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這一切,還都需要王書維的協助。
托尼一生狡詐,竟也有信錯人的時候。而托尼,甚至還將遺囑執行人的權力交到了王書維手上。
——想到此,胡騫予不禁莞爾。
托尼相信王書維,自然有托尼的道理:王書維在美國時就已經在替他做事,為零的那一次商業事故,就是拜王書維所賜。
那時,王書維還是為零的男友,面對自己的女友,竟還可以下狠手去傷害——托尼不可能不滿意。
那時候,托尼還認定林為零是林甚鵬愛女,對付為零的手段,頗為殘忍。為零也差點因此遭到美方商業罪案調查科的起訴。
最終,那次商業事故因為證據不足,無法立案——
這是因為胡騫予派人與利益受損公司商洽,最後高價買回證據。
胡欣還有張懷年,都是林甚鵬生前摯友,雖然表面上對為零好,但是,真心,並非如此。胡騫予不想節外生枝。
所以,胡騫予幫助為零的這件事,是瞞著所有人進行的。甚至,他母親也並不知情。
但是,王書維卻神通廣大地得知了消息。
而王書維,自此,也開始為他工作。因為,他相信:胡騫予,很快就會超越托尼,成為他可以依靠的主子。
這次,他和王書維的聯手,同樣,是關乎利益。
為零的倔強使她斷不會接受託尼的遺產。而這時,王書維這位遺囑執行人便派上了用場。
迎娶為零之後,不出幾年,就連環球,都會收歸胡騫予囊下。而他之前允諾王書維的環球百分之二十的環球股份,也會如約送予他。
至於為零,胡騫予不能讓她知道一切——他再受不了她的仇視。他會隱瞞她一輩子。
他知道,他自己正在走林甚鵬的老路。但是,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多年前,林甚鵬布了一個局,妄圖讓這個與自己沒有血緣的女兒,毀在她生父手中。並藉以懲罰背叛自己的妻子。
托尼和為零都是這場陰謀的受害者,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托尼又是導致林甚鵬自殺的罪魁禍首。
他將林甚鵬逼到絕境,讓林不得不跳樓自殺,以換取恆盛不會被清盤的結果。
而如今,托尼不僅要弄垮他,弄垮胡家,弄垮恆盛,還想要他的命。他如果要和為零無障礙的在一起,並同時保全自己性命,只能採取極端手段。
買兇殺人。
王書維問過他:你愛林為零麼?如果你愛她,但又要害死托尼,並不明智。
胡騫予記得自己當時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當時,他的心裡在嘲弄:什麼是愛?
林甚鵬愛為零?或許一丁點都是沒有的。誰會為自己的掌上明珠,取「為零」這樣的名?為零為零,一切歸零——這,幾乎是一種詛咒。
托尼愛為零麼?也許。可他已經死了,再不可能去證明自己的愛了。
而他愛為零的方式,就是:永遠、一輩子、欺瞞。
醫生見胡騫予沉默地樣子,大概以為他在哀悼,還出言安慰道:「節哀順變。」
胡騫予對此不置可否,只無聲地笑一笑。他此舉,立即換來醫生愕然的表情。對此,胡騫予沒有功夫多加理會,他還要忙著去安慰我受驚的小貓。
為零應該也聽見了醫生的話,可她依舊像石像一樣,不動聲色。胡騫予蹲到她面前,如此近的距離,他看見一滴又一滴的淚珠,從她髮絲的掩映下,滴落在地,留下一小灘水跡。
胡騫予不自覺擰一擰眉:不,她不該為托尼哭泣。
她的淚水,讓他痛。
他捏住為零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她臉上,原本精緻的妝容,此刻全花了。他傾身過去,抹去她的眼淚,眼對著眼,鼻尖撞著鼻尖,問她:「怎麼了?嗯?」
她捏緊拳頭,不說話,死死咬著唇齒,胡騫予握住她的拳頭,她便在他掌心顫抖。他按住她的肩,吻去她的淚:「怎麼會和托尼在一起?聽說是車禍。有沒有受傷?」
「我……」她沒有說下去。
胡騫予知道,她並不會讓他知道她和托尼真正的關係。
對此,他不強求。人在他這兒,心也在他這兒——胡騫予再不擔心她會棄他而去。
她那點秘密,他允許她深埋心底。
為零沉默了很久,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想,進去看看他……」
胡騫予想了想,點頭,攙她起來。可是,醫生卻阻止了他們。
「死者是車禍而死,死狀……」醫生臉色一白,艱難地頓一頓,方才繼續道,「……死狀很恐怖。建議你們不要進去。」
聞言,原本乖順地呆在胡騫予臂彎裡的女人,突然全身一抖,緊接著,她掙開他,抓住醫生衣袖,歇斯底里地吼:「不可能!怎麼會……怎麼會恐怖?他被你們從車裡弄出來的時候,我還看過,還好好的!他還有一口氣!還跟我說了話!!」
她的聲音,淒厲無比,像是所有怒意都要發洩在醫生身上,她幾乎要揪住醫生衣領,眼睛紅著,一遍一遍重複:「他還……還跟我說了話的!!是你們……你們!」
聽見她一直重複的那句話,即刻,胡騫予心尖疑惑地一顫。但他無法顧及這些,趕緊上前拉開她。
她在他懷裡如瀕死的獸一樣掙扎,也不哭了,只是憤怒。恍若找到了發洩的窗口,矛頭直指那一臉無辜的醫生。
胡騫予雙臂攬住她,任她胡亂踢蹬,狠狠貼住她側臉,大聲:「冷靜點!!」
她瞬間怔住,眼神放空,倒是不吵不鬧了,但卻一副被抽乾了魂的樣子。
為零臉上有刮傷,手腳也有點傷,幸而不嚴重。稍微處理一下、消了毒,便可離開醫院。
