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我做了噩夢,夢到一間空房裡只有我和江辰的媽媽面對面坐著,他媽一臉高深莫測地盯著我看,像在看一條被她捏在食指和拇指間的蟲。
我驚醒,江辰在身旁睡得正酣,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給整個房間都披上了乳白色半透明的薄紗。
我伸手輕輕撥開貼在江辰臉頰的頭髮,小聲地說:「其實我真的怕你媽,怎麼辦?」
他依然沉睡,我嘆口氣坐到床邊,用腳撈了很久的拖鞋都沒有撈到,才想起我是被江辰直接從浴室扛到臥室的……
哎喲大半夜的害羞真是……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想一些黃色廢料真的是很腦殘。
我到廚房倒了一杯水,到浴室門口找到拖鞋,汲著拖鞋到陽台看著路燈喝水,天欲亮將亮,上次江辰被我丟下去的衣服還零散地散落在三樓那家人支出來的篷布上。江辰知道的時候嚇唬我說要把我的衣服都丟了,我手裡有他的信用卡,所以我一點也不怕。
「小希。」
我回頭,江辰抱胸倚著陽台門,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說:「在想什麼?」
這是今晚他第二次問我在想什麼,而我依然在想他媽會不會覺得我配不上他。
我搖搖頭,「做了個噩夢。」
他走過來從背後環住我的腰,「夢到什麼?」
「妖魔鬼怪。」
他摟緊了我,暖暖的體溫緩緩地從他身上渡到我背上,他說:「陳小希,你不能害怕了就跑。」
我開玩笑說,「那要看你媽這次的火力程度了。」
他突然抬收用虎口卡住我下巴,用力掰轉過我的臉,從我身後側吻了上來。我能感覺到他的不安,他的舌尖探進來時還帶著微微的顫抖,這樣的顫抖像是帶著細小的電流,那電流吸引著我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我轉身反手摟上他的脖子,輕輕地用舌尖點觸了一下他的唇瓣,他趁機捲住我的舌頭,拖進他嘴裡用力地吸到我舌根發麻,我有種錯覺,覺得好像要把我吞下去的感覺。
唇舌輾轉間我聽到他惡狠狠地說:「陳小希你這次再跑了我們就沒有下次了,我說到做到。」
我想說這位先生您是怎麼做到貼著我的嘴還能講出這麼一大段話的?我還想說這位先生您用這麼激烈霸道的表達方式跟你一貫冷漠鎮定的形象不符,您這樣子表現起來角色不連戲很不敬業呀。
江辰鬆開我的時候我必須攀著他才能穩住發軟的腳,他捏了捏我的臉說:「你的眼睛裡都是霧氣。」
我沒明白過來,主要是這句話和上一句話表達的內容差距太大,他思維太跳躍,我有點跟不上。
第二天上班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甚至連傅沛跟我說他把出版漫畫的事談成了,還談了一個很不錯的價錢時,我也僅是扯了一下嘴角表示我其實很開心只是面部表情不給力。
快下班的時候接到江辰的電話,他說他現在走不開,讓我去機場接一下他爸媽。這讓我覺得很不合理,不合理的地方在於接他們的地點——機場,什麼樣的人會在兩地大概就是「起飛——唱一首流行歌——降落」這樣的距離裡選擇飛機這樣的交通工具?答案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錢的有錢人。
傅沛很好心地送我到機場,當然我覺得他可能因為預感到我將會成為漫畫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所以他現在必須巴結我。
我在見到江辰爸媽的面之前一直是很緊張的,甚至幾次緊張到一深呼吸就有作嘔的衝動,我還自我安慰說實在不行我就假裝懷孕吧,她不要兒媳婦總不能不要孫子吧?或者說一見面我就為當年的年少無知做一段聲情並茂的懺悔……總之我心裡作了很多的自我建設,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因為她而覺得受傷,要堅持巴結原則,她打完我左臉我就湊上右臉去……
但在我看到他們的那一刻,我徹底釋懷了。打個比喻,我原本指望她對我的厭惡是扇一巴掌所能解決的,沒想到她覺得必須要騰空飛踢我才能解恨,而我又不願意被飛踢,所以就算了吧。
用了這麼個精妙的比喻我還沒有說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具體就是江辰她媽帶了一個女的,不巧那個女的我認識,並且很長一段時間都痛恨著,那個女的叫李薇。她高中時期一直以陰魂不散的姿態在江辰身邊晃悠,每每讓我見了就覺得哎呀這女的怎麼比我還不矜持啊……
我相信江辰他媽不會神通廣大到知道我在心裡默默地討厭著李薇,但我也相信江辰他媽不會無聊到帶著李薇來參觀城市建設,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江辰他媽看著我的眼神裡並沒有一種我們稱之為善意的東西。
