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
他素來是愛熱鬧的人,每年生辰都要宴飲歡聚,與至親好友不醉不休。這次我和蕭綦著實花了許多心思,為他預備下一份好禮。前人札記中有載,魏人賈將家財千金,字識廣博,曾讓老翁乘小舟到黃河中流,用葫蘆接黃河昆侖源的水,一天僅能盛七八升,水色過夜轉為絳紅。用這種水釀的酒,名為「昆侖觴」,其味芳香甘冽,世間罕有。賈將曾以三十斛「昆侖觴」,進獻魏莊帝。
哥哥曾和我打賭,不相信這個傳說是真。而今蕭綦尋來釀造名匠,我親自按古方嘗試,費盡巧思,總算釀成。
玉甌揭開,酒香郁郁如迷,彌漫了滿庭。
「這是……昆侖觴!」哥哥怔住,旋即望向我,深深動容,「阿嫵,你仍記得昆侖觴。」
「是,我一直記得。」我與哥哥相視莞爾,不需多言,彼此已能明白對方心意。我們生來便是富貴無極,這世上珍罕之物,幾乎沒有得不到的,只除了那傳說中的縹緲奇異之物。也因此,令哥哥對古籍記載中一切稀奇古怪之物大有興趣。當年他對昆侖觴向往不已,卻不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酒。於是,我便對他說,這世上有的,我會想盡辦法得到,若是世上沒有,我便自己造出來。
那時候,哥哥聽了我的豪言大笑不已,對我說,阿嫵,但願你一生都能有此豪情。
今日是江夏王府家宴,座上倒有大半是哥哥的姬妾,一派衣香鬢影,鶯聲鸝語。各房姬妾丫鬟不只在宴會上爭奇斗妍,更是一個個挖空心思獻上壽禮,以博哥哥欣然一顧。滿目琳琅,看得我目不暇給,連蕭綦也連連笑歎。
我斜眸看蕭綦,低低一笑,「看人坐擁群美,大享艷福,某人可有悔意?」
他側首一笑,「縱有百媚千嬌,也不及眼前這一個。」
我垂眸,笑而不語,心中如飲甘醴,卻又透了些許心酸。為著他這一句,為著守護我的唯一,這一生到底還有多少風浪等著我去擋?
不經意間側首,看向偏席的嬸母和倩兒,卻見倩兒一雙水靈明眸,直勾勾望住我和蕭綦,瀲灩間透著殷殷熱切,又似有無盡悵惘。
我惕然一驚,回望蕭綦,他毫無察覺,自顧與哥哥舉杯對飲。再轉去看倩兒,她已半垂了臉,靜靜坐在那裡,還未長足身量,細削肩頭透出隱隱落寞。
少女心事,我豈會不識——這孩子,莫不是真對蕭綦動了心思。心頭百般滋味湧上,我執了杯,卻失去飲酒的興致。
「怎麼,累了麼?」蕭綦的聲音喚回我神思,抬眸觸上他關切眼神,我只能淡淡搖頭。
酒至半酣,座中諸人皆有些醺然。嬸母忽欠身笑道,「小女不才,今日也略備了份薄禮獻壽。」
哥哥大笑,「嬸母客氣了,倩兒有這份心意,叫人好生快慰。」
倩兒落落大方的起身,笑盈盈走到面前,「蒙夙哥哥教導,倩兒斗膽塗鴉,給夙哥哥賀壽,請夙哥哥、姐夫、姐姐指教。」
哥哥拍手稱妙,嬸母身後一名侍女捧了卷軸,款步近前。
「這孩子倒是伶巧有趣。」蕭綦含笑贊道。我淡淡看了嬸母一眼,微笑回望蕭綦,「都快十五了,哪裡還是孩子,你倒把人看低了。」
他若有所思,「十五?」
我心中一頓,面上依然含笑,屏息聽他說出下文。
「你嫁我時,也是這般年紀。」他悵然一笑,將我的手緊緊握了,「你那般年少,我卻讓你受了許多的委屈,所幸如今還來得及補償。」
我心中一酸,竟說不出話來,只反手與他十指緊扣。
卻聽席間一片贊歎之聲,倩兒已親手將侍女手中畫卷展開。見畫上是兩名雲髻高挽的女仙,比肩攜手而立,飄飄若在雲端,筆觸雖稚氣孱弱,倒也頗為傳神,畫上人物看去格外眼熟。
