子,我得換下來。
透過櫃門上的鏡子,我看見胡騫予坐在床頭,看著我。
我換下外衣的時候,聽見他在後頭吹了聲口哨。
我不是害羞小女生,對他的戲弄保持忽視。
待我換好衣服,回頭,走向床鋪,拿我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胡騫予突然一下子就捉住了我的手。
他抬頭,觀察我臉上表情,然後一把拉著我躺下,手重新攏過來。
我看著他交疊在我腹部的手,氣不打一處來:「我要上班!」
「已經遲到了,」他唇貼在我腦後,聲音清楚,不帶睡意,「你現在去公司,只會被Mike盤問。」
我心中一緊,無來由地生出一絲煩躁:「剛才打電話來的是王書維,王特助?」
他緊了緊雙手,沒說話。
半晌,胡騫予笑一下:「你和Mike又不熟,被他知道我們的關係,你用得著這麼緊張?」
我心下大驚。
我自認一點也沒將心中的情緒表現在臉上。這胡騫予怎麼看得出我現在在緊張?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逡巡片刻,說:「還是說……其實你和Mike挺熟的?」
我偏過頭去,不看他,只看著他捉著我手腕的大手:「我和王特助怎麼可能熟悉?」
所謂密碼
生活還在繼續。
恆盛上下員工都在忙。胡騫予到香港公幹,作為秘書的我,被他欽點隨行。
早七點,我結束每日例行的一小時晨跑,沿著維多利亞港濱海人行區回到酒店。
胡騫予特別助理,王書維正在我房門外等我,見到我,淡淡一句:「胡總找。」
我用毛巾擦汗,點點頭。隨後隨王書維抵達胡騫予的套房。
這時的胡騫予似乎剛洗完澡,居家服,頂著頭濕髮來開門。
我和王書維先後進門。
總裁住的是雙層豪華型套房,落地窗,可見維多利亞港全景。
胡騫予開了門,也不引我們進去,他穿著舒適的家居服,兀自回到餐桌上用早餐。
我瞥一眼餐桌,滿目都是精緻可口的港式早點。
蛋撻,蝦餃,叉燒包,脆皮蝦腸,芋頭糕,米粥……小碟擺放著,整個桌子滿滿噹噹,很是豐盛。
落地窗外,藍天、白雲、碧水,寬闊的水面上,繁忙的渡海小輪穿梭於南北兩岸之間,漁船、郵輪、觀光船、萬噸巨輪和它們鳴放的汽笛聲,交織出一幅美妙的海上繁華景緻。
胡騫予看看我,筷子點一點他對面座位:「坐。」
我頗有些尷尬,看一眼王書維。
王書維對我幾乎是徹底的視而不見,從他包裡拿出PDA,開始向胡騫予報告今天的行程。
今天是我們待在香港的最後一天,行程安排上沒有前幾日那麼密集。
「8點半,同倫明總裁程順成談東區的合作開發案。」
「9:40,在酒店頂樓的Felix餐廳吃brunch,花旗銀行駐港的負責人也會出席。」
「11點,企業家峰會。座位安排上,章臣集團的章朝志坐你左邊,右邊是李氏的李兆佳。資料在這裡,你看一看。」
胡騫予放下筷子,接過A4紙大小的獲獎感言,隨意的翻了翻。視線隨即再度轉回到我身上。他笑一笑:「你不餓?」
王書維聞言也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又繼續說道,「12點半,李輝澤邀你出海,他對東區的開發案也很有興趣。」
我在王書維深潭水一般清澈的聲音中,坐下,拿筷子,吃早餐。
王書維絲毫不被我們打斷:「3點半,40192號地皮的拍賣會,李兆佳、李輝澤兩兄弟主牌……」
胡騫予的行程表,我豎著耳朵聽。
拍賣會是胡騫予此次香港之行最重要的目的,說實話,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胡騫予夾了只蝦餃到我的餐碟裡:「味道不錯,試一試。」
我已經認命,王書維已經知道我和胡騫予的關係,我也沒必要再裝。
「謝謝。」我說。
胡騫予見我夾起那隻蝦餃塞進嘴裡,頗滿意,輕笑一下,淡淡點頭,隨後看向王書維,語氣卻已經恢復成了平時的淡然:「從這裡到倫明大樓要多久?」
王書維沉默片刻:「不堵車的話,25分鐘。」
聞言,胡騫予看了看挨著對面牆壁的落地鐘,似乎想到了什麼,低了低頭,隨後站起身。
「怎麼了?」王書維推了推無框眼鏡,問。
「我剛打電話到總台,聽客房服務部的人說半島這裡的壁球室很棒。走,陪我去打壁球。」
「可你8點半就要……」
胡騫予笑一笑,「我算過了,打半個小時的壁球,8:50可以趕到他們晟天,」
他起步朝外走,對身後的王書維說,「20分鐘是等待的極限,到時候再跟他們談,效率會高很多。你怎麼忘了,這還是你教我的。」