但虛與委蛇是必須的,我畢恭畢敬地說叔叔阿姨好,我是陳小希,江辰有事來不了,讓我來接你們去醫院和他碰面。
江辰他爸點了點頭,「你好。」
江辰他媽從鼻孔發出介於「嗯」和「哼」間的一個微妙音節。
倒是李薇很熱情地來拉住我的手說:「小希好久不見,你變漂亮了。」
我呵呵乾笑:「你還是這麼漂亮。」
我陰暗地認為她說「你變漂亮了」是在暗示我以前很醜,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更討厭她了……
雖然我討厭李薇,但我還不是不得不承認李薇很漂亮,她的漂亮還透著那麼股聰明勁兒,用司徒末評價她老公的科學家美女同事的話來說就是:美貌與智慧並重這事兒,可招人討厭了。
計程車上我努力尋找了兩個話題想要跟長輩拉近距離,這兩個話題分別是坐飛機會不會暈機和飛機餐好不好吃。其實我還有很多話題的,像是空姐漂亮不?身材好不?裙子短不?但鑑於他們對我前面兩個話題的參與熱情不高,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快到醫院的時候我打電話讓江辰出來大堂等,但我們到的時候還沒見到他,於是我又給他打電話,他說在過來的路上。
大概一分鐘以後,穿著白袍的江辰出現在大堂,他視線掃到李薇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詢問地看著我,我聳聳肩。
江辰和他爸媽似乎也有點疏離,不過這個可以理解,江辰的脾氣怪,他家兩老更怪。
簡單說了幾句話,江辰他媽說:「找個地方吃飯吧。」
江辰脫了白袍遞給我,我把它疊好了塞在包包裡,他接過李薇手裡的行李袋,這個行李袋一路上李薇攬得死緊,生怕我沖上去拎了跑似的,而且行李袋之大,我懷疑裡面藏了一句死屍,或者一個姦夫。
路上江辰小聲地跟我解釋,李薇的爸爸是我們鎮裡的教育局局長,和他爸是好朋友,這個我明白,鎮長局長肯定是好朋友,就跟班長和學習委員一般都狼狽為奸一樣。
吃飯的時候江辰他媽好像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陳小姐現在在哪裡高就?」
「叫她小希就可以了。」江辰抬頭說了一句。
我忙回答:「在一家設計公司。」
「外企還是國企?」
我吞一吞口水,「民企。」
「哦,規模如何?」
我說:「三個人。」
在場的人除了江辰都停了筷子詫異地看著我,這讓我懷疑我剛剛是不是口齒不清把「三個人」說成了「殺了人」。
半晌之後江辰他媽又說:「陳小姐有沒有考慮過換工作?」
我覺得她比較想問的是陳小姐有沒有考慮過換男朋友,可是不好意思呀這位太太,我纏了你兒子太多年,半途而廢的話會顯得我為人很沒有毅力啊。
於是我搖搖頭說:「沒有。」想了一想補充道:「我很喜歡這份工作。」
她已經不再費心掩飾她那鄙視的眼神,直接略我跟江辰說:「江辰,李薇辭了職準備要考你學校的研究生,所以打算在X市住一段日子,你那兒反正空了一個房間,讓她住你那兒,你李叔叔他們也比較放心。」
江辰頭也不抬,「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她把筷子啪一下拍在桌子上,聲音之大讓我懷疑她是不是內力深厚,我甚至懷疑等下服務員收拾桌子的時候必須把筷子從桌子裡摳出來。
因為我在胡思亂想所以做和事老的良好機會沒趕上,反而白白落在了李薇手裡,對此我很痛心。
李薇微笑著拉著江辰他媽的手說:「阿姨,您別生氣,的確是不怎麼方便,我住旅館就好了,反正也不是多長時間的事兒。」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江辰一腳,他抬頭疑惑地看著我。
呃……其實我也不是知道為什麼要踢他的,只是突然覺得氣氛到了……
江辰他媽不依不饒,「怎麼不方便了?你和李薇從小一起長大,長輩們都信得過你們,而且讓一個女孩子獨自住旅館太不安全了。」
我秉著機不可失的精神立馬跟著話尾拍馬屁:「是啊,非常不安全。」
不過好像我的身份不適合講這樣的話,因為我一講完飯桌上又陷入了沉默。於是我縮了縮頭決定接下來我打死不說話了。
「你也不想想房子是誰買的?」江辰媽拍著桌子說,「難道我連邀請朋友來住的資格都沒有嗎?」
江辰不再說什麼,只是把我掛在椅子上的包包拿下來,從裡面找出他家鑰匙,然後遞給李薇說:「我媽說得也沒錯,你一個女孩子家住外面的確也不安全,這是我家的鑰匙。」
情節直轉急下,江辰突如其來的通情達理讓還在表演火冒三丈的江辰媽也愣在當場。
江辰又從兜裡掏出車鑰匙遞給李薇:「我記得你有駕照,在這裡有輛車出門方便點。」
李薇這下也不敢伸手來接了,求救的眼神看向江辰媽,江辰媽又看向江辰爸,江辰爸沉聲說:「江辰,你這是幹什麼?」