行動之前,胡騫予提醒過王書維,如果為零在車上,一切行動,取消。他之前打那個電話給她約她吃午飯,也是為了不讓她上托尼的車。
胡騫予也想過,萬一,她和托尼同乘,那麼,便可證明她接受了托尼這個父親。
果真如此的話,他可以饒過托尼。
林為零這個女人,就是他內心的矛盾所在。胡騫予無法根除她對他的影響。幸而,一切,並沒有脫出他的掌控。
他始終是,主導劇情的,胡,騫,予。
為零的鞋子不能再穿,胡騫予背著她到停車位取車。她身體全部重量交給他,頭擱在他肩上,樣子乖順。
她身體總是略微冷的,此刻更是如此:僵冷。她此刻依舊緊張無比,細嫩的胳膊上,青筋凸起。
她還沒有完全從車禍中回過神來。
胡騫予一低眉,便可看見她手臂上處處傷口。應該是她試著將托尼從車裡拖出來時劃傷的。
他把她放置進車副座,啄一下她太陽穴處,正準備關車門,見她始終不動,只能重新開車門,想要幫她繫上安全帶。
她突然驚恐萬分,按住他的手,解開安全帶,祈求地看他:「我不要……我不要坐車……」她按在他腕上的手,微微痙攣。
胡騫予頓住片刻,才記得要讓開一步。他一退開,她趕緊下車。此時是正午,地面被炙烤的滾燙,她赤腳踩在地上,不會好受。
胡騫予生平第二次在一個人面前躬下身去:「上來。我背你。」
為零再一次來到他背上。
「回我家。好好睡一覺。什麼都別想。」
聽胡騫予說要回他家,她像是又要掙扎,在他背上,不安分起來。他環在她膝後的手臂,緊一緊:「是新買的房子。不是胡宅。」
她這才平順下來。
自從和姚露西結婚之後,胡騫予便搬出了胡宅。之後,不是住恆盛酒店就是住醫院,這幾天被記者堵得緊,也不能住在恆盛,只能和為零同住。
但胡騫予在這段時間內,已命人將他在SentosaCove的置產騰出來。
此刻,房子是現房,可以直接入住,也不用等。
林為零體重輕,背著她並不吃力,可是室外氣溫高,沒一會兒胡騫予就汗如雨下。他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新加坡盛夏季節的來臨。
醫院外,路旁,有周邊路段的指向標。最近的地鐵站,離醫院應該不遠。背上沒有動靜了,胡騫予不禁擔憂,偏過頭去看她。
她疲倦地閉著眼睛,像個孩子。胡騫予倒希望她是個孩子,好過像現在這樣,過於自作聰明了點。
但是無可否認,最初吸引他的,就是她這種笨拙的「聰明」。
當她出現在恆盛的一樓大廳,低眉順眼,祈望他沒有注意到她的時候——她並不知道,他雖正在跟前台女員工說話,但她深深的呼吸聲,一聲一聲,敲在他耳膜上,清晰無比。
之後,他回頭,看她快速遠離的身影。
她永遠不會知道,身著修身剪裁的套裝、腳踩岌岌可危的高跟鞋、搖曳著姣好的身姿、快步逃走的她,是多麼的動人。
從沒有一個人,會讓他有想踩碎她所有的高貴與傲慢的衝動。
當時,看著她的背影,他在心裡說:林為零,我們之間,遊戲,才剛開始……
所謂,「來日、方長」……
胡騫予沒能走出醫院大門。醫院此時已經拉上警戒欄,警戒欄外,圍追堵截的,俱是夾雜著長槍短炮的記者——
出事不過一小時,狗仔隊已經佔據了醫院門口,每一個角落。
車流人流都不通。
胡騫予一出現,就有眼尖的記者認出他,高叫著他的名字,引得所有人都嗡上前來,層層圍住出口。
大白天,鎂光燈還不至於閃得人睜不開眼。
為零此時也跳下地。
胡騫予倒還好,在這些人口誅筆伐之下,名聲早就醜了,但為零不能曝光,如果她這副事故現場的模樣被拍到,不知媒體又要怎麼亂寫。
他快速回轉身,拉開西裝護住她,攬著她往回走。他們好不容易從後門離去。
步行是不可能了,胡騫予攔了輛車,她不想坐也沒法子了,只能將她摁進車裡,再細細密密擁住,趕緊的,開口就要司機開車,就怕她逃了。
她對車是這麼的恐懼。看來他是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車子開到Sentosa Cove,下了交流車道之後,周圍都是別墅區,也就靜謐很多。
到家了,胡騫予把她帶到樓上臥室之後,便進浴室給她放洗澡水。試了水溫,剛好。再叫她進來洗澡。
她連衣服都不會脫了,傻了一樣站在那裡。無奈,他只能將她剝乾淨了,再抱進浴缸裡。
水滿出來,打濕他一身。
她後來渾渾噩噩的睡去。胡騫予則坐靠著床頭櫃,等她睡熟了才出臥室門。為零今天簽的遺囑內容,胡騫予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遺囑執行人是王書維。
而其餘的、更改了的內容,連王書維都不知道。
胡騫予得自己找人去查。
那肇事司機,也得暫時出國躲避一陣。
另外,他消失了一下午,恆盛的事情,一定積了一大把等著他去處理。原定在今晚和來新加坡公幹的國際銀行董事的會晤,也得推掉。
胡騫予本以為這件事一個下午的時間便可解決,也許,時間還綽綽有餘。但是,那是因為,他沒料到為零會目睹車禍的整個過程。
他之前提醒過王書維:不要在為零面前動手。他卻違背了他的命令。胡騫予走出臥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給王書維。
胡騫予原本準備質問他為什麼不遵守事前的約定。可當他下到客廳,開電視,看見媒體相關報導後,他取消了這個電話。
報導裡引用了交警隊的肇事報告:托尼的車原本已經離開,而事故,是在車子返程途中發生。
等處理好了手頭這些事,已經是傍晚。
窗外,夕陽。
怎麼說?殘陽如血?