王書維難得地露出了些許笑容,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是啊,我怎麼忘了?」
下一刻,王書維斂去笑,放下存儲滿了行程的PDA,快步跟上胡騫予的腳步。
我繼續吃我的早餐,聽到身後胡騫予問:「為零,你不去?」
我沒搭話,搖搖頭。
我其實對壁球這一類的運動尤為鍾情,原因很簡單:壁球運動強度大、對抗性強,壓力大的時候與朋友或合作夥伴來一局,異常的暢快淋漓。
我和胡騫予也打過幾回,知道他是個中高手。
可我剛跑完步,實在是沒力氣和他來上幾個回合。
聽見關門聲,我放下筷子,擦拭一下油膩的嘴角,起身朝客房臥室走去。
胡騫予習慣在臥室看文件或用電腦,我在臥室找到胡騫予的手提電腦。
抬腕看看時間。胡騫予打球,應該沒那麼快回來,我時間應該夠。
我把自己的U盤插入USB槽,電腦開機,密碼破解程序開始運行。
破除密碼之後,我找到那份地皮標書,將標書導出,發到李輝澤私人郵箱。清除了使用痕跡之後,關機。
此時離胡騫予離開已是一小時之後的事。
我舒口氣,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換好衣服,化好妝,這時,我電話響。
我接起,對方立刻出言:「林小姐,你在耍我吧?」
我笑一笑:「收到標書了?」
「你從哪裡弄來的標書?」
李輝澤緊張的聲線之中似乎還藏著一絲難以抑制的好奇。
我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自有辦法。」
李輝澤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回答,他頓了頓,心情似乎突然大好,語中帶笑:「要是我知道那場慈善晚宴給我帶來那麼大麻煩,我真不該去的。何萬成那隻老狐狸真是害死我了。」
我笑,表現無知:「你對這塊地皮也是勢在必得,我這怎麼叫害你?而且,就我所知,你二哥最近把你壓的很死。」
「胡騫予可不是什麼……」他說到這裡,驀地頓住,很快改口,「你真的確定是57億?」
我自然是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但卻只能裝作不知,明知故問道:「什麼意思?」
「那塊地皮,可遠不止這個價格。」
我當然知道這塊地不止這個價格。
以我事先對這塊地皮的瞭解,和為此蒐集的資料看,位於九龍的這塊地皮確實值錢,又首開了內地與香港政府合作開發新概念綠色園區的先河。
可我並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輝澤。這些訊息,我知道的訊息,李輝澤也一定知道,他幕後的智囊團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不需要我替他估價。
不僅如此,我還猜測,李輝澤拿出手的最高出價,大概會在70億上下浮動。
我要告訴他的是只是一點:我有能力弄到胡騫予的標書,也因此,有和他合作的資格。
「那麼……你的估價是多少?」我問。
李輝澤那頭笑出聲,隨即聲線一僵:「林小姐,你該不會是和胡騫予派來,要套我話吧?」
我也不與他再繞彎子,直接說:「我也不瞞你,我之前查過,77億是你的底線。你投入的資金絕對不可能高於77億。」
那頭明顯頓了頓,隨即問:「既然如此,林小姐你又何必要把假的標書Mail給我?」
「你覺得,胡騫予會不會花那麼多時間和精力,特別製造一份假的標書,糊弄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說。
「哦?」李輝澤似乎被我引出了興趣。
我緩緩地繼續我的話:「這份標書是我從胡騫予的電腦裡得到的。李先生,你只需要記住這一點就可以。」
我在車裡等胡騫予和王書維。
胡騫予一直以來都是自己開車,助理也就單單王書維一人,現在,又加上個我。
他總的來說還算不怎麼愛講排場,因而不用浪費時間在等司機來接或者和聯絡其他助理這等瑣事上。
也算不幸被王書維言中,車子行到中途果真遇上了堵車。幸而胡騫予是開慣了快車的人,車流疏散開了之後,他只淡淡對我說了句:「坐穩了。」
隨後方向盤一打,油門一下子踩到底,中規中矩的黑色bmw立刻在中環高架上飛馳起來。
8:50整,我們抵達位於中銀大廈中段寫字樓的倫明。