江辰把鑰匙放在李薇手邊,語氣倒是很平和,「這本來也不是我的車。」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在桌子下拚命扯著他的衣擺,心想你要叛逆什麼的也不要挑我在場的時候,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慫恿你呢。
他握住我的手看了我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但我沒明白過來,等到我明白過來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他說:「爸媽,我跟你們說過了,小希是我女朋友,我現在跟她住一起,我們想結婚,希望得到你們的同意。」
「我不同意。」江辰他媽說。
我心想我也不同意啊,我還沒被求婚呢……
江辰捏緊了我的手,說:「不同意也沒關係,當年我考大學選專業你們也都不同意,而且你們也不同意我當醫生。」
我的心情介於「拜託你閉嘴別害我了」和「站起來鼓掌說好帥」之間,很矛盾。
眼看江辰的爸媽就要發飆了,包廂的門卻傳來了叩叩的兩聲敲門聲,服務生進來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
我這才發現包廂裡的服務燈是亮著的。
「買單。」江辰遞給那服務員信用卡,一直在我包裡的信用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手裡。
服務生退出去之後,江辰說:「李薇鑰匙我已經都給你了,你也認識我家的路,吃完飯就麻煩你送我爸媽回去休息,我今晚有手術,明天休假再帶你們出去逛逛。」
說完他也不管他媽拍著桌子說你給我坐下,一把拉起我,「送我去坐地鐵,我沒有地鐵卡。」
我一邊被他拖著走,一邊回頭說:「叔叔阿姨再見。」
江辰走在前面,我在身後攥著信用卡亦步亦趨跟著,大概走了有二十來分鐘,他停下腳步,我加快了腳步走到他身旁和他並肩。
他牽住我的手緩緩向前走,「陳小希,我小時候他們常吵架。」
我安慰他,「我爸媽也常吵架,我媽還說要用菜刀把我爸切成肉沫包餃子。」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你瞎掰的吧?」
我摸摸脖子,「這你都能看得出來。不過我想說,你剛剛那種表現,讓我感到壓力很大啊。」
他不理我,繼續說:「常常是我在琴房練琴,他們就在外面互相詛咒,拚命地辱駡對方的祖宗十八代,或者拚命地用言語侮辱質疑對方繁殖下一代的能力。作為和他們同樣祖宗又是他們下一代的我,感到壓力很大。」
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說:「貧嘴不是你的路線,不能幫你修飾出一個浪蕩不羈的形象的。」
他掐了一把我的臉,「真煩,你說他們怎麼不離婚呢?」
我實事求是地分析:「離婚的話他們對單位組織不好交代。」
他笑了,「你怎麼知道對單位組織不好交代的?」
我說:「我小時候覺得我媽很凶,勸我爸娶別人,他就是跟我說對單位組織不好交代。」
江辰又伸手來掐我的臉,「怎麼天大的事到了你那裡都變得很搞笑?」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賦。
「走吧,咱們坐地鐵回家。」江辰鬆開牽著我的手,攬著我的肩,「我沒錢沒地鐵卡……」
恰好是下班時間,地鐵裡塞得跟鹹魚罐頭似的,我後背抵著車廂壁站著,江辰站著我面前,雙臂撐在我身體兩邊,替我把人群阻擋開去。
我仰頭看著他眯著眼睛一直笑,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幹嘛?」
我說:「嘿,電視裡男女主如果在擁擠的車上一定會有一個這樣姿勢的,用身體擋開人群,你好浪漫啊。」
他一臉「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
我站直,傾靠過去笑眯眯地摟住他,臉貼在他胸膛上,雙手摟在他腰後面交握。
我說:「江辰,我明天可不可以不請假陪你爸媽,我明天得和客戶商量漫畫內容,而且很久沒被人看不起過了,我得緩緩。」
其實我是覺得明天我在場的話場面不知道又要多尷尬了,還不如別出現掃興。
他點頭,說:「可以。」頓了一頓,他又說:「委屈你了。」
我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江辰,我好愛你啊。」
他有點不自在地別開眼睛,低聲地發出一個「嗯。」
過了大概五分鐘,他突然低頭問我:「怎麼辦?我現在沒房沒車了。」
我假裝很認真地沉思起來,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這樣吧,你忍我好吃懶做,我就忍你沒房沒車。」
他笑著低頭用他那邊有酒窩的臉頰,輕輕地蹭了一下我的臉頰。