胡騫予失笑,搖搖頭,回臥室看了看為零。她還在睡。King Size的床,她縮手縮腳,睡在床頭那個角落。
之後他去廚房,看能不能做幾道料理出來。大學時代胡騫予偶爾下廚,這幾年沒再動過任何廚具,廚藝大概退步不少。
也只能將就著做幾道菜。
他和為零都一整天沒有進食。早上起床,她一個早安吻勾起了火,做的並不舒服,又趕時間,早飯還沒有吃。他一直覺得,這個女人,實在太容易疲累。
這個家裡沒有傭人,他雖說住在這裡,也只不過將它當做酒店,早上離開,晚上回來,冰箱裡空蕩蕩,從不儲備食物。
現在,看著空無一物的冰箱,胡騫予只能乾犯難。他原本想打電話回胡宅,要傭人調個廚子過來,胡宅廚師的手藝向來不錯。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放棄:他母親如果知道為零在他這兒,絕對會是個大麻煩。
無奈,只能做最簡單的:洗米,熬粥。胡騫予端了碗粥回臥室,準備叫醒為零。不料她已經醒了。
她直挺挺坐在床上,神色緊張,臉慘白,眼眸空洞無光,雙手絞著被單,指節用力,額頭上佈著汗——
應該是做惡夢了。
胡騫予猶記得,她第一次來到胡宅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半夜,從夢中驚醒,尖叫,擾的人不得安寧。
不過那時,他厭惡她至極,巴不得她這麼嚷嚷著瘋掉。想來,當初的他是無比嫉妒她的。那時,他一年見不到張懷年一面,可她一出現,張懷年就幾乎天天往胡宅跑。
但是,如今這個林為零,他除了盡力寵著由著,還能怎麼樣?胡騫予走過去,摟著她:「沒事了啊……沒事的。」拍她的背。
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他返回去端粥,被她拉住。胡騫予停下腳步,她雙臂攬上來,臉貼在我腰上,一個勁兒搖頭:「別走……別……」
他撫摸她的髮頂:「好,不走,不走。」
林為零沉沉睡去之後,便開始做噩夢。
是夢魘,無法掙脫。夢裡面彷彿存儲著影相,幼小的她,看著砸在車頂上的那具屍體,瞬間,我眼前,血流成河。
而在這一片血色中,一秒之內,她又回到了那個十字路口,她眼前,是滿臉鮮血的托尼。托尼正張著口,說著話,卻無法出聲。
她試著把他拉出來,但他的身體卡在變型的車裡,無法動彈。他的嘴唇,張張合合,我只能依著口型判斷——
是三個字。
他吃力的說著,一遍又一遍,就當林為零快要辨出這三個字時,忽的,她眼前一黑。
「啊——!!!!」
終於,她從夢魘中驚醒。她坐起來,無法控制的急速呼吸,死死抓著被單。她試著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臟,卻無法按下劇烈起伏的胸口。
她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開門聲。緊接著,是急速的腳步聲,那個腳步聲,朝她延展而來。
腳步聲停了,林為零被擁入一個懷抱。
她偏過頭去,視線無法聚焦。這人很快放開她,轉身要走,她從沒像此時此刻這樣害怕被人拋下,恐懼攫住她,她雙臂下意識地攬過來:「別走……別……」
他在她的桎梏中回過身來,反抱住她:「好,不走,不走。」
許久,她視線變得清明,這才看清,來人是胡騫予。
胡騫予抽了紙巾為她擦拭額上冷汗,接著端粥過來,湯匙舀一瓢,吹涼了,送到她嘴邊。為零搖頭拒絕。
「乖,吃一點。」他哄著她,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柔。
為零緩緩張嘴,勉強含進一口。白粥,淡而無味。胡騫予要繼續餵,她啞著嗓子說:「我吃不下……」
他眸光黯下去,「那我們去外面吃。」說著,掀開被子,拉她起來。
為零只覺無端的怒火灼燒了自己的神智,條件反射的、大力甩脫他的手,嗤一句:「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的尖叫,卻只換來他的沉默。他揚揚眉,深深看她一眼。她知道他要生氣了。
也好,他摔門出去吧,她已經清醒過來,此刻,她無比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為零等待許久,沒有迎來他的憤怒,他只站在那裡,一聲不吭。他看著她的目光太複雜。是憐憫麼?
為零受不了他這樣的注視,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門走去:「我還有事要處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後:「等等!」
她沒有理會,加快步伐,可還是讓他趕上。他一把拉住她胳膊,她掙了掙,卻掙脫不了。胡騫予深深嘆氣,「你這副樣子沒法出門。」
說完,不等她反應,將她拉到衣櫃。拉開櫃門。為零無意一瞥,見整櫃掛著的,清一色女裝。
胡騫予隨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遞到她手裡:「都是按你的尺寸買的。換上再走。」
為零手拿衣服,冰涼的衣料漸漸被她掌心暈熱:「你——」
她的話頭被手機鈴聲打斷。胡騫予有來電。他看她一眼,邊接電話邊往門外走:「什麼事?」他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屋子裡只剩為零一人,她迅速換了衣服。為零開門出去時,胡騫予正掛上電話。
面對面,她說:「再見。」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掙扎,肩膀揪緊又鬆開,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同樣被夢魘攝住、無法擺脫的,還有露西。但她比為零嚴重許多——她在看到托尼車禍的新聞後,昏迷過去,再醒來時,神經已經失常。
醫生斷定,這個女人,瘋了。
為零到大門口等,胡騫予把車子從車庫開出來,開了她這邊車門:「能不能坐車?」
她滯了滯呼吸,閉眼,上車。車子立即啟動,一路開去烏節附近的私立醫院。
醫院的神經科室守備森嚴,送露西來醫院的傭人見到胡騫予,焦急萬分地領著他們去病房。
病房門鎖著,為零只能透過門上架設了鐵欄的窗戶,望進去:露西躺在床上,手腳皆被扣著,有醫生正在為她注射。
傭人膽顫心驚地直瞅著胡騫予:「少爺,怎麼辦?」
聽見她如此問,為零猛地、心一悸,腦海中有個聲音,迴響:是啊……怎麼辦?露西她這副樣子,該怎麼辦?
