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岳父!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很愛我老婆,只是一時糊塗才惹上了那個女人。岳父,求你……」
可無論黃浩然怎麼求,邱志新甚至連一眼,都不看他。
我杵在那裡,進退不得,邱志新偶爾抬頭,看見了我,冷酷的臉瞬息萬變,嘴角立刻彎出一抹祥和的笑:「為零來啦,快過來。」
他朝我招招手,我嘆口氣,走過去。黃浩然自聽見我的名字起,便不再出聲,跪在那裡,一動不動,背脊僵直。
我恭敬地喚一聲:「邱總。」隨後坐下。
黃浩然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可以想像,此刻,他臉上表情,該有多屈辱。
邱志新為我倒了杯茶,之後,看向黃浩然:「怎麼不求了?嗯?」
他問的輕鬆,黃浩然卻倏地揪緊肩膀。
「岳……岳父……」黃浩然囁嚅一句,就再無聲無息。
見我握著茶杯卻沒有喝,邱志新笑容可掬地問:「怎麼?不和口味?這可是上好的龍井。」
我抱歉地笑笑:「我習慣喝咖啡。喝不慣茶。」
邱志新瞭然:「那真是可惜了這杯好茶。」說完,竟接過我的杯子,將杯子舉到黃浩然頭頂,手一斜,茶倒在了黃浩然頭上。
黃浩然在顫抖。我看見他擱在膝蓋上的手,已經成拳。
如此屈辱——
邱志新不以為然,將空杯還給我,對一旁的服務員說:「給這位小姐換一杯咖啡。」
黃浩然終於控制不住,猛地站起來,撲向邱志新,眼看他就要揪住邱志新的衣領,卻在這時,一直站在後面的保鏢沖上前來,拉住黃浩然。
黃浩然連他這個前岳父的頭髮絲都沒碰到,就被保鏢揮拳打倒在地。
黃浩然滿臉是血的被保鏢架出去的時候,還不忘叫囂:「姓邱的!還有你!,姓林的!我要你們不得好死!!!」
邱志新給自己倒了杯茶,細細品茗,幽幽嘆道:「為零,讓你見笑了。我們邱家竟然招進了這麼一個沒有教養的傢伙。」
我心中唏噓,面上不動聲色,轉移話題:「邱總為什麼沒有按照我們的約定,出席董事會?」
「董事會實在沒意思,不如我這茶吸引人。」
他說的冠冕堂皇。
我只能揣測,卻不希望是自己猜對:「是不是因為……胡欣?她聯絡你了?」
他笑笑,笑容,像是在默認。雖然如此,他卻反過來安慰我:「為零,你放心,我會站在你這邊的。胡家,已經快要過氣了,這一點,我們都是心知肚明。」
這場會面,邱志新一直和我「打太極」,虛與委蛇。但姓邱的股份都已經賣給我了,他就算不幫我,也不會站到胡騫予那邊去。
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我原本打算見過邱志新之後,再去見何萬成的,但回想到他當時跟胡欣一同出現的場面,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何萬成「老狐狸」的名號果然名不虛傳,他從不明說要幫誰,讓人傷透腦筋。
可是,當初,何萬成把李輝澤介紹給我,我原本以為他不過是敷衍我,但現在回想起來,李氏確實是與胡家對著幹的。而李輝澤,對我,也確實有用。
他太複雜,我對付不了,只能暫時擱在一旁,不再多加費神。
和邱志新喝茶喝到傍晚,他又邀我吃晚餐。並說,她女兒也要來。
「你和我女兒年紀差不多,開導開導她也好。」
開導?怎麼開導?她慘敗的婚姻,是我一手鑄成。「貓哭耗子假慈悲」?我痛恨虛偽,但同時,我又發現,自己正是最虛偽的那一個。
晚餐進行到一半,邱小姐姍姍來遲。是個美人,卻憔悴異常。我只能嘆惋,她愛了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
吃晚飯,回到家,已經是晚間,華燈初上之時。
我沒有要小劉來開門,自己拿鑰匙開門。
客廳裡沒亮燈,但廚房有光線,小劉大概在煮湯等我回來喝。我沒有開燈,穿過長廊,走向廚房。