「你這是畫了美人贈我?」哥哥附掌大笑。
倩兒抬頭,臉頰升起紅暈,飛快向我們這邊瞟了一眼,咬唇道,「這是湘妃圖。」
「娥皇女英?」哥哥一怔,凝神再看那畫,目光微微變了。不只哥哥臉色有異,連蕭綦亦斂了笑容,眉心微蹙地看向那畫卷。
我凝眸看去,那畫中兩名女仙,依稀面貌相似,仔細分辨,分明一個略似倩兒眉目,一個卻有我的神韻。
座中有人尚渾然不覺,也有人聽出了弦外之音,一時間陷入微妙的沉寂之中。
「倩兒這是嫌我府裡不夠熱鬧,要我將朱顏那美貌的小妹也一並納了麼?」哥哥不羈大笑,不著痕跡地引開了話頭。
侍妾朱顏是個直性情的女子,不諳所以,立時接口笑啐,「我家妹子早許了人家,王爺莫非想強奪民女?」
我牽動唇角,截了她話頭笑道,「只怕是你家王爺自作多情,誤會了倩兒的用心。」
倩兒抬眸看我,一張粉臉立時羞紅。
「我瞧這畫,倒不像為你夙哥哥而作呢。」我笑謔道,「倩兒,我猜得對是不對?」
哥哥與蕭綦一齊朝我看來,倩兒更是粉面通紅,咬了唇,將頭深深垂下。
我淡淡掃過眾人,見嬸母難抑笑意,蕭綦緊鎖眉峰,哥哥欲言又止。
「哥哥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這畫好生裱藏了,送往江南吳家,玉成一樁美事。」
倩兒身子一震,臉色頓時蒼白,哥哥如釋重負,蕭綦似笑非笑,嬸母呆若木雞——每個人的神色清楚映入我眼中。我笑著迎上所有人的目光,毫不退縮。
想做娥皇女英,可惜嬸母你看錯了人。
宴罷回府,一路上獨自靠在鸞車裡,心緒黯然。
方才一幕,雖逞了一時意氣,然而氣頭過去之後,我卻沒有半分喜悅得意。同姓同宗的姐妹,何以走到這一步,僅僅就為了一個男人,還是為了這個男人手上的無上權勢?我的勝利,踏在另一個女子的慘淡之上,有何可喜。到了府前,我徑直下了鸞車,不待蕭綦過來攙挽,拂袖直入內院,沒有心思說笑半分。
卸去脂粉釵飾,我披散長發,怔怔坐在鏡前,握了玉梳,凝視著一盞琉璃宮燈出神。
蕭綦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默然看著鏡中的我,並不言語,眼裡隱隱有歉疚之色。
良久,他歎息一聲,將我輕攬入懷中,手指穿過我濃密長發,指縫裡透下絲絲旖旎。
支撐了許久的倔強意氣,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只剩下深深疲倦與辛酸。
今日我可以逐走一個倩兒,往後呢,我還需要提防多少人,多少次的明槍暗劍?即便恩愛不衰,我能一生一世留住蕭綦的心,可是眼前這個男人,首先是雄霸天下之主,其次才是我的夫君。我與江山,在他心中的份量,我從來不敢妄自去揣測。
那些山盟海誓,一朝擺在江山社稷面前,不過鴻毛而已。
「我從未對人講過我的家世。」他沉聲開口,在這樣的時候,說出毫不相干的話。
我一時怔住,若說豫章王蕭綦傳奇般的出身,早已是世人皆知——一個出身寒微的扈州庶人,親族俱亡於戰禍,自幼從軍,從小小士卒累升軍功,終至權傾天下
伴隨數年,我從未主動提及過他的身世,我唯恐門庭之見引他不快。
「其實,我尚有族人在世。」他笑容淡淡,神色平靜。
我猛然抬眸,愕然望著他。他的眼神卻飄向我身後不可知的遠方,緩緩道,「我生在廣陵,而非扈州。」