為零沒有聽見胡騫予是如何回答的,經過漫長的等候,醫生終於開門出來。胡騫予上前詢問:「她還好吧?」
為零頹唐地靠著牆壁。還來不及關嚴實的病房門中,傳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嗚咽聲,為零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貼著牆根,滑落在地。
她垂著腦袋,摀住耳朵,不能聽,不敢聽。
「林為零!」胡騫予突然緊張萬分地喚她一聲,緊接著他到她面前,蹲下身,拉開她的手,捧起她的臉。
他焦躁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了一遍,這才大舒口氣。
「真怕你也瘋了……」他自言自語般喟然嘆道。說完,他拉拔著拽起為零,拉著她離開。
為零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離開。」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這裡多呆一秒,我都怕你變得跟露西一樣?」
為零依舊不願挪步,無奈胡騫予力氣大,將她拖著走到了走廊盡頭。他正準備下樓梯,此時,樓下,正走上來一人。
是王書維。
王書維見到胡騫予,畢恭畢敬叫人:「胡總。」
為零卻在看見王書維的一瞬,生生定格住視線,只因她恍然悟過來:車禍時,托尼口中那三個字,正是:王,書,維……
為零見到王書維,反應有些異樣。她直直盯著他,凝著眸光。胡騫予疑惑,攬住她肩,問:「怎麼了?」
她倏地回過神來,但眼神閃爍:「沒……沒事。」
不可能!這個女人,從不善於掩飾情緒,什麼都表現在臉上。
一定有問題。她這副模樣,胡騫予不禁憶起,當時她對著醫生吼,說將托尼送醫之前托尼與她說過什麼。
莫非……
王書維也一定察覺到什麼,一時沒有再開口。
胡騫予呼一口氣,朝為零勉強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會兒你想回家或是呆在這裡……」他頓一頓,「……隨你。」
為零依舊看著王書維,似乎心有不甘。
胡騫予也只能當著為零的面,對王書維說:「你在這兒等著,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聽他這麼說,為零這才肯再度挪步,由著我拉走。
「我不想吃。」她雖然這麼說,還是跟著胡騫予來到餐廳就餐。
但整個晚餐時段,氣氛並不好。前菜撤下之後,胡騫予到外頭打了個電話,打給王書維。要他立即離開醫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恆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時間?」他很聰明,已猜到胡騫予話中話。
胡騫予索性告訴他:「最好離開新加坡。什麼時候回來,我再通知你。」
他不問原因,答應的爽快:「好的。」
之後胡騫予便關了機。回到氣氛壓抑的包廂。關機本意是不想受打擾。但對面這個女人失魂落魄的樣子,無時無刻不在擾亂他的情緒。
為零胃口差,主菜上來,沒動幾口就不吃了。胡騫予也沒什麼食慾,勉強多吃幾口,剛放下刀叉、抬起頭來,就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她的眼神很深,此處光線也是可以調暗的,胡騫予一時望不到底。
他擦拭一下嘴角:「想問什麼?」
「這個問題該由我來問。你沒有問題要問我?」她話語當中,試探意味太明顯,反倒令他不能回答。
胡騫予聳聳肩:「我沒有疑問。」
她咬咬牙,後追問:「你不問我,今天為什麼會和托尼在一起?」
他搖頭。隨後思慮片刻,胡騫予補充道:「我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托尼的死似乎對你打擊很大。」
他不這麼問,為零不會消停。果然,她就此沉默下去。胡騫予繼續:「為什麼?你對他這位老闆,似乎挺在意。」
方才她見過王書維之後,情緒就有問題。他看得出,她想從他口中套出些什麼。或許,托尼死前跟她提到了什麼。但就目前為止,應該還不會牽扯上他。
看得出,她在壓抑情緒,許久過後,她低下頭,囁嚅道:「那樣的車禍……就,就發生在我眼前。親眼目睹一切,很……很殘酷。」
見她這副樣子,胡騫予心內一絞。他知道逼她回答這個問題,很殘忍,無異於傷口上撒鹽。
等這段時間過去,她會復原——
胡騫予這麼安慰自己,心裡好受些,傾身過去,將她的餐盤端過來,牛排一塊塊分好,端回到她面前:「不愉快的事,盡快忘記。現在吃不下……也硬塞一點。」
她還是不肯吃,胡騫予只能插起一塊,送到她嘴邊。她終於笑了,雖然,笑容依舊勉強。
張口,含進那一小塊牛排。
我的為零,你很堅強,不是麼?
為零在他強迫下多吃了些,之後再趕回醫院。她很擔心姚露西,這一點胡騫予之前已料到。但她這麼馬不停蹄,大概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王書維。
他們回到醫院時,王書維自然是已經離開。但是,等著我們的,是另一群不速之客。
「Vivi Lin?」這些人針對為零而來,一上前便開口問。
胡騫予攔住這人:「什麼事?」
此人出示證件:「我們是刑事偵緝隊的。懷疑林小姐與新加坡籍男子Tony……」
這是胡騫予這月內第二次進警局。這次,他陪林為零來。警局的人美名其曰請我們來喝咖啡。
胡騫予在外等候。
王書維辦事效率很高,接替他特助職位的人已經到崗,並將胡騫予今天來不及處理的文件直接送到警局。
轉眼間,胡騫予又看完一份,翻到最後簽了字,遞還給助理。他捏一捏眉心。看表:距離為零進口供室,兩個小時時間過去。
又等了一會兒,為零才從問訊室內出來。胡騫予略偏頭對助理說:「兩杯咖啡。」
「是的,胡總。」助理說完便離開,胡騫予則起身,向為零走去。
他沒有開口,為零先說:「我只可以告訴你,托尼的遺產受益人是我,他今天中午簽署遺囑,今天中午發生車禍,警方因此懷疑我。別的……我都不想說。」
胡騫予點頭表示理解,不過,他仍舊必須問個問題:「你會不會有麻煩?」
她搖頭。胡騫予放下心來。如若這件事牽扯到她頭上,又是一大堆麻煩。
他必須要百分百保證她能夠置身事外。
「現在能走了?」
「嗯。」她聲音疲累。
胡騫予環上她的腰,做她的支撐:「走吧。」
她卻擋開他的手,安慰他似地扯扯嘴角:「放心,我沒那麼脆弱。」
這才是他認識的林為零!