雖然我不喜歡她那雙時刻緊盯我的眼睛,但她的廚藝和按摩技巧,確實很棒。多了個她,我的生活也不至於那麼冷清。
到了廚房,我剛要進去,待聽見裡面的聲音時,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嗯,對,三餐都按時吃,不過……」
「……胃口還是不太好……我都是按照營養師的食譜做的。好的,好的,我會注意。」
「每天都有和李先生視訊……沒有什麼特別的……哦,對了,今天他們似乎吵了一架。」
「她還沒回來。好的……如果到時間她還沒回來的話,我會通知您……」
不詳的預感籠罩住我。她的聲音,一聲一聲,刺進我的耳朵。明明,音量不大,卻幾乎要穿透我脆弱的耳膜。
直到她結束通話,我一直呆立在門後。
她走出廚房時,撞見我,一顫,一愣,隨後就將手機藏到了身後。
「您回來啦!我……」她聲音拔高,笑容僵硬。
我冷眼看著她:「剛才在跟誰打電話?」
她痙攣似的顫一下,瞪著眼看我,驚愕異常。
「不要緊的,告訴我。我也想知道,誰這麼關心我的飲食起居。」我聲音儘量溫和,不觸及她恐懼的底線。
她咬著唇,慢慢低下頭,不敢正視我。
我嘆氣,走近她,拍拍她的肩:「我不會怪你。」
她還是不肯說。
我想到另一種可能性,她也許並不是怕我責怪,而是怕……我繼續道:「這件事,我也不會讓那個要你監視我的人知道。」
「……」「他給了你錢?是嗎?你告訴我,這個人是誰。這樣,你不僅可以照舊領到他給你的錢,我還會額外付你薪資。」
「……」
「雙倍?怎樣?」
我說完這一番話,她終於肯抬頭看我,結結巴巴:「真的……不會讓老闆知道?」
「老闆」?她叫那個人「老闆」?看來,我是猜對了。
「放心,不會。」
她瞳孔的光,閃了閃:「可是……我答應老闆,不能說的。」
「不說,可以。你把手機給我。」
「……」
「放心,我不會給他打電話,你也不必告訴我你老闆是誰。知道了他的號碼,我可以自己去查。這樣,你也不算違約。」
我的說服,成功。她把手機給我。
我迅速調出通話記錄。這個號碼,我覺得異常眼熟,趕緊掏出自己的手機,在電話簿名單裡一一比對。
結果:這個號碼,屬於,托尼。
我看著兩邊手機,愣了一下,不禁咒罵:混蛋!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進電話了。手機鈴聲響起,在安靜無比的空間裡,聽來異常刺耳。小劉被鈴聲嚇的縮一下肩膀。
我回眸瞅瞅她,將她的電話遞還給她,之後,到角落去接電話。
這個來電是未知號碼。我接起,語氣不好:「喂?!」「為……為零……」
我的憤怒頃刻間,全部倒塌。這個聲音……
「我是露西。」怯懦無比的自報家門。
我總覺得她這樣的聲音,像極了陰魂不散的厄運,困擾著我。
「什麼事?」我聽見自己,板滯著聲音,詢問。
「我……我不能多說……總之,你快去烏節路的恆盛國際酒店,3918號房!」
她語氣如此緊張,又似乎刻意壓低了聲音。
我疑惑,不信,使勁揉一揉兀自蹙起的眉心:「露西,我沒空陪你玩。」
「這關係到胡騫予命!不是玩!」
胡騫予!胡騫予!全世界,就是這個名字我最不想聽到。更不想聽到,這個名字,從露西口中說出。
我深呼吸,準備掛電話。
小劉替托尼監視我——這樁麻煩事,我還沒處理完。
「別掛!求你,為零……我已經害得他夠慘了,我不能……不能再……」
「原因。告訴我原因。否則我不會去。」我開條件,因為實在沒時間再管這些讓我理不清頭緒的破事。
「……」她不說話。
我正要收線,她突然急切無比的哭道:「胡騫予和,和一個二流女明星約會,還……還準備去開房……」
聞言,我不禁失笑,笑聲傳到露西那邊,剎那間,露西歇斯底里地吼出來:「那個女的有HIV!艾滋!」
我笑容僵在臉上,繼而,不可置信的嘲笑出聲:「你當我白痴?還是,你被胡騫予的不忠氣瘋了?」
她不說話了。
又是哭。她哭得我心煩意亂。
我再就告誡自己不要再相信這個女人的任何一句話,更何況,她告訴我的,HIV,艾滋……哼,簡直是天方夜譚!
