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用十分鍾不到的速度把飯盒吃了個底朝天,吃完還支使我把飯盒拿出去扔,我拎著塑膠袋出去的時候正巧遇到保潔阿姨在清垃圾,她很親切地跟我打招呼:「小姑娘,禮送出去了麼?」
她這聲小姑娘把我叫得心裡十分舒坦,於是坦白地說:「其實我不是來送禮的,我是給他送飯的。」
她說:「是江醫生有教訓你麼?你別怕,誰家裡上下老小沒個病痛的,給醫生送點東西,做家屬的心裡也舒坦,我在這醫院好幾十年了,這種情況看多了,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我心想再不解釋清楚可就要玷污了江辰的醫德了,玷污了江辰的醫德不要緊,讓這阿姨間接詛咒了我家人就不好了。於是我掏心掏肺地說:「其實是這樣的,我跟江醫生以前是男女朋友,到現在還有點感情糾葛。」
阿姨看了我一眼,顯然有點驚訝,又上下認真的打量了我半天,最後嘆了口氣推著垃圾桶走開了,臨走前小聲說了句:「年紀輕輕的,原來是看心理病的。」
……
我回到江辰辦公室的時候他在埋頭寫著什麼東西,我走過去敲一敲桌子,他抬頭。
我說:「沒我什麼事我就回去了哈。」
江辰右手轉著筆,左手翻著桌上的紙,漫不經心地說:「陳小希你今天走出去我們就算完了。」
我想這話內容聽起來挺激烈的,本該是帶著波濤洶湧的感□彩來表達,他卻講得平淡如水,一氣呵成連個頓點都不帶,實在是個人才。
我站著,他坐著,就算是居高臨下,我也覺得氣勢上我略輸一籌;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就算是這麼近,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說:「犯不著說得這麼嚴重吧,我是看你挺忙的,不想打擾你。」
江辰的鋼筆還在手指間旋轉著,他說:「蘇醫生跟我說了,你今早打電話來想把讓我把話說明白了,我現在就把話說明白了,你聽完再走。」
我吞了吞口水,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他說:「三年前是你說要分手的是吧。」
我說是。
他又說:「分手的原因是因為我媽對吧?」
我說對,又馬上改口說好像也不是,又說其實我也說不清楚。
他把筆砰地往桌上一扔,我心揪了一下,那大概是支很貴的派克筆。
他捏一捏鼻樑,帶了點疲倦地說:「陳小希,告訴我,這三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這情感轉折的挺快的啊,我想說話,卻像是被什麼哽住了。
我和江辰分手後的第一個星期,幾乎每晚都從睡夢中突然驚醒,頭髮濕濕地貼在臉頰和頸子上,一摸枕頭和胸前的被子都是一手濕。
我太難受了,想回去求他,說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都改我都改……
事實上我也去了,我在醫院對面站了一上午,午餐時間看著他和同事說笑著到旁邊的小餐館去吃飯了。我遠遠地看著他的笑臉,我甚至還能看到他的酒窩盛滿了明媚,我覺得恨呀,我覺得心寒呀,我覺得我傻呀,我覺得我就該衝到馬路中間給車撞死,我就不信就著我的鮮血他還能吃下飯。
當時很多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最後我選擇了回家,在家樓下的麵包店我想買一個鳳梨麵包當午餐,但大概是我哭得太驚世駭俗,嚇得那好心的老闆娘白送了我三個,還告訴我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要是演技夠好,我就天天去她那兒騙麵包。
有的人的想念能夠撕心又裂肺,有的人卻絲毫不敢碰觸想念二字,我說過我從來不是勇敢的人,我怕疼我怕難過,我把對他的想念封在盒子裡,貼上封條:敢打開你就痛死活該。
真的有效,所以我沒有想過他。
江辰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口氣又硬了許多:「這個問題有那麼難嗎?」
我突然湧起排山倒海的恨,捏著拳頭咬著牙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難。」
他冷笑:「陳小希,你到底是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的?」
冷笑是吧?誰不會,牙齒一露我就是傳說中的冷笑帝!
