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報警了?」我努力忽略掉剛才那個所謂的」真相「,帶給我的足以滅頂的震撼,頹然的開口問他。
他端詳我,一會兒,聲音沉沉的回答:「應該是王書維報的警。」
說的同時,他伸手進西裝口袋,摸出他的手機。
我低頭看:原來他手機的衛星定位功能一直開著。
「我之前急急忙忙從恆盛趕直升機過來,是王書維跑到停機坪那兒去提醒我,記得開衛星定位。」
「原來如此。」我兀自點點頭。
之後的程序:進警局,錄口供。
王書維趕到警局的時候,胡騫予正在裡面錄口供,我剛從口供室出來,坐在他們的辦公室裡,喝咖啡。
一進門就見到我,他愣了愣,隨即轉身,詢問某個正好路過他身邊的警員:「請問,胡騫予還在錄口供麼?」
他忽視我,我料到了。我到自動販賣機那裡,又買了杯咖啡,端著紙杯走過去,到了王書維面前,站定,杯子,遞向他。
他沒料到我會這麼做。看著我手中的杯子,沒有動。
氣氛僵了很久,他終於伸手,接過咖啡:「謝謝。」
「不用謝。」我笑一下,看看他,「托尼叫你來的?」
他此時正舉杯,喝著咖啡,聞言,他的動作僵住。
他把杯子從唇邊移開,不解的看向我,眼中是滿滿的疑惑。
還在裝!我繼續笑顏以對:「我都快成你老闆的女兒了,怎麼?還想瞞著我是麼?」
他立即露出警覺的神色。
我極輕的「哼——」一聲,轉身坐回長椅上。
隔了很久,王書維坐到我身旁。
他重新喝咖啡,隨後,一本正經的說道:「你都知道了?」
我點頭。
「胡欣告訴你的?」
「姚謙墨。」
他點頭表示理解,俄而,偏過頭來看我:「看來你已經欣然接受了這個秘密。」
我也喝咖啡,很苦,苦到味蕾都已麻痺,不看他,只看著杯中的液體:「鑑定報告不是還沒有出來麼?我還可以自欺欺人一會兒。」
「你連這個……也知道了?」
我笑,沒再回答他。
「我來之前,鑑定報告已經出來。」
「……」
「很遺憾,染色體比對成功。你是托尼的女兒。」
我手一顫,咖啡灑了,燙了手,可奇怪的是,我感覺不到疼。
王書維遞過來一方紙巾,我用力擦拭濺在手背上的咖啡,用力到,要搓破一層皮膚。
「要不要看報告結果?在我車上。」
我搖頭拒絕。
我很累,心裡麻痺。
「托尼會來找你。做好心理準備。」王書維提醒我。
我無力的駝起背,靠在椅背上,仰著臉,閉著眼。
林甚鵬……我最愛的父親……原來,才是我造就我的罪孽的源頭。
想一想,依舊覺得那麼不可思議。
王書維手環過我的肩,他順勢將我攬向他。
我沒有抗拒。我原來一直厭棄王書維,因為他曾經害過我,但原來,他的行徑,都是受了我生父的指使。
這麼想來,似乎,我不該怪他。
被自己的生父害,其實,我並不覺得多難過。
可是,想到林甚鵬,我心痛,像是有鐵絲,困住了柔軟的心臟,並漸漸勒緊。
我靠著王書維的肩膀,閉著眼。
眼前,一片黑暗中,我才能稍微平復一些。
可是,我的平靜,沒有持續很久——
我感覺到,一雙存在感極強的視線,正投在我身上。
我緩緩撐開眼簾。果不其然,我看見的,是剛從口供室出來的胡騫予。
胡騫予站在那兒,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而我,靠在王書維的肩上,睜著眼,懶散的與他對視……
我覺得奇怪的是,胡騫予似乎並不憤怒,也沒太多情緒。我們就這樣,彼此,淡然對視。
突然間,胡騫予蹙起眉頭,咬唇,輕笑一下。
那是,無比嘲弄的表情。
我眼前一黯,心尖顫。
下意識,正準備離開王書維肩膀,王書維已快我一步,站了起來:「胡總。」
胡騫予點一點頭,算是回應,繼而轉身,朝走廊那頭、樓梯口走去。王書維看我一眼,隨即追上胡騫予。
越行越遠的兩人,他們邊快步疾走、邊談話。
胡騫予的聲音隱約傳至我耳裡:「何萬成呢?」王書維聲音更低,我無法聽見。
而,不知王書維回了什麼話,胡騫予立即答:「截住他。」
話音剛落,此二人,便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我看著此時空曠曠的走廊,無語噓嘆,重新靠向椅背,無力頹唐。靜默中,我想了很久,而後,取手機,聯絡托尼。
電話接通。
「我是林為零。」
沉默很長一段時間,才得到他的回應,「很巧,我也有事要找你。」
「那好,我們……」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我等會兒要去中央醫院,在那兒見面。」
「醫、院?」他一字一字、慢條斯理、反問。
我臉部雖僵硬,但還是對著聽筒、輕笑出聲:「對,我要做一次親子……不……」我改口,「……是再做一次,親子鑑定。」
對這些人的那些狡詐手腕,我已經麻木。與其相信他們,我寧願逼迫自己不去面對那些所謂「真相」。
我要親眼看到結果。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我沒有等到托尼的回應。
我只能說:「時間由你訂。願意什麼時候見面,提前通知我。」
說完,手指移到掛機鍵,正欲按下,托尼出言打斷我動作:「姚謙墨?他告訴你的?」
我覺得好笑:「你,有功夫關心這個?」
「你應該知道,我不會繞過一個不僅不替我辦事、還這麼輕易就背叛彼此約定的人。」
「約定?」我尾音揚起,鄙夷無比。
不守信用的人,又何止姚謙墨一個?