她的歇斯底里,我完全可以歸類為:她真的是被胡騫予這個大玩家給氣瘋了。
可就在此時,她突然很輕很輕的說一句:「是真的……」
近乎淒婉的聲音。
露西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過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腦子空白一片,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早已衝出房門,奔下樓,憑著一雙痛苦無比的腳踝,跌跌撞撞地攔車,坐上去。
打電話給胡騫予。提示機主已關機,我顧不得其他,顧不得露西為何不自己去,偏要打電話給我,要我去;更顧不得露西是如何知道這個近乎玩笑的消息的。
我只有功夫叫司機:「開快點!快點!!!」
烏節路一帶堵車嚴重,車水馬龍的夜生活,我聽見自己沖司機尖叫:「有沒有其他的路?!」
「這個是小堵車,很快道路就疏通的。最多5分鐘。」
司機安慰我。
我快要瘋了,顧不得其他,下車,在無數量車縫中穿梭。
腳踝痛,像是有針尖在刺激骨骼。我甩掉高跟鞋,擦著路人的衣角。
繼續跑。
頭髮亂的遮住了視線。
終於奔到了恆盛酒店的大堂,我腦子裡只有一樣東西:3918號房,918號房……
電梯還沒有降到底層,我等不及,用力敲擊電梯鍵盤。周圍人怪異的眼光投向我。我不在意。
進到電梯裡,我直直盯著牆鏡中反射出的自己:面紅耳赤,嘴唇卻慘白如雪。
一路又奔到房門口,敲門,咚咚響。
沒有人來應門。
繼續敲,更大聲。
路過的侍應生停下腳步,問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我不理,再敲。
門終於開啟。
胡騫予。
他腰間圍著酒店毛巾,頭髮濕。
見到我,他徹底石化。
我無所顧忌,奔上去,拽著他的胳膊:「那個女人……你,你,有沒有碰她?啊?有沒有?!」
他反應過來,隨即嗤笑。
我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甩開他的手臂,衝進套房。
直奔臥室。
床上的女人,沒穿衣服——
看到這一幕,我腦子「轟隆」一聲,什麼東西,瞬間崩塌。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撲向了那個女人,全部重量壓在她身上,拉扯著她的頭髮,瘋子一樣尖叫:「你有沒有讓他上?」
女人在我的手底下尖叫踢蹬。
一股蠻力,一雙鐵腕,從後環抱上我的腰際,將我從床上抱起。
「你幹什麼?」鐵腕的主人,衝我吼。我拒絕聽見,腳尖一墊到地上,就甩手一巴掌摑在溜下床的女人。
「賤貨!!你害死他了!!你害死他了!!!」
罵到最後,我嗓子啞了,再說不出一個字。
那雙手臂也終於放開我,我滑落在地,雙手撐在地毯上,顫抖,不可抑止。
不知何時,有人蹲在了我面前,「為零?為零?」
我視線模糊,抬起頭看。面前這張臉孔,在我模糊的視線中,漸漸的,和我滾落樓梯時、和方才在房門口對我嗤笑的那張臉,合二為一。
我看清了,這是胡騫予。
我揮開伸過來,想要拉起我的手。起身,一巴掌扇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他的臉被我打的側過去。
我抹一把滿臉淚水,心裡,一個聲音,一遍一遍的響:是他自己找死,不怪我。是他自己找死,不怪我……
這一巴掌,真的,將之前所有,全部打碎。面前這個男人,對現在的我來說,已和死人無異。
何必為個死人生氣?不值得的。
抹淨淚水,我繞過胡騫予,離開。錯身而過的一刻,他攥住我手腕。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問。語氣輕,很平靜。
「……」
「總是這麼無緣無故跑來,擾亂我的視線。林為零,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回頭,看看那個被我嚇的躲在角落的女人,深吸口氣,更為平靜的回答他:「真是抱歉,打擾你們了。我,馬上離開。」
出了酒店,我在街心遊蕩,赤著腳,狼狽不堪。
林為零,今天算是真正潑了一回。
終於,我再也走不動,跌坐在路旁。車水馬龍,路燈光線綽約,無數車燈從我眼前閃過。漸漸地,我冷靜下來。
重新站起來,重新前行。
回到家,打電話給露西。
我心中存有疑問。
為什麼她的丈夫,和不三不四的女人開房,她不親自去阻止,而要把消息告訴我?
而她,又是怎麼知道,那個女人有這種不為人知的隱疾?
電話不通。露西始終不肯接聽。剛開始打,語音提示機主正忙,再重複撥打,到最後,露西索性關了機。
很顯然,露西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