胡騫予這麼多天來,第一次有微笑的衝動。
胡騫予和為零朝樓道口走,助理端著兩杯咖啡,從自動販賣機那兒趕回來,等在樓道口。他接過兩個杯子,一杯遞給為零,另一杯送到自己唇邊。
為零邊喝咖啡邊打量這面生的助理。
她沒來得及問,胡騫予先一步開口:「他暫代王書維的工作,做我的助理。」
「那王……」她欲言又止,神情頓時變得燥郁,煩悶地揮揮手,「……算了。走吧。」
的確,她在他這裡問王書維的情況,很不妥。她一定還以為王書維是托尼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因而她對他依舊有所忌憚。
取了車出來,開上交流道,胡騫予透過後照鏡看她:「回家還是?……」
「醫院。」
說完,她便閉上眼,抱著安全帶小憩。胡騫予將車載音響關掉,往醫院方向開。已行駛到了半路,胡騫予想一想,調轉車頭,往Sentosa Cove開。
調頭的時候車子底盤震動了一下,為零睜開眼。
胡騫予換擋,加速:「露西的狀況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你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
她張張口,卻沒有表示異議,接著,便再度闔眼。
她的鼻息漸漸平穩下去,可在胡騫予以為她已睡著時,她卻突然開口:「路過藥店的時候,幫我買瓶安眠藥行麼?」
「……」
「你說的對,我需要好好休息。還有很多事,我必須用全副精力去應對。」
一回到家,她便服下了安眠藥,之後很快睡去。
胡騫予卻一夜無眠。下樓,給自己開了瓶紅酒,喝喝停停,等待白天的來臨。一瓶喝空,卻依舊了無醉意。
他上樓看看為零,藥物作用,她睡得熟,無知無覺。胡騫予坐到床頭,撫摸著枕邊的她。她的眉,她的眼……這個女人,是蠱。
胡騫予一時晃神,說出口:「對不起……林為零,對不起……」
為零沒有再迴環球做事。托尼的死震驚整個新加坡。
新加坡的股市,彷彿回到托尼最一手遮天的時候,托尼死訊曝出的頭天,大盤大跌過百點,第二日,開市不過十分鐘,環球跌停板。
政府來電表示惋惜:然而這個電話,莫名其妙,打到為零這裡。
為零經常出門,胡騫予配了司機給她,一方面省得她每日打車,麻煩;二來,司機可以幫他看著她,方便他掌握她的行蹤。
托尼的遺產,成為眾矢之的。林為零這個名字,自從出現在受益人欄裡,便也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
托尼的遺產裡有留給前妻的置產,他的前妻Manila自然要回新加坡。她回來,第一個見的,是為零。
司機向胡騫予報告行蹤時,說這個女人看起來無比傷心,抱著為零痛哭,但她們之間,有沒有提到遺產的事,他並不知曉。
宣讀遺囑的儀式,按照托尼生前要求,在全城各大媒介見證下進行。
王書維趕回來,要履行他遺囑執行人的職責。
這一天,胡騫予坐在總裁室內,看著電視上直播。開了瓶紅酒,放在手邊,等著遺囑宣讀的時刻過後,獨自慶祝一番。
透過電視屏幕看林為零,他笑笑。
這個女子,精緻到無可挑剔的妝容下,是一張冷然的臉。而她旁邊,坐著的,正是王書維。這一幕很有趣。昔日舊情人,因為一份遺囑的關係,被同時擺上檯面。
胡騫予曾經憤恨過王書維與林為零的關係,肉體的,心靈的,曾經,發到他手機上的那張照片,片子上吻著的兩個人,幾乎讓他失控。
但是,從為零此刻對王書維的態度來看,他們之間,再不會存有半點溫情。
律師團在幾百架鏡頭前,宣讀遺囑。
「……現在,請上遺囑執行人——」說著,律師做了個「請」的手勢。
胡騫予將酒杯倒滿1/3盎司,酒杯送到唇邊,等待「王書維」這三個字的響起。
可是,下一秒,胡騫予不得不停下動作。因為,這時,突然,發佈台旁邊的門打開,隨即,走進來一人。
此人的到來,正踩在律師的聲音:「——李牧晨。」
林為零:
托尼選擇以新聞發佈會形式公佈自己的遺囑,她實在不明白他這麼做的意圖。他的遺產風波鬧得整個新加坡滿城風雨,她逃都逃不掉。
警方調查她,記者追著她的新聞跑,托尼這麼做,斬斷她想要置身事外的可能性。
而與她的名字聯繫最緊的,就是王書維了。托尼除這份遺囑外,還另簽署了一份遺囑公示合同,明確規定他的私人律師在他死後,將原來一直對外保密的執行人的真實身份,公諸於眾。
而公式合同一經曝露,不知又震驚多少人眼球:恆盛總裁的特別助理,竟然是環球老總指定的執行人。
為零願意並不想要托尼的財產,可她如果就這樣放棄,王書維就等於同時擁有了清理並管理遺產的權利,如果她要違背托尼遺願,成立基金會的話,基金會便會落到王書維手中。
她不清楚托尼在彌留之際為什麼要提到這個人。但她很清楚,王書維刻意在躲她。電話不通,人找不到,人間蒸發半個月,卻因為遺產事務突然現身:有問題。
然,為零也並沒有急著滿世界尋找王書維。她料想,應該能在這次的遺囑宣讀現場見到他。
王書維這人,纏繞了太多謎團。王書維是上一封遺囑的執行人,遺囑更改之後,托尼並沒有更改執行人,按法律慣例,會沿用上任執行人。
此刻,王書維以遺囑執行人身份出現,與為零一同在休息室等候。
「你終於肯出現。」
「托尼的死,我很惋惜。請假,出國散心去了。」他丟給她這麼個冠名堂皇的答案。
她正要繼續,幾名先到會場的記者卻突然衝過來,逮著她就問:「林小姐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上次拍到你與托尼前妻會面,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
為零被記者團團圍住,王書維卻狡猾地悄然退場,她不禁忿忿地抬眼望一眼王書維,就見他詭異地揚了揚嘴角,隨即走出休息室,身影消失在門後。
為零被這些記者纏著脫不了身,最後只能打電話要保全替我把他們請出去。
等休息室只剩我一人時,也是宣讀儀式開始的時候。座位安排上,王書維竟被安排在她身旁。
在這麼多雙眼睛注視下,她不可能再為難他,他才能笑的這麼完美無缺。
為零只能安慰自己,托尼不把遺囑執行人的職務交給這些專業律師,而是交給王書維,必然有他的打算。
托尼那麼精明的人,不可能會在自己遺產事務上馬虎行事。
按條例,該由王書維這位執行人來公開遺囑內容。
「……現在,請上——」說著,律師朝他們這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為零見王書維拉了拉西裝,都準備要站起來了,腹誹道:這個人從來慢條斯理,竟然也有這麼急切的時候?
可是,下一秒,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側對著為零這邊的門開啟,同時,走進一人。
律師話音同時落下:「——遺囑執行人,李牧晨先生。」
為零呆了呆,不禁投向恍若從天而降的李牧晨。
李牧晨路過她面前時停了停,朝為零點了點頭。之後,直接走上台,對著台下無數台攝像攝影機:「各位好,我是李牧晨,托尼先生遺囑委託執行人,兼——」
為零醒過神來,瞥一眼王書維,只見他已重新坐下,安然地靠向椅背,表情還算閒適,還有功夫端水杯喝水。
可是,為零距離他這麼近,分明看見他握著水杯的手,很緊,並且,微微顫抖。
而為零剛收回視線,就聽見李牧晨繼續道:「我身為遺囑執行人,兼補充受益人,出席此次……」
補充受益人?