如果,托尼這樣的男人,是我生父的話……我搖搖頭,努力揮去這個想法。
托尼接下來的話,打斷我的沉思:「為零,我會彌補。相信我……而且,我很愛Vivi——你的母親。這,是實話。」
你愛我的母親,卻佈局多年,只為毀掉愛人的孩子。這樣的愛,多麼卑鄙。
「那露西呢?」我未經大腦、脫口而出。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語氣,手機如此義憤填膺。
「露西……是個堅強的孩子。」
他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我咬牙切齒:「你把她像物品一樣買賣……那你,愛她麼?」
「不,那不是愛。我對露西有恩,我出錢延續她母親的命,我助她風風光光回到姚家。她這麼做,是報恩,也可以說是……利益的,等價交換。」
等價交換?——我幾乎要嘲笑出聲,為這個男人的絕情和無恥。
可是,下一秒,揚起的笑靨,卻硬是僵住我的唇邊——那我呢?我對待所有人的方式,我總掛在嘴邊的「等價交換」這幾個字,是否,也說明,我的可恥?
托尼這種錙銖必較的性格,難道,會因血緣而延續?
我無力的閉上眼,「如果,你愛我母親,那麼,答應我,不要害胡騫予,還有……露西,也請你放過她。」
「胡家幫助林甚鵬,騙了我們父女這麼多年,誤導我,害我差點就要動手逼你到絕境。為零……你和我那麼相像,我相信你絕不這麼愚蠢,盲目的仁慈。」
托尼的聲音裡,帶著十足的把握,信誓旦旦的說著我和他的相似。
我很想對著他叫囂:下一次的親子鑑定之前,你還沒有資格這麼說!!
可是,我終究無法說出口。
「總之,答應我。」即使我不相信他會守約,我還是求他。
「胡騫予已經命不久矣。那是他花心鑄就的惡果,與我無關。」他說的涼薄。
他這麼說的話,大概是還不知道胡騫予和那小明星是在做戲。
「那好,既然這樣,請你之後,不要再去害他。」我無力再面對那種心臟被死死抓著的痛苦,折磨胡騫予,我痛。
托尼繼續:「至於露西……我,會讓她自己選擇。」
當晚,我接到露西來電。
托尼讓她和我見面。
電話裡,她詢問,小心翼翼:「就到……就到我們之前常去的那家酒吧,怎麼樣?」
我不知道托尼跟她說了什麼,她面對我,就像隨時會受傷的麋鹿,眼中總是泛著那種可憐兮兮的瞳光。
之前,我和露西經常光顧這間酒吧。我曾在這裡喝的爛醉如泥。
這一次見面,彼此都尷尬無比。
露西瘦的嚇人,我看一眼她端酒杯的手,手指纖纖,像妖精的手指。她見我看她的手,脊背立刻僵直,隨即,慌張取下無名指上的鑽戒。
她誤會了。
可惡的是男人,受傷的是女人——
大學時期的露西,愛這麼說。
我現在回想起,只想立刻再把自己灌醉,醉生夢死。
她喝空一杯威士忌,仰起頭,看著懸在半空中的那一排琉璃杯,嘴唇張張合合:「托尼說,你不怪我了……」
說完,她才看向我,眯著眼睛,眼中含笑。很純粹的笑。
都說我和我母親相像,可我這樣一個女人,遠遠比不上露西——托尼該愛她的。
這個想法冒出來,我覺得可笑,拿起杯子,仰頭灌酒。妄圖用酒精麻痺自己。
很嗆很辣,酒精從喉管一路流下,灼燒胃部。
奇怪的是,酒量向來不好的我,如今,酒過三巡,竟然還很清醒。
露西倒是醉了,跌跌撞撞的跑到洗手間去吐。我跟著她,學著她曾經的樣子,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她趴在洗手台上,痛苦的嘔吐。她吐完了,我試圖攙扶起她,她卻一揮手臂,擋開我。
她回身,靠著洗手台,撐著身子,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