「廣陵蕭氏?」我訝然,那個清名遠達的世家,以孤高和才名聞世,素來不屑與權貴相攀附,歷代僻居廣陵,門庭之見只怕是諸多世家裡最重的。
蕭綦淡然一笑,流露些許自嘲,「不錯,扈州是先母的家鄉,她確是出身寒族。」
「先母連妾侍都不算,不知何故得以生下我,被視為家門之辱。她病逝那年,我十一歲,兩年之後先父也逝去。我就此偷了些銀子跑出蕭家,一路往扈州去。半路丟了盤纏,饑寒交迫,正好遇上募兵,就此投身軍中。原本只想混個飽暖,未知卻有今日。」他三言兩語說來,帶了漫不經心的漠然,仿佛只在說一段故事,與自己並無關系。我心裡酸楚莫名,分明感覺到那個倔強少年的孤獨悲辛。雖感同身受,卻難以言表。我只能默默握住他的手。
「我有過些侍妾,每有侍寢,必定賜藥。」蕭綦的聲音沉了下去,「我生平最恨寒仕之別,嫡庶之差,我的子女若也有生母身份之差,往後難免要承受同樣的不公。在沒有遇見能夠成為我正妻的女子之前,我寧肯不留旁人的子嗣。」
我說不出話來,默默攥住他的手,心中百味莫辨。
「上天對我何其垂顧,今生得妻如你。」他低下頭來,深深看我,「可這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軍中多年,我殺戮無數,鐵蹄過處不知多少婦孺慘死。如果上天因此降下責罰,讓我終生無嗣,那也無可怨怪。」他這樣講,分明是故意讓我寬慰,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淒楚不已。
「我已想好了。」蕭綦含笑看著我,說來輕描淡寫,「若是我們終生未有所出,便從宗親裡過繼一個孩子,你看可好?」
我閉上眼,淚水如斷線之珠。
他,竟然為我捨棄嫡親血脈,甘願無嗣無後。
如此深情,如此至義,縱是捨盡一生,亦不足以相酬。
徐姑姑一早向我稟報,說倩兒受辱之後,不堪委屈,昨夜幾乎要投繯,寧死不肯嫁往江南。
我正拿了小銀剪修理花枝,聽她說罷,手上微微用力,喀的將一截枝條絞斷。
「如果真的想死,只怕不是幾乎,而是已經了。」我漠然丟下斷枝,無動於衷。動輒求死,以命相脅的女子,我素來最是厭惡。性命是父母所賜,若連自己都不看重,誰還會來看重你。如此愚蠢的女子,實在不值憐惜。
「那麼,奴婢這就去籌備婚事。」徐姑姑從不多言,只欠身等我示下。
我默然半晌,在庭院裡粉白嫣紅的桃花隨風飄落,繽紛灑了一地,轉眼零落成泥。千百年來,大概世間女子的命運十之八九,都如這花事易逝罷。
我歎口氣,「終歸是王叔父的女兒,雖是庶出,也不能就這麼無名無份的嫁了。」
徐姑姑緩緩一笑,「王妃心地仁厚。」
我想起嬸母那無時不在算計的眼神,實在無法對她寬仁,淡淡道,「另外擇個匹配的人家,將她遠遠嫁了,不可再生風浪。嬸母就暫且看管在鎮國公府,喜事過後便將她遣回故裡。」
經過倩兒一事,我真正覺得心涼了。來自親族的威脅,真正令我覺得惶恐,令我懷疑還有什麼人值得相信。
我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人在明處暗處覬覦著我的一切,在他們看來,我風光無限,擁有世間女子最渴求的一切,卻不知道,我手中握住了多少,另一只手也就失去了多少。一個倩兒可以逐走,若是往後再有十個百個倩兒,我又該怎麼辦。
沒有子嗣,終究是我致命的軟肋,只怕也是蕭綦的軟肋。如果沒有一個孩子來承襲我們親手開創的一切,百年之後,他的江山、我的家族,又該交由誰來庇佑?