為零頓時愕然。
風水輪流轉,與她的錯愕難耐不同,李牧晨異常平靜地宣讀遺囑。
李牧晨的聲音,響徹整個場館。而他的身後,是整個律師團。
遺囑整整十頁,除卻那些不能公佈的財產數據以及私密條款之外,所有內容,都被他一一道出。
為零個人獲得托尼持有的所有51%環球股份,以及托尼手頭其他公司的股份,自然,恆盛也名列其中。
轉眼間,為零成為環球第一大股東以及恆盛第四大股東。但是必須履行附加條件:她所得到的股份,限定轉讓年限。
此年限:無期。
而如若她違背了這些,遺囑執行人便可代理執行,或依情況收回她的部分權益。
雖然李牧晨提到自己是補充受益人,但關於他的收益項,他倒是隻字未提。而此刻困擾為零的疑問,又多了一項:李牧晨取代王書維,托尼意欲何為?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王書維那邊突然有動靜,他對她說:「對不起,我有點不適,先行退席。」
轉而又對另一邊的托尼前妻Manila說了同樣的話,隨後快速離席。
見王書維離席,那片記者當中分離出部分人去追王書維的新聞,而另一部分人,則對著為零和李牧晨猛拍,閃光燈不斷閃爍。
胡騫予最近手頭上還在忙著班加羅爾新航線的事。恆盛那邊,頑固的老頭子們態度有所緩和。沒了為零之前的阻撓,一切變得簡單很多。
胡騫予為此特意去了印度一趟,他出國這段時間,她已搬出他的房子——
很多痛苦,她需要靠自己的方式去癒合。住在他的房子裡,感受他無處不在的氣息,她會變得脆弱。
她不允許自己這樣。
胡騫予回國當天,與為零見了次面,見面地點就在酒店這個可以隨時銀貨兩清的地方。與胡騫予相擁而眠,她暫時不需要安眠藥。
這是個好跡象:她漸漸脫離對安眠藥的依賴,說明她正漸漸走出之前的陰影。
但是,欣慰同時,她卻又後怕:曾經有人說過,愛情並不是通過做.愛的慾望體現,而是通過和他共眠的慾望體現。
這樣的慾望,我怕終究是奢望。
她再否認不了,自己愛這個男人的事實。但這個男人對她或許只是疼惜,也許只是迷惑於她的難以馴服。
第二天是托尼的葬禮。為零必須很早離開酒店,出發去墓園。胡騫予舟車勞頓,睡得無知無覺,她親親他,下床洗漱。
她出門之後才發現自己漏了東西,折回去拿,卻不料這時胡騫予已經起床。
他正在通話。站在窗邊,光著上半身,背對著她。為零不想打擾他,準備拿了東西就走,他卻已發現她。
他收了線,回頭看她。
「我拿東西。」
他瞭然,點點頭,朝她走過來。他頭髮亂,窗外是整片清晨的薄霧,未睡醒的迷濛,看著為零,目光純淨。
真的,只是一時失神,為零脫口而出:「胡騫予,我發現自己……」
可是,他一來到她面前,那已然漸漸擰起的目光,令她瞬時清醒。
「嗯?」他揚著尾音問。
「沒什麼。」她閉一閉眼,收拾好情緒,拿了東西準備走。
為零走到門邊,剛拉開門,他悠然開口:「你似乎還忘了樣東西……」
話音落,他已來到她身後,手撐在門板上,關門:「……早安吻。」
為零想一想:「吻過了。」
「我睡著,沒有感覺。不算。」他扳住她的肩,要她轉身面對他。他湊過來,貼緊,她軟軟的胸口壓在他硬實的胸膛。
她抬手摀住他隨即落下的唇:「你沒刷……」
抗議無效。他撥開她的手,銜去她的唇,準確無誤。
當為零在墓園見到胡欣時,很是驚訝。
可片刻後她便緩和過來:老一輩的這幾個人關係複雜,就算暗地裡爭了個你死我活,表面功夫倒是做的極好。
胡欣一身黑色套裝,戴著帽子,垂下來的黑紗網遮住眼。
Manila遠遠見到胡欣,轉而問為零:「要不要一起過去打個招呼?」
她搖搖頭。
待Manila走到胡欣面前,胡欣給了她一個擁抱,正對Manila的胡欣,目光明明是看向為零的,胡欣的嘴型在對為零說:「節哀。」
為零正準備轉身離開,胡欣旁邊穿黑西裝的那人,原本背對她,此刻,正轉過身來。為零餘光瞥見此人面孔,不得不停下——
是胡騫予。
他和胡欣一起來的?為零一時板滯住,胡欣已經放開Manila,胡騫予也已經看到了為零。
為零頓時有些想笑的衝動:她和胡騫予如今這樣的關係,還不如互不認識來得好。
胡欣轉頭,對胡騫予說了些什麼,胡騫予湊過耳朵去聽,聽完點點頭,轉身離開。就剩胡欣一人。
她朝為零走來。為零即刻戴上墨鏡,胡欣也很快走到她身前:「為零。」
「您好。」
「你狀況不錯。」
「謝謝。」
「你……」
她還想說,為零打斷她:「抱歉,我去下洗手間。」說完,快步離開。洗手間在室內,要穿過一片低矮灌木。為零進去,把自己鎖在隔間裡。
她需要調整情緒。從包裡取出已經配好的一小罐液壓鎮靜劑——這就是她差一點落在酒店的東西。
藥劑由鼻子吸入。「呲——」的一聲。
她緩一緩,感覺好很多,正準備出去,她手機響。胡騫予來電。她猶豫許久,電鈴響了幾遍才接起。
「在哪?」
「西路的洗手間。」
「在那等我,我馬上過去。」
「……」
「有事對你說。」
說完他便掛了,不等為零拒絕。為零攤開手心,看一眼那鎮靜劑,呆了許久,最後還是咬咬牙,翻下馬桶蓋,坐著等候胡騫予。
不多久,有人進來,透過隔間下面的縫隙,她看見一雙男士皮鞋。
應該是胡騫予。
為零在敲門聲響起的同時,打開門。隨即,她愣住,面前的這人自然不是胡騫予,而是李牧晨。
為零聲音僵冷:「什麼事?」
他卻溫柔回答:「麻煩你跟我去見一個人。」
「誰?」
「……」李牧晨微笑,不說話。
胡騫予:
在葬禮上遇見為零,他並不意外。反觀為零,一見到他便是臉色便一沉,不明顯,但他卻看得分明。
她始終是需要人疼的女子。但同時,她對自己和別人都能夠很殘酷。她不聲不響離開別墅,約見面,就約在酒店——
沒人能比她更讓他恨得咬牙切齒。不過這樣也無妨,是他的,終究逃不掉。
此時為零,與平常一般無二的修身套裝,胸前別著朵百花。她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凌厲的美。但是,厲害的眸子,卻嵌在一張素白的小臉上。
她的外表,和她的性格一樣,矛盾地讓他窩火。
托尼的葬禮,胡騫予陪我母親前來。長輩的事他不方便多問,母親要他陪同出席葬禮,他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母親一看見為零,便轉過臉來就對他說:「幫我去看看你姚伯伯來了沒有。」
胡騫予偏頭看了眼不遠處的為零,才點點頭,轉身朝入口走。
姚亦琛也出席托尼葬禮,胡騫予倒是沒什麼驚異。道貌岸然的人他自小見得多了。更何況,有誰能比他更適合此四字?