時間掐的很準。
程順成的兩個助理就在電梯口旁等著,心急火燎的樣子,見到胡騫予,立刻奔過來。
「胡總,您總算來了!怎麼打您電話都被轉接,我們程總都急得快掀桌子了!」
胡騫予和王書維相視,不易察覺地一笑。
我們由這兩個助理引路,一前一後走進晟天的會議室。
胡騫予和程順成談得很愉快,很快簽署了合作意向,這比之前恆盛方面預期的要快。
但之前雙方在利潤分成上的分歧,還是無法達成一致。
在胡騫予入主恆盛之前,公司一直有側重股票方面的傳統。
胡騫予在擔任公司CEO之後,轉而投資大炒房地產,在新加坡國內發展的順風順水,旗下新組的房產公司在海外掛牌上市,也頂住了各方勢力的打壓,收益頗豐,不止如此,這一舉還開創了新加坡國內樓盤在國外銷售的新紀元,令全球各地的資深金融業者嘖嘖稱奇。
而他近年來將視線投回彈丸之地——香港,正籌備進入競爭激烈的房地產代理行業,而能否像在國內以及海外那樣大展拳腳,這與同倫明的合作至關重要。
反之,倫明也很需要通過和恆盛的合作打開新加坡市場。
可即使是這樣雙贏的生意,在利益分佈的問題上,雙方還是無法做到妥協讓步。
不過在我看來,最主要的原因卻是,胡騫予手上還有一張牌:下午李輝澤邀了他出海,既然李氏對東區的開發案也很有興趣,胡騫予就算無與李氏合作的打算,但到時候他和李家公子一起出海的消息一經香港媒體爆出,這消息,自然是對恆盛有利無弊。
在表面的風平浪靜中慢慢掌控一切,是胡騫予的拿手好戲。
這是我對這位對手的評價。
雖然,他也許從未把我當對手看過。
告辭之後,回半島酒店。
頂樓的Felix餐廳外聚集了不少媒體,胡騫予由服務生領著自貴賓通道進入餐廳。
放眼望去,香港排的上數的商界名流大多攜伴出席。
觸目處,女士或光鮮亮麗,或衣香鬢影,精細,美麗,一絲不苟;男士則多風度翩翩,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相談甚歡。
我們剛出現在門口,就已經有眼尖之人前來打招呼。
胡騫予見此人越走越近,眼睛立刻瞟向一旁王書維,下一秒,王書維附到他耳邊:「季廷偉,亞寰國際總裁季立業的侄子。」
此時,季廷偉已走到胡騫予眼前,「胡總!」同時遞出手,「怎麼這麼晚才到?」
胡騫予彎出一抹笑,握了握他的手:「季立業先生可好?」
季廷偉狀似受寵若驚:「叔叔正在峇里島渡假。」
「他老人家可真是逍遙快活。」胡騫予淡淡答。
可剛開始還是好好的對話,卻因這季廷偉拐彎抹角地提到了東區的開發案而變了調。
胡騫予只得藉口看到別的朋友,要過去打個招呼,拉著我速速遠離季廷偉。
上流人士的聚會大多如此,吃個早午餐也必須全副武裝,寒暄,打招呼,做任何事,任何舉動,都目的明顯。
人與人之間複雜的關係,利益的熏陶全都無法加以掩飾。
花旗銀行駐港負責人並未如期出席,胡騫予不用再一門心思的想著公事,心情輕鬆很多,也就在擺放了各式餐點的長桌前逛起來,挑幾樣看起來可口的,犒勞一下他的胃,也不時把東西送到我嘴邊。
他似乎很喜歡餵食這樣的遊戲,百試不厭,我也懶得抗爭,安安心心讓他餵著。
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麼尊嚴可言了。
Felix餐廳的鋁製桌子及玻璃底面營造出一種現代的冰山感覺,銀質平底杯、T型發光舞台桌、各種奇形怪狀的極簡主義吧椅。
而此時,在這個很有些藝術家氛圍的地方,充斥的卻儘是光鮮亮麗之下赤裸裸的名利場。
吃brunch習慣,沒有一個小時,不會結束。
眾多政商名流需要胡騫予去應付,王書維跟在他身後,做他的移動名片夾。
我偷得浮生,乘餐廳專屬的木雕電梯下樓。
回房間。
77億——我腦子裡現在只有這一個數字,美味早午餐,於我,是味同嚼蠟。
我開筆記本,在線聯繫我的投資顧問。重新計算。
香港政府這個財政季度共拍賣6塊與40192同等價值的地皮,投資運作率在30%左右。
這次投到標牌的公司總共11家,其中3家有實力與恆盛競爭,但出資不會超過他們流動資金帳面上的50%,對恆盛構不成威脅。
李氏是恆盛這次投地的最大對手,可李兆佳和胡騫予一向關係良好,這次雖然獲得主牌,但是李氏在新加坡的眾多房產開發案投入了太多流動資金,這次的底標應該不會超過李氏最近在新加坡購買的那塊地的70%。自然,李兆佳這次出席拍賣會,十有八九是煙霧。
這樣算來,恆盛為了這塊地皮,肯付出的價格,甚至超出77億?!