我不甘心就此放棄,思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一博。
一切都在我的計算之下悄然進行,我每日悄悄減少藥的用量,最後徹底將藥停下。多年來我再未抗拒過服藥,蕭綦早已放松了戒備,不再注意此事。
余下的,我只能向上天默禱,祈求再賜我一次機會,為此我願折壽十年而不悔。
兩日後,蕭綦收到一冊奏表,我恰好親手奉了茶去書房,卻見他負手立在那裡,蹙眉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我笑吟吟將茶擱到案上。
「阿嫵,你過來。」蕭綦抬頭,面色肅然地看著我,將那奏表遞到我面前。我凝眸看去,赫然有一句躍入眼中——「天子征伐,惟在元戎,四海遠夷,但既懾服。今叩懇天朝賜降王氏女,自此締結姻盟,邦睦祥和,永息干戈於日後……」我一驚非小,忙拿起來細看,卻聽蕭綦在一旁淡淡道,「是賀蘭箴。」
我僵住,目光久久盤桓在「賜降王氏女」這五個字上。
每當我快要將這個名字永遠遺忘的時候,他總會以莫名奇詭的方式出現,仿佛是為了提醒我,遙遠的北疆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不容我將他忘卻。他已身為突厥王,即便要向皇室求親,也該求降宗室女兒。王氏這一代人丁稀薄,我與佩兒均已嫁為人婦,僅剩下一個倩兒尚在閨中。賀蘭箴這是指明了求娶我的堂妹。
兩國聯姻是澤及萬民的大事,豈能如此意氣用事。嫁誰過去,哪裡由得他來指名點姓。原本是締結姻盟的好事,卻又故意做得這般狂妄。
我心中五味莫辨,轉頭望向蕭綦,苦笑道,「他這不是指明要倩兒麼?」
蕭綦笑道,「雖身為傀儡之主,這口氣倒是狂妄如昔。」
「那你允還是不允?」我一時忐忑。
「你以為呢?」蕭綦亦微微蹙眉。
我一時怔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擾亂了思緒。倩兒再不懂事,終究也是和我同宗同姓的女子,若將她遠嫁突厥,是否會就此毀了她一生。
窗外淡淡陽光將我們籠罩,空中漂浮著細小的微塵,時光仿佛凝頓。
良久之後,他淡淡開口,「和親倒是好事,我正想尋個時機,另派妥當的人過去,將唐競召回。」
唐競素來是他的心腹愛將,深受倚重,更助賀蘭奪嫡,挾制突厥立下大功,至此鎮守北疆,坐擁數十萬兵權,儼然封疆大吏,身份僅次於胡宋二人之下。
我微覺意外,「唐競並無過錯,此番何以突然召回?」
「唐競為人陰刻,與同僚素來不睦,最近軍中彈劾他的折子越來越多,雖說難免有嫉妒之嫌,但眾人同持一辭,未必不是事出有因。」蕭綦深蹙眉頭,面有憂色。
我默然,更換北疆大吏不是小事,何況還有突厥在側,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此緊要之際,蕭綦不希望多生事端,既然賀蘭箴要王氏女下嫁,便如他所願。
讓倩兒和親之事就此定下,我命人傳倩兒次日入府,由我親口來告訴她。
沐浴之後,我正梳妝挽髻,倩兒已經到了,我便讓她在前廳先候著。
過了片刻,阿越匆匆進來告訴我,二小姐不顧侍從勸阻,徑直闖進書房找到王爺哭鬧,似乎已知道和親的消息。
我一驚,和親之議竟然這麼快就透露出去,想來定是哥哥身邊與嬸母交好的侍妾傳遞了消息。無奈之下,我只得吩咐阿越,「你去那邊看看,若有事情即刻來回我,若是無事,便領她來內室見我。」
只過了片刻,阿越便回來了,臉上紅紅的,一副欲笑又強忍的模樣。
我詫異地看她,「怎麼?」
「二小姐真是……」阿越漲紅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竟在王爺跟前哭鬧尋死,險些一頭往屏風撞去!」
我蹙眉道,「之後呢?」
阿越噗哧一笑,「王爺只說了一句,那是王妃喜歡的紫檀木,別碰壞了!」
倩兒進來時還紅著眼圈,見了我立刻重重跪倒,哭著求我讓她留下,寧願削發出家也不遠嫁突厥。