凶手為受害者踐行。上帝終會落下懲罰。可惜,他是無神論者,不信這一套。
胡騫予在出口處等候,左手邊就是停車場。他遲遲不見姚亦琛的車子出現,無所事事,拿煙出來抽。
煙霧繚繞中,他看見路上拐進來一輛車,此車並沒有停在停車場,而是直接開了進來。車身與他擦身而過瞬間,胡騫予透過降下1/4的車窗,看見端坐其中的李牧晨。
李牧晨也看到了他。
而李牧晨旁邊似乎還坐著個人,胡騫予餘光瞥見,正要投眼去看,就在這時,李牧晨臉上閃過一絲侷促。
這抹異樣令他心頭一緊,正要反應,李牧晨卻突然將車窗升起,即刻阻斷他的視線。
胡騫予心頭立刻生出不好的預感,在圍欄上摁熄了煙,快步返回。
還未進到墓園範圍,胡騫予電話響。是一串陌生號碼,他狐疑著接起。
「胡總,你好。」
這個聲音……他不覺握緊手機,聲線不自禁緊繃:「李牧晨?」
「……」
「有事?」胡騫予回想起半分鐘前李牧晨古怪的表情,不覺戒備了起來。
「確實有事。不過不是找你。」
他聲音透著惡意。這個人,剛才情緒還統統表現在臉上,現在倒是玩起了深沉莫測。如若不是耳邊確實是李牧晨的聲音,胡騫予真要懷疑他是不是換了個人。
胡騫予沒有繼續下去。
「我這裡有樣東西……」李牧晨慢條斯理,「……相信為零一定會很感興趣……」
胡騫予「啪」地一聲掛斷電話,加快步子,奔跑起來。
腦中只有一個名字:林為零。他在奔跑中撥出為零的號碼。
為零說她在西路的洗手間。
胡騫予不由鬆口氣。
西路那裡偏僻,他應該能快李牧晨一步找到她。
「在那等我,我馬上過去。有事對你說。」胡騫予找藉口要她留在原地,自己則急急忙忙走灌木小道、抄近路過去。
到了女用洗手間門外,胡騫予喘著粗氣停下,看表:7分鐘而已。
他整理呼吸,進去。
為零就站在盥洗台旁洗臉。
「為零?」
水聲很大,淹沒胡騫予的聲音。為零卻聽見,偏過頭來看他。她臉上佈滿水跡,髮鬢也濕了,滴著水,看見他,笑了下:「腦子有點昏,洗把臉清醒一下。」
側手邊牆壁上有紙巾筒,他順手扯幾張紙巾,走過去,擦拭她臉上水跡。
她一下子就拉住他的手。
抓得緊,她五指幾乎嵌進他皮膚。胡騫予停下動作看她:「怎麼了?」略一思索,胡騫予試探著繼續道,「有人找過你?我母親?」
聞言她觸電一般鬆開手,落魄地低下臉,搖搖頭:「我……一直在這裡等你。沒有見任何人。」
胡騫予拍拍她肩膀:「那走吧。一起出去。」
見她點頭,他越過她,幫她拿放在洗手台上的包。包的內袋翻出來,物品散的到處都是。胡騫予把東西歸攏時,看見一罐空的鎮靜劑。
他知道她一直瞞著他在用藥控制情緒,但是對此他只能視而不見。
見他重新出現竟是和林為零一起,母親臉色一僵。當時胡騫予的手環在為零肩上,此舉引得所有人側目。
他是有婦之夫,更是陷在艾滋醜聞中無法脫身。而林為零,則是與托尼關係牽扯不清的女人。
他們兩個人如此親密,不能責怪有人要往齷齪方面想。
胡騫予倒是不介意。手放在為零肩頭,沒有一點鬆動。這時,母親朝他走來。
他感覺到為零肩頭一緊,他從她肩上挪開手,卻沒有離開,而是將手探到下面握住她的手:不出他所料,她又習慣性握拳,用力到指甲幾乎陷進肉裡。
他掰開她的手指,與她十指相扣。
為零偏頭看胡騫予一眼。他朝她堅定地點點頭。
母親在外人面前必須保持她一貫完美的形象,在為零面前也不便多說。但等到為零再度被Manila叫走,而獨留胡騫予一人時,他母親走過來,眼中盛著怒意。
她色厲內荏地對他說:「不要任性。」
母親這句話,胡騫予聽了無數遍。當某個黑甜的夜晚過後,林為零徹底消失,而她的行李,則被母親的助理打包拎出胡家。
他憤怒,跑去恆盛質問。
當時母親正在開例會。她抱持著完美的、抱歉的笑容,請出參會的所有股東,隨後,神色頃刻間冷下去,在只剩他和她的會議室裡,響徹她的警告:「騫予,不要任性。」
胡騫予還記得當時自己反唇相譏:「不!她是我的,你沒有權利這麼做!」
他氣憤,更不明白:林為零是林甚鵬愛女,即將坐擁整個恆盛帝國;而且,林甚鵬是母親和張懷年共同的摯友,母親平時對林為零也是疼愛有加。
更何況,他已認定這個女孩,義無反顧,不能回頭了……
但也是在那天,他知道了母親和張懷年共同守了十幾年的秘密。
「……我已經決定將她送出國。這也是為她好。不要想著去找她。她在外面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如果她要回來,那就是她自尋死路。自作孽,不可活。」
母親的話,頃刻間毀掉胡騫予之前所有自以為是的認知。
可惜,一向料事如神的母親,終於,還是失算了一回:幾年後,自認羽翼已豐的林為零,還是義無反顧地回了頭,踏進這個無底的深淵之中。
自從他執掌恆盛一來,林為零在國外的一切他都瞭若指掌。她要回來的消息,也許他是最早知道的。
而對於她的歸來,胡騫予抱著無比巍然的態度:我痛苦了這麼多年,為零,你也該回來,陪我忍受煎熬了……
此時,在葬禮上,面對母親同樣的話,胡騫予選擇沉默。
這一次,他要自己選擇。
除掉托尼,他已義無反顧。深淵而已,林為零踏進來之前,他已在深淵底等候著了。
母親神色斂重,聲音更低,卻也夾雜一絲無可奈何:「而且別忘了,兒子你已經有了露西。」