我哼哼冷笑了幾聲,反問他:「你呢?你又憑什麼不來找我,你憑什麼不來哄我,你憑什麼我說分手你就真的分手,你憑什麼問我想你不想你,你憑什麼坐著而我要站著……」
江辰被我這一系列的排比質問問得有點懵,好一會兒才緩緩站起來,我一見他站起來我就慌了,往後退了幾步說:「你站起來幹嘛?」
他卻是突然笑了,伸過手來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拖,一把將我按在了椅子上,然後說:「現在你坐著我站著,高興了吧?」
我哭笑不得,我想江醫生你的幽默感來得有點突兀啊,我那個雖然號稱笑點很怪但我實在笑不出來。
他雙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我就被圍在了他和椅子中間,這動作好啊,曖昧啊,一般男主角想向女主角耍流氓的時候才會擺的。
他笑著湊近我的臉,停在能夠噴氣在我臉上的距離,說:「你提的分手,我為什麼要低聲下氣地去哄你?」
我縮了一縮脖子,說:「你是男的,難道你不應該哄一哄我嗎?」
他看著我,於是很平靜:「我那時候,覺得很累。」
我也平靜了很多,「你累了好久。」
這話聽起來帶刺,但我倒是沒有什麼特殊意思,只是脫口而出而已。
他嘆了口氣,「我其實有去找你。」
我一聽就嚇了一跳,努力在腦袋裡搜索那段日子的回憶,生怕我在哪個路口和哪位男性友人擁抱還是牽手還是在吹眼睛裡的沙子從而引起了誤會,可是沒有,我那段日子跟遊魂似的,除非是《人鬼情未了》的粉絲,不然一般男性不會想靠近我。
於是我理直氣壯地反駁:「你就瞎扯吧,你上哪兒找我去了?」
他正想說什麼,書桌上的手機卻突然催命一般鈴鈴地響了起來,他回頭抓起來看了一眼,突然朝著我俯過身來,我屏著一口氣,來了來了,耍流氓的時刻要來了,他的手環過了我的肩,我的心臟惡狠狠地收縮了一下。他卻是迅速地從我椅子背後抽出白大褂,邊把白大褂往身上套邊向我解釋:「急診室的電話。」
手機在桌子上用最淳樸的聲音叮叮鈴鈴地響著,江辰抄起手機,邊往外走邊接電話,門叩一聲打開又哐一聲關上,我一個人對著滿室孤寂,覺得這手機響的時間點也掐得太好了吧,是有導演在喊action麼?
我想他一時半會也不會回來,無聊之下就兩腳劃地,駕馭著這底下裝了輪子的辦公椅在房間裡滑來滑去,滑得正起勁,突然哢的一聲,椅子失去平衡,我啪一聲隨椅子砸在了地上,腦門首先著地。
我這一砸可真是結實漂亮,如果拉了遠鏡頭看,就跟廚師要殺魚前把魚往砧板上啪一下砸暈的動作那樣乾淨俐落。
我抱著椅子在地上恍了很久才恍過來,緩緩站起來的時候我想我得去急診室找江辰,我這也是急診,指不定腦震盪內出血了。
我順著醫院的路標,摸著牆慢慢挪啊挪,我心裡還挺害怕的,這腦震盪和內出血感覺都是跟液體什麼的有關,我要走急了說不定這腦漿還是血液晃蕩得厲害就溢出來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急診室門口,我扶著牆往裡面帶著哭腔叫:「江辰江辰,你快出來,我是陳小希。」
江辰沒出來,出來了個護士,她黑著臉吼我:「這裡是醫院!醫院!有你這麼大呼小叫的麼!」
我不敢說她你吼得比我還大聲,我怕她一急起來吼得更大聲,聲波會透過耳膜震動我的腦波,而我的腦袋現在很脆弱。
於是我緩慢地說:「你幫我叫一下江辰醫生好麼?」
她撇了我一眼:「江醫生上廁所去了。」
我沒有料到這個答案,我想他剛剛走得這麼匆忙一定是有什麼頭破血流腸穿肚爛的事情要處理,沒想到他還有空排水啊……
護士轉身就回急診室裡了,我靠著牆等待江辰的回歸。
醫院的白熾燈一如既往地刺目慘白,我相信我的臉色可能更慘白,因為江辰在百米之外開始朝著我奔跑,我心想這浪漫啊,在火車站那裡依萍就是這麼跑向書恆的,我們不過男女角色對調。
我好像是軟軟地倒入了江辰的懷中,他一手托著我的腦袋,一手顫抖著翻我的眼皮,他的手抖成那樣,我多麼怕他把我戳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