李輝澤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商人,最近又和李兆佳鬧得很僵。他和我,成為同一陣線的幾率頗高。
但說實話,何萬成當初在慈善晚宴上介紹我和李澤輝相識,說他能幫我,我對此抱懷疑態度。
況且何萬成並不知,我和李輝澤其實早已相識。
此番介紹,真是多此一舉。
李輝澤其人,做事過於不溫不火、八面玲瓏,雖算不上毫無能力的二世祖,在外頭也有自己私人名下的公司,但與他那位在家族企業裡獨當一面的二哥李兆佳相比,卻要遜色許多。
由於一些限制,我不能讓人查到我名下資產,所以以我為法人的公司只能在香港註冊,也因為這樣,我和這些港商多少有過些合作。
香港最熱的兩樣東西,一是港股,一是房地產。李輝澤的公司曾和我的公司在地標籌劃方面的生意上有過幾次往來,但合作結果均是糟糕透頂。
何萬成這隻老狐狸到底是在幫誰,我並不確定。
對於李輝澤,我不知自己能不能信賴他。
我頭疼,捏一捏太陽穴。我覺得此時的自己就想只無頭蒼蠅,到處亂撞,沒有一點頭緒。
資金不足,人力不夠,沒有盟友。
雖然一直以來,我都在一點一點購進恆盛散股,但效率,不高。
面對胡騫予,我處於完全的被動狀態。
我在他面前收起所有鋒芒,乖乖做只寵物,也並非長久之計。
胡騫予對我若即若離,如若他愛上我,注定要栽在我手裡,可惜,我一點也不確定,他對我,有幾分認真。
他看我的眼睛,總還是透露出不信。他的目光,彷彿一直在告訴我:你,還沒有擺脫嫌疑。
他一面用著我的身體,一面防備我一切行動,讓我從接觸恆盛資金流向的財務部,調到服侍人的助理室,不讓我接觸任何大型商務案。
此刻的我,差不多已被逼到絕路。
我之前並不想對付他而損害恆盛的利益,現在我才明白,這樣的想法,實在過於天真。
我抬腕看看時間,Brunch差不多快結束,我得趕緊回去。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
東方風格的安樂椅旁,中國漆木茶几上,擺著酒店贈送的時令水果和新鮮手工巧克力,我撿了顆巧克力塞進嘴裡,品味一下這難得的甜蜜。
之後,起身出門。
到了門邊,剛碰到門把的時候,門鈴響。
我開門。
我以為是胡騫予。
原來不是。
是王書維。
我朝他點點頭,他回應我,也微微頷首。
一路無話,我走在前,王書維在後,我和他一道穿過光線黯淡的長廊,朝電梯走去。
進入電梯間。
王書維站在我身後。
透過電梯間內光可鑑人的金屬牆壁,我看著自己的臉,還有王書維1/4的臉。
電梯一路上行,中途沒有停,眼看電子屏上的數字即將跳到頂樓,28層。這時,王書維喚我一聲:「Vivi……」
我定住。
該來的躲不掉——
這麼想著,我按下27層,電梯門開,我走出電梯間。
27層同樣是酒店套房。紅色地毯,木質紋路牆壁。
走廊極其安靜,有白帽白衣、條紋西褲的服務生從旁經過,駐足,朝我們30°躬身。
不久,看著服務生朝走廊另一頭而去,漸漸遠離的身影,我轉身,看身後的王書維。
我笑一笑,儘量表現和善:「我還以為你打算一直和我做陌生人。」
他也笑:「這不正是你要的?」
我沒有搭話,因為,無言以對。
他見我沉默,一步,一步,朝我走近,隨後抬手,我幾乎要以為他要摸我臉頰了,他卻指尖方向一偏,撥了撥我的頭髮。
然後,他褪開半步,瞅一瞅我的臉:「你還是做成了。」
我咬咬唇,本不打算回答他,卻在看見他微波動搖的眼睛,心裡有些動搖,俄而,我開口:「是。」
「他愛上你了?」
我低頭想了想,發現自己回答不了,於是只能說:「我不清楚。」
「你愛上他了?」
我搖頭:「沒有。」
「Vivi……」他又一次這麼喚我。
「嗯?」
「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他說,臉上沒有表情,「以後,你是林為零。」
我想了想,點頭。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提醒你……」
說到這裡,他閉上嘴,不再出聲。
王書維一直習慣話說到一半便禁言,讓我去猜他的下一句話。
「你想說,他太聰明,太冷靜,哪怕愛一個人,也不會愚蠢到拿自個兒身家利益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