母親說話時,胡騫予沒有看著她,而是看向不遠處、向悼念者發放白菊的墓職人員們。其中一人,正將一支白菊交到為零手中。
他轉回視線,看著我母親:「這一次,我自己選擇。」說完,轉身離開。
托尼靈柩下葬之後,他將分給我的白菊,放置在棺蓋上。
林為零:
葬禮整個過程她都渾渾噩噩的過,腦子一直陷在之前令她無比震驚的那一幕中,回不過神來。
直到有人越來越尖銳地喚她:「林小姐,林小姐!」
為零晃了晃神,這才斂聚起目光,看向這聲音源頭——喚她的是墓職人員,他見她回過神來,便遞過來一支白菊:「您的花。」
她慌忙接過。拿著花莖的手卻止不住地僵直。白色,純潔的顏色,此刻,卻為掩蓋事實而生。
不遠處,便是即將入土的、光潔地反著光的靈柩。為零盯著那靈柩看了許久,不覺手一用力,花莖被她擰斷。
但轉眼間,便有人立即遞過來另一支白菊。
「謝……」她正要去接,抬頭看見來人模樣,手停在半空中。
李牧晨見為零不動了,索性把花塞到她手裡。繼而他的視線,越過她肩膀,投向她身後不遠處。
為零悚然,回頭看。果不其然,李牧晨正看著胡騫予。胡騫予與李牧晨對視一會兒,神色陰沉。之後他竟撇下了胡欣,朝他們這邊走來。
她扭回頭來對李牧晨厲聲低語:「你走!」
「為零……」
「你忘了?我已跟托尼談妥,這一次,我要自己選擇。」
他默然,看著為零,無比失望。
「不需要托尼替我抉擇。更不需要你插手!」
一個「更」字她說的極重,李牧晨神色立即蒙上一層灰濛,受傷地盯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了離開。
離開之前,李牧晨將一樣東西叫到她手裡:「托尼的。去探望露西的時候,把這東西轉交給她。」
說完,快步遠離。
為零看著李牧晨的背影,手暗暗握拳,再攤開手看一眼掌心的東西——類似於胭脂扣一樣的東西,翻開小巧的盒蓋,裡面嵌著露西的照片。
為零將東西收進包內,轉身,正對上快步趕來的胡騫予。
「李牧晨找你……」
為零打斷胡騫予的話:「說了些遺囑的事。」
聞言,胡騫予低眸,視線在她臉上來回逡巡一遍,最後,盯著她。他總是試圖看穿她心中所想。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騫予,你在緊張些什麼?」
他愣住,手心一顫,隨後反握住她的手,更加大力,眼睛裡閃爍的光也已經平復,恢復成深不見底的黑潭水:「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為零無助地低下臉去,搖頭。許久後才收拾好情緒,重新抬頭看定他:「晚上,我們一起回家,嗯?」
她仰著頭,看他。
她從來討厭仰視別人,但這次,她做了讓自己厭惡的事。
晚上為零吃了藥之後便睡了,縮在被單下,身體自發蜷成讓我安心的一團。胡騫予晚上還有文件要看,他為她吹乾頭髮之後便離開臥室,進書房處理公務。
藥效發揮作用之前,為零迷迷糊糊地揣測著,隔壁的胡騫予在幹什麼?
是否依舊在挖空心思設計她?設計著,踩踏著她的真心,登上恆盛這座王國、金字塔的頂端?
為零用力搖頭,心中默默說:胡騫予,如果你愛我,把我看得比你的利益王國更重要,那麼我從此甘願永遠仰視你,讓你做我的天。
如果不是這樣,你的死活,我便再也不會去管。
絕不會再有第三種可能性。
安眠藥終於起效,她又依靠藥物獲得一段完好的睡眠時間。
可是這次,她原本無夢的睡眠,被噩夢侵擾。夢中,她回到那間洗手間。李牧晨出現在她面前,微笑著看著我:「麻煩你跟我去見一個人。」
她狐疑著跟著李牧晨,走到遠處平地處。一切都透著詭異,連李牧晨的背影都是如此。
她所認識的李牧晨,是卓爾不群、溫文爾雅的,他笑的乾淨,不參雜質。可是,他現在給她的感覺,不一樣……
這讓為零本能地覺察到危險,卻又不得不跟著他,去見他口中的那個人。
李牧晨在一輛車前停下。
黑色車身在陽光照射下,給她一種強烈的不安感。
他拉開門。
車窗都關著,車廂裡較暗,為零探身進去,即刻,就有低沉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Vivi……」
她悚然一驚,身體僵著,繼而迅即退出車廂。
可是,聲音的主人卻不放過她,他慢慢挪到車門,光線強了些,為零看清了此人面貌。
這張臉,屬於是本該躺在棺材裡的托尼。
他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她面前。
為零驚愕得說不出話來,腦子一陣眩暈,想要別開視線,卻只能痴痴地、一瞬不瞬地看著托尼。
「為零,別懷疑你自己的眼睛。」
這一幕她根本接受不了,連連後退幾步,險險定住腳,轉頭看李牧晨,再也不敢往旁邊投去哪怕一瞥:「胡……胡騫予還在等我,我先……」
為零被一聲嘲弄無比的笑聲打斷。
托尼的聲音,真切無比地撞擊著她的耳膜:「胡騫予?你還相信胡騫予?」
他說話,尾音邪惡的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