我靜靜看她,一直以來,只當她是個莽撞無知的孩子,心地總不會壞到哪裡去。此時凝神看去,回想起她每每出現的情景……第一次在鎮國公府,她明艷無端,大膽向蕭綦投擲雪球;壽宴上明送秋波,直道仰慕之情;王府裡委屈哭訴,以死拒婚……似乎每一次都那樣恰到好處,或天真,或癡情,或可憐,足以撩撥起男子的憐愛之心。如果這個男子不是蕭綦,而是哥哥,是子澹,或是別人……我無法設想另一種結果會是怎樣,有些誘惑,並不是每一個男子都捨得拒絕。
普天下的男子,十之八九總是喜歡溫順的弱質女流,並非每人都能如蕭綦一般放下俗見,由衷去欣賞一個與自己比肩的女子。
神思恍惚飄遠,往事驟然浮上心頭。當年見謝貴妃柔弱無爭,也曾為她深感不平,問姑姑為什麼不能放過她。姑姑當時答我的話,此刻清晰回響在耳邊——「這宮裡沒有一個是無辜之人,等你長大便會明白,最可怕的女人不是言行咄咄之人,而是旁人都以為天真柔弱之人。」
冷意漸漸侵進身子,和風拂袖,竟帶起一陣寒意。
倩兒垂首立在面前,怯生生一雙淚眼不敢直視我,紅菱似的唇瓣咬了又咬,許久才哽咽著開口,「倩兒知道錯了,但憑姐姐責罰,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能讓倩兒留在娘的身邊!她一生孤苦,有生之年只求安穩度日,別無他念……如今姐姐已經遠嫁了,若再讓令母親承受骨肉分離之痛,姐姐,您又於心何忍!」
看似楚楚可憐的小人兒,句句話都直逼要害,柔順羔羊的外表下,終於現出小獸的利齒來。
我緩緩開口,「倩兒,你可想清楚了,果真不願和親麼?」
「但憑姐姐作主,即便讓倩兒另許人家,也不敢再有怨言。」她明眸微轉,依然細聲哽咽。
另許一段姻緣倒也是一條不錯的退路,如此一來,裡子面子也都有了。我微微一笑,這孩子小小年紀,心機如此之深,眼見情勢不利倒也懂得退守自保。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瞧著她,「只是此時再找退路已經遲了,我曾給過你選擇的余地,是你自己貪心不足。」
倩兒一時僵住,料不到我會突然沉下臉來,將一切說透,頓時啞口無言。
「你我不是外人,那些虛話假話也都免了吧。」我仍是微笑,語聲卻已冷透,「眼下你仍有兩條路可選,要麼和親突厥,要麼削發出家。」
倩兒的臉色在瞬間慘白如紙,終於明白我是動了真怒,明白我一旦翻臉,便再不留情。
今日一個王倩便敢挑釁於我,若不殺一儆百,日後還會有更多人以為可以欺我心軟,斗膽覬覦我的一切。
我為庇佑我的家族,固然可以不擇手段,自然也敢於不惜代價,拔除身側隱患。
她跪倒,膝蓋撞在冷硬的地上,淚水滾滾而下,「姐姐,倩兒錯了!往日是我存了非分之想,如今已知悔改,求姐姐念在同為王家女兒的份上,饒恕倩兒!」
「和親已成定局,你早做准備吧。」我站起身來,心下煩亂,再不願與她糾纏。
她驀的拽住我衣袖,哭叫道,「難道你定要趕盡殺絕麼?」
我不怒反笑,回首看著她,一字一句緩緩道,「若是趕盡殺絕,你此刻已不在這裡!」
她被我話語中寒意震住,滿臉駭茫,直勾勾盯了我看,似乎突然間不認得我了。
「姐姐你好手段……」倩兒慘笑,臉上漸漸浮出絕望神色,嬌怯褪盡,眸子裡迸出針尖似的寒芒。
她昂起頭,倔強地咬了唇,拂袖站起——眼前此刻才是真正的倩兒,是嬸母一手教養出來的好女兒,那個天真無邪的女孩不過是層虛殼。
「你再美貌狠毒,也總有老去的一天。你不能生育,沒有兒女,將來總有女人取代你,奪去你現在的一切!到那時,孤獨終老,晚景淒涼,便是你的報應!」她陡然笑了出聲,越笑越是開心,仿佛看見了最好笑不過的事情。
是什麼將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變得這般世故,讓一個稚齡少女,竟有如此之深的怨毒。
冷汗滲出後背,手腳陣陣冰涼,我竭力抑住胸口的翻湧,沉聲道,「來人,送二小姐回府!」
看著倩兒的背影漸漸遠離,我只覺陣陣眩暈,張口喚來阿越,卻驟然墜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